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严樊一脸严肃地站在河岸上,一张黑脸尽是疲惫,眼眶周围甚至有一圈不健康的黑色,很像是时间管理失败之后的结果。
“少爷,直隶总督来了。”一个侍卫走到严樊身边低声禀报道。
只见来人尖嘴猴腮,身着大红绯袍,硕大的官帽戴在他的小脑袋上,显得异常滑稽。
来人卑躬屈膝地对严樊见礼之后,谄媚道:
“小阁老,这大晚上的何劳您跑这一趟,您差人带个信就是了。”
堂堂一品红衣大臣,北方最大的封疆大吏,几乎可以说是河北河南盛京城外最高的军政长官,居然对着一个黑脸少年如此恭敬!
这其中固然是因为首辅阁老的权势,更是因为了解严樊之人,谁不害怕敬服他的手段!?
“前些日子里,我父亲让我给你们几个在外做事的学生都寄了书信,三令五申,不许山西陕西来的灾民出现在盛京城两百里范围之内!”
“你看看这些人!居然就这么悄默声地摸到了你闫茂青的地头!要不是我手下的人一直看着这里,这件事便已经捅破天了!”
严樊越说越气,就差指着闫茂青的鼻子骂了。
“如今朝廷上父亲正在谋划对东林党的大事,偏你这儿不省心,在此时拉胯,若当不了这个直隶总督,我便让父亲递了折子,你也别当了!青海藏喇嘛那里还缺个土司,你便去那边吧!”
闫茂青此时只感觉羞臊不已,但是哪敢对严樊流露出半分不满的情绪,一边点头哈腰一边擦着脖子上的虚汗道:
“小阁老教训的是,是卑职失职了,卑职这就派兵处理了这群泥腿子!”
还不待严樊继续说什么,一个侍卫走到严樊身边低语了几句。
严樊冷冷地瞥了闫茂青一眼后,一甩长袖上马喝道:
“赶紧把这群流民遣返回乡,告诉他们赈济粮不日就到,这几日,他们的口粮便由你直隶总督衙门出,切不可生乱生变!”
言罢,严樊打马转身离去,只留下闫茂青一脸干笑地站在原地。
待严樊等人打马离去之后,闫茂青脸色变得铁青了起来,先是仔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官帽,气恼地看着河沟子中的灾民。
闫茂青对着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将军模样的人喊道:“何总兵!”
何总兵一脸横肉,上前行了个军礼:“回禀总督大人,卑职在!”
“刚才小阁老的话你也听到了!火速将这些灾民送出河北省外去!既然他们是沿着河沟来的,便让他们沿着河沟走!”
何总兵迟疑地问道:“那大人,这…灾民的口粮?”
“什么口粮?!让你手下的兵士让出几成口粮来给他们煮些粥分食一下即可!”
闫茂青又不傻,这些灾民既然遣返回乡,自然是要给口粮的,要是不给口粮保管这些贱民会立马闹将起来。
但是要让自己从总督衙门运粮赈灾,一是财政紧张,二是这账不好做,这种事当然宁可事急从便,反正这些丘八少吃点也不碍事的。
又是交待了些其他事情之后,闫茂青也是一甩长袖便带着手下乘轿而回。
待闫茂青离开之后,何总兵便指挥着众兵士驱赶乡民,其中手段之暴力,一言难尽。
闫茂青和严樊都想不到的是,今日就在这小河沟中,酝酿出了怎样一番滔天祸事!
……
汉王府,克己院。
李晓在床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随后没好气地对着床边的少女道。
“昨夜里刚刚吃了酒,这么早将我吵醒做什么?”
修玉闻言翻了翻白眼,啐道:
“还好意思说,昨晚跑出去鬼混胡顽到那样晚才回来,还惹得一身的脂粉味,若是让世子知道了,少不了您一顿打。”
“修玉,你这可是冤枉我了。”李晓一边在修玉的服侍下穿好衣衫,一边对她解释道:
“昨日里光顾着看那南北花魁争艳,哪顾得上鬼混胡闹?”
修玉闻言啐道:“什么南北花魁,都是些个不正经的女人了。”
李晓一把接过净面的锦帕,在脸上囫囵:
“是了是了,全天下也就修玉最好了,咱们家修玉可是天上的玉兔仙子下凡。”
修玉听了李晓这调笑之话,心中虽是羞恼,但因是和李晓一起长大早已习惯,闻言也只是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刚刚擦完脸的李晓见此场景,飞快地在修玉的玉唇之上啄了一下,随后怪叫着跑了出去。
只留下反应过来的修玉一边跺脚一边捂脸,原本就白皙如玉的肌肤此时染上层层红晕,要不然李晓也不会拿玉兔仙子比喻她。
出了克己院的李晓直直地便往前院行去,今日里他可是约了王主官的,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王府大太监,在王府中的地位,相当于司礼监的掌印和秉笔太监。
走在游廊之上,不知何时一个青衣小厮就出现在了李晓的身后。
小德子主动轻声禀报道:“少爷,昨天您让我留意的那个丫鬟,有新动静了。”
李晓闻言只是停住了脚步,侧目看向小德子。
小德子自然是有眼力见儿的,当即继续禀告道:
“盯着那丫鬟的人回禀说那丫鬟昨儿个被压到杂物房之后好一通哭哭啼啼,更是被几个管教嬷嬷好生管教了一顿,什么拿针扎,鞭子抽,蜡烛滴…”
“去去去,小太爷我对这些没兴趣,说重点。”
李晓看着絮絮叨叨的小德子,作势欲踹。
小德子先是虚躲了一下,随后谄媚地继续道:
“随后便有人看到那丫鬟半夜从自己房里溜了出来,去了刘妈妈房里。”
李晓疑惑道:“刘妈妈?”
