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个便又回园中,只见那树倒枒开,果无叶落,唬得清风脚软跌根头,明月腰酥打骸垢。
那两个直被吓得魂飞魄散,有诗为证,诗曰:
三藏西临万寿山,悟空断送草还丹。
枒开叶落仙根露,明月清风心胆寒。
他两只感到浑身无力,接连跌倒在尘埃中,语言颠倒,只叫:“怎的好!怎的好!
害了我五庄观里的丹头,断绝我仙家的苗裔!
师父归家,我两个却该怎么回话?”
明月道:“师兄莫嚷!他们不仁,也休怪咱俩不义。
此番断不可放跑那罪魁祸首。
我们且整了衣冠,莫惊张这几个和尚。
此处没有别人,定是毛脸雷公嘴的那厮,他来出神弄法,坏了我们的宝贝。
若是与他分说,那厮毕竟抵赖,定要与他相争,斗起来,就要交手相打。
我们两个势单力孤,恐难敌他们人多厉害。
不如这便去哄他一哄,只说果子不少,是我们错数了,转与他陪个不是。
他们的饭已熟,想来只以为咱俩虚言未去,只为给他们找个台阶。当不至于自招推树之事。
等他吃饭时,咱再贴些儿小菜儿表示殷勤。
待他一家拿着一个碗吃开,你却站在门左,我却站在门右,扑的把门关好,把锁锁住,将这几层都弄起来。
这观中里里外外皆有师父布下的无上阵法,谅他有天大本事,却也跑不出去。
待师父携众师兄回家,咱们将事情如实禀报,再凭处置。
那和尚是师父的故人,饶了他,是师父的人情;
不饶他,我们好歹也拿住了贼人,庶几可以免罪。”
清风点头道:“有理!有理!只是那位大能……”
明月摆手道:“事急从权,想他不该同咱们小辈一般见识。
倘他破去师父阵法,那便远超了咱俩千年修行所在,师父仁慈知情,也怨不到你我身上。”
于是他两个便强打精神,勉挤笑颜,从后园中径来殿上,对唐僧控背躬身道:“师父,适间言语粗俗,多有冲撞,莫怪,莫怪。”
三藏奇道:“怎么说?”
清风道:“果子不少,只因树高叶密,不曾看得明白。
放才然又去查查,还是原数。”
八戒不傻,却以为这回是他俩数错了。
本着“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的思路,这憨货跳着脚儿回骂道:“你俩童儿,年幼不知事体就来乱骂,白口诅咒,冤死我也!
真是没有素质!口无遮拦!不当人子!”
行者才把果树推倒,心上似明镜般明白。
只见他虽口里不言,心中却暗忖:是谎,是谎!果子已是了帐,那树却早断根,他俩怎说这话?
想必有莫大蹊跷隐匿,俺得留些后路以防万一。
三藏却信以为真,颔首道:“既如此,误会终是解开,算得上水落石出了。
徒儿们受委屈之外,以后也需记着:咱们犯过的错事要敢于承担,强加在身上的罪名你们却不要乱认。
倘强出头,一则误人,二则害己!
你们去盛将饭来,待我们吃毕,好趁天色未黑再赶一程。”
朱小杰古怪笑了一下,便自闪回长安享用大餐。
悟空说了声去茅房小解,便自三两下跑没踪影。
八戒听命去灶房盛饭,沙僧留在屋子安放桌椅。
二童见这大能竟主动离去,瞬时欣喜。
其后忙取小菜添到桌上,前后有酱瓜、酱茄、糟萝卜、醋豆角、腌窝蕖、绰芥菜,共排了七八碟儿,与师徒们下饭;
他俩又回房提一壶新茶,端两个茶盘,伺候左右。
那师徒四众,却才拿起碗来没吃几口,这俩童子便放下手中茶具一跃而出。一边一个,噗的一声把门关上,急火火插上鐄铜锁启动阵法。
八戒见他们的刁难法子竟只是锁门,遂不屑冷笑道:“这童子差了!你家观宇的风俗可是不好,却怎关了门,锁客人在里吃饭?”
明月在门外,阴阳怪气道:“正是,正是,好歹请贵客吃完了饭,才好开门。”
清风却忍不住骂道:“我把你这个害馋劳、偷嘴的贼秃!
你偷吃了我家仙果,便已该一个擅食田园瓜果之罪。
而后却把我家仙树推倒,坏我五庄观里仙根,你还要说嘴哩!
若能彀到得西方参佛面,只可能转背摇车再托生!”
三藏闻言,丢下才吃两口的饭碗,心上像压着块大石般,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童子将那前山门、二山门,通都上了锁,却又来正殿门首继续恶语恶言,贼前贼后污言秽语,只骂到天色将晚,才去吃饭。
饭毕困乏,方才各自归房休息。
屋内,唐僧才缓过气,埋怨行者道:“你这个猴头,番番撞祸!
既然犯戒偷吃了人家果子,就受他些气儿,让他骂几句便罢了。
我们本就理亏,你哪里来得脾气?哪来底气?为甚推倒人家的树?
你亏不亏心!
若拿着前因后果去衙门告起状来,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说不通!
你这孽徒,孽徒!”
