大朝会时双骑入门的消息很快就在盛京城不胫而走。
九旗急报,十万火急,沿途驿站、官衙、税卡都不得阻拦。
这样一路风风火火地赶路,本就瞒不住任何消息。
这种事即使是天启帝也压不下来,九旗急报既是太祖皇帝定下警告子孙的手段,同样也是帝权和相权争斗的结果。
寻常事皇帝可以瞒着文官,但是遇到这种国家存亡之事,却是不能有丝毫隐瞒,这是文官的底线!
虽然这两个消息对于大齐的高层来说来得有些突兀,但并不代表束手无策。
经过短暂的混乱之后,这个历经两百多年的封建王朝终于开始转动它工作的齿轮了。
紫渊阁内,此时整个阁房内只有天启帝和严松、严樊三人。
便是如田大伴这种心腹大太监也只能在外间听用。
天启帝随意地躺在龙塌上,手上端着一盏清心酸梅汤,这是上午太医问诊之后开的一方药膳。
大朝会时,天启帝直接晕倒在了龙椅上,太医诊断这是急火攻心所致,安心静养即可恢复。
在严松面前,天启帝不复那种昏昏欲睡的昏聩模样,苍老的手指在茶盏的边缘滑动,似乎在考虑什么。
严松坐在御赐的软凳上率先开口道:
“陛下,如今三省之事怕是瞒不了了,但也好在此时民乱依旧局限在三省之中,只需派一个得力的手下去三省总督军政,剿抚并用之下,也不难解决。”
“只是这保定府的民乱,就在眼前...”
天启帝打断了严松的话开口道:
“三省之事,必须尽快解决,如今局面,朕这个罪己诏是不得不下了,但是三省事关九边,若是九边动乱,燕国入寇,那么北方全局都有危险!”
“你回去以后便以内阁的名义会文给湖北、河南两省巡抚,让他们严查两省民政,在两省无忧的前提下,兵入山西,同时调直隶总督闫茂青为三省剿匪总督,负责主持三省剿匪之事!”
“告诉你那个好学生,如果这次再办砸了,朕就摘了他九族的脑袋!”
这是天启帝在谋划事后的朝局,如今北方大乱,待所有急事处理完之后,其他党派必然会对严党甚至是北官派进行疯狂的攻讦。
严党元气大伤是必然局面了,天启帝此时能做的便只有尽可能保住严党元气,力求平衡朝局!
天启帝在严松面前展示出了自己属于帝王真正的担当和心性。
在寻常事情面前,帝王的面子的确很重要,但是涉及到兵戎大事,天启帝却能很果断地做出决断。
严松闻言点了点头,也不意外,恭敬回道:
“陛下圣明。”
“至于保定府的乱子,微臣觉得事宜从急,不可从缓!不知陛下能否让京营出御,在河北省就把这个民乱给解决了,防止事态扩大!”
天启帝听了这话,手中的动作反而停滞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反而问道:
“如今盛京城的粮价怎么样了?”
严松不答,斜眼看向严樊,示意他来答。
严樊会意,恭敬地行礼回道:
“启奏陛下,昨日午门的消息传出后,现如今已经传得满城都是,百姓们听到了河北的民乱,都争相去米行买米,此时的米价已经涨到五十文一斗了。”
天启帝双眼微眯,冷声问道:
“那找到李晓和他买下的粮米了么?”
严樊犹豫了一下,老实回道:
“如今四城兵马司以及刑部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李晓和漕粮,却是还没找到。”
“啪!”
天启帝直接将手中的茶盏砸在了严樊的头上。
“废物!如今京城六成的口粮都在人家手上,便是六成的米田共那也能在茅房里找到!人找不到,那么大一堆米去哪了你还找不到?!”
严樊不敢回话,只能老老实实地跪在地上,任由头上的鲜血混杂着药膳滴在他的一张黑脸上。
此时他的心中已经对李晓恨之入骨。
毕竟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严松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请罪道:
“陛下恕罪!犬子无能,坏了陛下的大事。”
天启帝闻言,一张老脸阴沉无比,李俭有个好孙子在外帮他斗法周旋。
而自己却连个儿子都没有,还要依靠着心腹大臣的儿子,便在这一点上,他就感觉自己输给了那个蔫儿老头。
“严樊,朕把京师的常平仓和内务府的皇仓都调给你,李晓要做什么我不管,但是你务必得把京师的粮价平稳保持在三十五文以下,可能做到!?”
严樊心中暗自计算,李晓手中撑死只有十万石的粮米,而他协助严松管理内阁多年,非常清楚,光是京师常平仓内就有三十多万石粮米。
再加上皇仓中的粮米,和李晓的这场价格战怎么打他都能把价格压下来!
常平仓的作用之一便是在粮贵时,抑制粮价!
严樊老老实实地在地上磕了个头:
“谢陛下信任!微臣定将誓死保卫京师粮价,保证民生平稳!”