小德子嘿嘿一笑:“刘妈妈便是王主官在府里的对食。”
对食者,一是指,古代太监虽因为不能行人事,但是心中的人欲却没有消退,所以和那些没有得到君王宠信的宫女结成的挂名夫妻;二是指宫女之间结下的超友谊。
李晓自然是清楚这些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后,便继续迈步向前院行去。
而就当李晓带着小德子走到王主官办公的院门前之时,见到了一个他绝对不愿意见到的人影。
汉王世子:李慈!
李晓从小都是不愿意见到李慈的,两世为人,突然多了一个便宜老爹,心里的别扭怕不是能够轻易扭转的。
要知道古人一般成年成婚都是比较早的,李晓被生下的时候李慈也才十八岁,比他前世还年轻!
李晓见了李慈,先是不自然地扯嘴笑了笑,随后别扭地挪到李慈面前,恭敬行礼。
“儿子见过父亲大人!”
李慈看着眼前这个从小就和自己不亲近的儿子,同时也是自己心中最喜欢的儿子,只是不咸不淡地点头点头。
李慈明明只有三十出头,却依旧是絮了很长的须,身着黑色常服,一副老气横生的模样,沉声道:
“今日不在房中好好做功课,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李晓可是非常了解李慈的,如果说自己的便宜爷爷李检是个时刻都想“冲冲冲”的老顽童。
那么李慈就绝对是个三十岁的小老头,还是一个实打实的卫道士,迂腐至极!
在李慈看来,男人的最高成就便是圣贤书中所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而实现这些目标的办法就是:读书!
所以在李慈看来读书最重要,什么都没有读书好,不读书都是瞎胡闹。
既然李慈发问了,李晓自然也不敢多耽误,恭敬地低头回道:
“昨儿个得了爷爷的令,说让我查查府里封地的亏空,所以今儿约了王主官学习了解些个中详细。”
李慈闻言浓眉一皱,在他眼里男人就是该读书,像这种黄白之物就应该让宦官太监来打理,反正都是些残缺之人。
“父王真是胡闹!怎可让好端端的读书种子白白浪费大好青春在此地!”
李晓继续躬身道:“父亲,慎言!”
李慈闻言睁大眼睛,欣慰地看着李晓,随后惭愧道:
“是为父孟浪了,你便先去见王主官罢,为父和父王去说道说道此事,定会力争让你免了这差事。”
李慈是个卫道士,也一直自诩为君子,平时极为迂腐,非常难对付。
但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君子可欺以其方。
李慈一直都是伦理纲常的绝对拥护者,此时一不小心在儿子面前流露出了对自己父亲的不敬,却被李晓直接当面提醒,心中想的自然是三人行必有吾师的想法。
对付这种人的最好办法,就是用他的一套逻辑去回应他,而他的逻辑便都在那几本死书里。
在院门口送走李慈之后,李晓虽然心中疑惑对方的出现,但此时却不好做其他计较。
“王主官,让您久等了。”
李晓走进屋子,一脸温润的笑容,对着上首书桌后的一个老太监和声道。
李晓身为王府世孙,太监对皇室来说只是家奴,自然不用客气,但是架不住王主官这个太监的身份高,并且从法理上来说代表的是宫里对王府的监督。
王主官面白无须,白痩的脸颊上带着几缕笑意:
“世孙殿下可不要折煞老奴了,哪有奴才不该等主子的。”
李晓闻言哈哈笑了几声,随后又和对方寒暄了几句,往后招了招手。
“那谁,把我昨儿个打包来的点心孝敬些给王主官。”
小德子闻言,狗腿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包吃食,恭敬地上前递给王主官。
王主官打量了几眼桌上的吃食,脸色先是一变,随后不自然地对李晓道:
“没成想,这事儿却被世孙殿下给点破了。”
李晓闻言不答,转移话题问道:
“昨日里爷爷给我一本账册,事关封地矿物铺子,您也知道矿产一事可大可小,但偏就是咱们王府身份敏感,其中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后果不堪设想!”
“王主官,您身为府中大总管,这封地上的一举一动应该是出不了您的监控,这事儿虽不知道从哪儿起,却也只能从您这儿往下查。”
王主官深深地看了李晓一眼,这个一直长在内院的十三岁孩子,不声不响地就长到这种地步了?
这件事里面牵扯之深便是他自己都讳莫如深,却不知道眼前的少年了解到什么地步了?!
几息之间,王主官心中百转千回,但是仔细一想之后,还是和声道:
“世孙殿下所言极是,这件事的确非常严重,当即就应该彻查!”
“负责此事的便是府里刘嬷嬷的养子刘能!世子可差人将这厮唤来好好盘查一番!”
李晓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头,一时间不清楚这个刘嬷嬷的来路,竟然能够把自己的养子安插进王府封地的产业之中。
小德子见状很有眼力见儿地上前解释道:
“少爷,刘嬷嬷便是刚才和您说的那个刘妈妈!”
李晓闻言直直地看向一脸玩味的王主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