行者嘟哝道:“师父,这天才异宝本就是天地给生灵的恩赐。
那人参果树生于天地初始,长于日月之下,前后不是他那观主种的,也不是他家历代养的,凭甚他却被他据为己有?又为何筑墙围院?
俺老孙就想要尝上一个,他却百般辱骂,一点儿情面不给我不留。
当时因他骂的凶脏,致俺一时邪火攻心才做了些儿莽撞事,如今后悔却来不及了。
眼下唯有等那童儿都睡着候,咱们连夜起身脱离。”
沙僧道:“哥啊,我厮杀多年,却对阵法有些研究。
如今里里外外可被弄了好几层大阵,四下围得甚紧,咱要如何走脱么?”
行者摆手道:“莫管!莫管!老孙自有法儿。”
八戒道:“师父,那两个果子是俺吃的,那人参树也是俺弄倒的,和师兄无关!
你这怪错人了!
猴哥儿,实在不行,你便带着大家先走。
我留这儿领罪,也算给个交代。
否则倘他们真报官,岂不损毁去师父的高僧,坏了天朝名声?”
唐僧拍桌子道:“胡闹!到了如今你两个还不说实话,心里倒又没有我这个师父!
弟子过,师父责,教不严,师之错!
让你们顶缸?我自个溜走?亏你说得出口!
这是什么事儿?我真若如此干,那西天便也不用去了,真经也不用取了,大家散伙还俗拉倒!
有错认错,哪怕偿还不清,多少也能给人家苦主减少些损失。”
八戒闻言愁苦笑道:“师父,你说的哪里话?
佛教中有《楞严经》、《法华经》、《孔雀经》、《观音经》、《金刚经》,前后却不曾听见甚‘弟子过,师父责,教不严,师之错’的话。
这听着好似他儒家之类,你可说串了!”
玄奘狠瞪八戒一眼道:“我悟的是‘佛家’,你说那是‘佛教’,少插科打诨!”
行者贱兮兮拍着八戒肩膀道:“兄弟,你不知道,咱家师父可是佛门新秀。
前后神仙佛祖的都是虚妄,在他眼中只有佛法道理,而后才是地位尊卑。
他不屑‘佛教’之闭塞迂腐,自立‘佛家’望普度众生呢!”
沙僧在旁听得一愣一愣,未想到其中却还有此故事。
众人谈话说话之际,朱小杰却吃饱喝足闪了回来。
八戒猛一拍大腿道:“师尊诶!你咋还自投罗网哩!
既然出去了,你可就莫要回来了嘛!”
悟净赶忙插口道:“二哥,师尊又不知这便发生甚事。
他走时,那俩童子还在恭恭敬敬给咱端菜哩。”
逍遥子笑道:“不就是把人家人参果树推倒了嘛,知道,我知道!”
悟能睁大眼睛急问:“您神通广大,该是可以栽活那树的?”
朱小杰摇头道:“那事简单,可这西行我却不能插手,更不好帮你渡劫,这回依旧要你们自个解决。”
行者忙替师尊解释道:“呆子,咱师父可是人族的派来的西行见证。倘因为情义出手干涉,便是失职。”
八戒嘟着嘴道:“那您回来作甚?不把自己陷入到麻烦中了嘛!”
逍遥子悠闲喝了口茶道:“关我啥事?
那树不是我推的,那果子也不是我吃的,就连师父的锅也有玄奘帮我背了。
且那镇元子虽然厉害,可我防御高啊!他打不疼我,奈不何我,怕也还得恭恭敬敬以礼相待呢!
哪怕最次,我随时一个瞬移便溜了,这些破烂阵法又怎困得住我?”
一众聊着聊着已经天昏,不觉东方月上。
行者道:“此时万籁无声,冰轮明显,咱伙正好走了去罢。”
八戒道:“哥啊,你莫捣鬼了,门俱锁闭阵法开启,咱往那里走了?”
行者道:“今日,便让你看哥哥手段!”
好行者,把金箍棒捻在手中,使一个咒法往门上一指,只听得突蹡的一声响,几层门双鐄俱落,唿喇的开了门扇。
那阵法,也随着门锁被打开悄然停下运转。
八戒喜道:“好本事!哥哥怎生做到的?
即便叫小炉儿匠人使掭子,便也不象你这等开锁爽利!
况这些阵法,观之便有奥妙无穷,怎可如此轻易解开?”
行者道:“这个门儿是个法器,虽然稀罕,却耐不住俺老孙博学!
当年南天大门何其繁复,俺老孙也仅是指一指便戳开了,只是声响动静闹得有些大,却不便逃跑。
亏得俺察觉到异常后有备在先,早已经暗动过他好几处阵眼布置,又在几个锁头布下隔音小阵,这锁头上也动过手脚。
如今我指它开,自然应命。“
而后悟空请两位师父出门,非但朱小杰老神在在坐在屋里不动,就连玄奘也低头念经不想理他。
悟能道:“师尊、师父,莫坐着了,趁这会没事,快随我们走吧!”
玄奘抬头平静看了一眼,冷声道:“怎得?跑啊?去吧!贫僧留下来顶罪!”
行者忽开口道:“师父诶,如此紧要的关头你还要掉链子哇?
如被困在五庄观儿,菩萨的取经重托可要怎么办?西行的大宏愿可怎么办?大唐枉死的苍生冤魂可又怎么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