天启帝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严松道:
“恩,那今日便这样吧,京营出御之事,朕会和五军都督府商量好,你们内阁也要把控好朝政,不可生出乱子,京城民间的事,就由严樊负责。”
严松和严樊闻言,当即跪下领旨。
在严氏父子离开之后,天启帝又唤来了田大伴:
“传令御林军,即刻去把汉王府给围了!再传朕口谕给刑部和四城兵马司司长,好好申斥一番他们的无能!”
是日,天启帝接连下达了五道圣旨、两道中旨、十多道口谕。
严松署理的内阁更是给多达三位封疆大吏去了折子,还给各地巡抚一一会文。
甚至六部尚书也被要求在内阁值房办公,要求任何涉及多个部衙的事务都能当场决断,当场处理,明面上的党争也被强行压下!
盛京城全面戒严,步兵统领衙门正式接管城防,又由四城兵马司在全城戒严,实行更为严格的宵禁。
至于京师最主要的军事武装力量,京营三大营则是悉数整装出城,各营除了留下两成兵马作为后备以外,甚至就连军营中的杂役民夫都被一起带走。
盛京城的主要武装力量准备出城平乱,名曰:出御!
而作为京营的指挥机构,五军都督府也被叫到了紫渊阁听值,所有关于京营的战斗情况都必须第一时间汇报给天启帝!
至于三大营的实际领军主将,则依旧是勋戚,这一点便是文官也无法插手。
但是为了防止事态的恶化,内阁同时也给直隶总督、九边经略、漕道总督发去了勤王公函,要求三地总督在限定日期内提兵到达京师。
同时也要求各地巡抚严查各地民乱,一经发现必须及时上报,及时处理,直接追究到各地官员个人。
一个县乱了,就追究到县太爷;一个府乱了,就追究到知府;一个省乱了,巡抚满门落罪!
至于像闫茂青这种身为直隶总督,导致整个直隶乱成一锅粥的,这却是涉及到高层党争,没准到最后屁事没有。
至于汉王府谋逆之罪,却是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受到影响,毕竟出御的是京营三大营,又不是御林军。
兵马司本就在全城搜捕李晓,只不过现在是在戒严的基础上,顺便搜捕李晓。
所以该围的还是被围了,该搜捕的还是被搜捕了。
而作为被搜捕的重点对象,李晓此时正穿着兵马司帮闲兵丁的服饰,在一处街坊外站着。
“哎!你给我站住!”
李晓叫住了一个路人,随后拿出一张画像对着路人问道:
“见过画像上的钦犯么?”
路人见状先是厌恶地看了李晓一眼,随后不耐烦地摇手道:
“没见过,没见过!”
李晓闻言给了身边的胖虎一个眼神,胖虎会意之后上前一脚踹翻路人:
“特娘的!还敢说你没见过,我看这画像和你很像,你怕不就是个逆党!来人,给我抓起来!”
言罢,路人便被其他帮闲给扭送到了最近的兵马司衙门中进行进一步甄别。
上边有压力,下边自然就有指标。
李晓这队帮闲兵丁便就接到了每天抓获十个可疑人物的指标。
...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路人从李晓面前走过。
李晓再次叫住路人,掏出画像问道:
“你,站住!见过画像上的人么?”
路人闻言认真地思索了一番,随后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呢喃道:
“好像是在哪见过...”
李晓不等人把话说完,又给了胖虎一个眼神。
胖虎再次把人踹翻在地。
李晓怒道:
“你这谎报军情的狗贼!贼眼滴溜,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还敢诓骗军爷,给我打!”
...
谁能想到,天启帝和严樊恨之入骨,兵马司和刑部挖地三尺想要找到的李晓,就在他们兵马司衙门的队列之中,还兢兢业业地在完成着上级下达的指标。
大虎看到正在街坊门口的李晓,快步走过来,小声汇报道:
“少爷,已经查到了,成昆和小德子此时都被关在刑部的地牢中,小德子似乎是挨了酷刑,成昆也伤的不轻,据说都被判了秋后处决。”
李晓闻言点了点头,只要人没被当场弄死就好,过了这次,把人捞出来不难。
“另外,按照您的吩咐,所有的漕粮也被典当掉了,此时所有的米粮都已经被各家典当行封存入库了。”
李晓闻言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如果要让他找个地方把这些米粮藏起来,不出几天便会被严樊的人找到查抄。
可是这些米粮一旦被典当掉之后,当铺就会把米粮收入各家自己的府库之中,同时还会贴存封条。
而且根本不用担心他们会擅自挪用米粮,因为造成如今京城粮贵的原因主要有两个:
一是河北民乱,断绝了京师获取粮食的通道;二是李晓大肆扫货,买光了市面上六成的口粮。
站在当铺的角度,他们如果想要利益最大化,那么最好的情况便是,河北民乱持续一年,李晓也没能在一年内拿银子赎回米粮。
一年后京城常平仓的米粮也用完了,到那时,这批米粮才会真正被炒上天!
至于此时,各家当铺绝对会把这批米粮死死藏好。
而接下去,也是李晓正式加入棋局厮杀的时候了,布局如此之久,好不容易在对方的大龙之下藏了这么一手。
李晓看着不远处的皇城,心中连连冷笑。
天启帝,接受二十一世纪的降维打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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