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尉迟公入朝回奏,大相国寺工程完成。太宗当群臣面,好好表扬他一顿不提。
事后,人皇便聚集众官,出榜招纳大德贤僧,如之前阴曹之喏,开始紧锣密鼓筹备修建水陆大会,以超度冥府那些可怜枉死孤魂。
此榜天下皆行,着各处官员推选有德有道的高僧,恭请至长安做会。
收到了天子榜文后,大唐官员无不尽心用命,奔走访谈。不出一个月时间,天下的许多大德高僧便应诏汇集到国都长安。
唐王见大家已基本到齐,于是便又传旨:着太史丞傅奕选举高僧,即日便开始修建佛事。
傅奕却是个神奇的家伙,他精通天文,擅长历法,通晓数学,可就是不觑神佛,不尊如来。
此前就曾多次表奏,公开主张废除佛教。
也不知唐皇脑子里是怎么想的,此刻不选那些整日拜神礼佛的修士,不找虔诚布施的信徒,却硬要找这么一个与佛不对付的家伙。
傅奕闻旨,果然即刻上疏。坚决推卸差事之余,还力主止修浮图,肃清佛音。
其表奏曰:“西域之法荒唐可笑!
其言其行,无君臣纲常,少父子孝义,摒人伦大道,弃比拼奋发。
妄以三途六道之虚幻,诱愚蠢懒惰以蒙昧。信徒空受既往苦熬之罪,难窥将来成佛之福。
此法教人不努不力,此佛让人无情无念,只咿咿呀呀口诵颠三倒四之梵言,便图偷免推卸生而为人之本责。
生死寿夭,本诸自然;
刑德威福,系之平安。
今闻他家俗徒矫托,弃情、绝义、厌世、闭塞、忘责,一个个心心念念唠唠叨叨畏畏缩缩只知诵经礼佛。
我泱泱华夏,煌煌大唐。自五帝三王始,便从未有他佛法搅扰。
纵观青史,尧舜君明,历代臣忠,百姓淳朴,年祚长久。
至汉明帝始立胡神,惟西域桑门,自传其教。
微臣思忖,他佛教实乃夷狄意图以思想犯我中国,欲侵蚀我社稷根基,抹杀我道德信仰,祸乱我砥砺精神,愚昧我百姓灵智。
此实不足以为信,更不应当推广。”
太宗闻言,只是沉思却并未表态。待到朝会,便命人将此表展示于群臣之中,供大家讨论。
时有心胸宽广之宰相萧瑀,见表后,出班俯囟奏对:
“傅奕此言不错,可通贯言语却难免狭隘。凡事不可只见其恶而不见其好,凡人不可只思其错而不思其优。
《谏逐客书》曾言:‘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
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
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
我大唐天朝乃包容并蓄的强大之国,自有不输前秦古朝之胸怀气量。
一味抗拒,一心抵触,一直封闭,到头只会使我族文化固步自封,只能落得理念思想难得进步。
据微臣所知,佛法非无根无源,实则屡朝皆兴,只是出家之人低调含蓄,才鲜有前朝名声流传。
况且佛教之核心要旨为弘善遏恶,安定百姓,疏导怨念,冥助国家。
天生万物百态千资,如刀剑伤人却可以驱赶猛兽,又如水火噬人却终为良助。
佛教虽然有瑕,但佛法却有不少可取,我等正当各显所长,倾力将之引进、考量、优化、完善。
此刻天下太平,正是‘立心’良机。我等断不可骄傲、自满、懒政、懈怠,对佛法中那许多妙用,亦不该生搁置废弃之理。
所谓西域之佛,无外乎似我方之圣人。
法度为先,圣贤为民。非成佛便可以不尊法,倘若蛮夷心生不轨邪念,你我依照本职,请置严刑匡正雕琢便是。
所谓‘天下为公’,不该只是虚言昧心。
我与诸同僚即食万民供养,所做一切便也当摒弃个人好恶,以江山社稷百姓福祉为念。”
傅奕闻言愣了愣,虽心中觉得萧瑀说的也有那么几分道理,可却仍感觉他论点太大太空,且与虎谋皮火中取栗总归弄险。
遂依旧当庭抗辨:“丞相所言欠妥,须知‘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之上行下效的道理。
吾皇乃天下表率人间至尊,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关乎社稷,影响苍生,不可不慎。
且我华夏本就有成熟完备之礼仪体统,千百年下来,事亲、事君、事家、事友无不周全得体。
而那佛陀却主张让人背亲出家,断绝七情六欲,舍弃赡养老人、照顾妻妾、抚养孩童、帮扶朋友之责任。
更有甚,还主张匹夫与天子同等,圣人与刍狗无异。
天下致仕本就各展所长,因人配职。倘被那不负责任一刀切下去,看似给了个表面平等,溯源细思才真似蒙童无知胡来。
他佛教讲求自由、平等,为何还有那许多清规戒律,为何寺庙中还有那层层上下尊卑?
他佛教之人生病,莫非不请有专门才学经验的医生?反倒要庙中一人一票投选用药?
他佛教之重大决策任免,难道不以有大能远虑的高僧方丈之见为先?反倒会拉上顽童沙弥,一人一票以多数取胜?
更有传闻,言佛教有苦行一脉,其人仿似日日在受酷刑,折磨身体发肤摧残精神意志,实乃背弃人性、不事生产、与国无益的邪恶之举。
萧宰相不像孔圣那般生于空桑,从无到有由小长大,想来你也受了父母亲朋许多恩惠。
再想想,你之妻子持家数载,夫妻恩爱扶持相濡以沫又有多少?
你儿女恭敬孝顺,日后难道不需人去一步步匡扶教导?
倘若此刻,你大手一挥便与他们断绝往来,此后一心只在乎自己,痴痴要成那大法力金身,单单只传舍利与万世,可否?”
宰相萧瑀见那家伙越说越激动,眼看在朝堂之上便有了要吼叫的苗头。于是赶忙堆笑,合掌劝说:
“太史丞误会老夫了,自始至终我也没说什么全盘接收之语。
就好似如我皇畅游之地狱,它之设立,虽眼见极凶、极险、极严、极恶,其目的却只为人间更善、更良、更美、更好。
如你所言,凡事确不该不问对错,不择好坏便一刀切之。
佛教的确有些不足瑕疵,可若你我哀之怨之而不鉴之,倒使旁人又复哀你我也……
你且冷静冷静,待稍后有了详细章程,太史公具体再参议便是。”
太宗瞅着自己这宰相还真有些度量,眼见着事态即将平息,马上便要没了好戏。于是又传召太仆卿张道源、中书令张士衡出列,再问佛事何如。
二臣见太宗高高在上坐着看热闹,一点没有担心事大的意思,遂只好硬着头皮出班对曰:
“回禀圣上,太史丞所言却实有些道理,可宰相大人所言却更高一层。
据臣所知,佛教之宗旨奥义在于清、净、仁、恕。
到头也只是自力更生行善积德,修习提升自我,求得善果为正。
此中只修神通,单铸金身,纯炼法力,只想成佛往往如镜花水月般终为泡影。
且真若细数历史,当年周朝武帝就曾经以三教分次,其中一教便是它佛教。
其后佛家内敛低调,即便有达摩那般一时之圣,却依旧平平淡淡,这才让太史丞有了佛教乃蛮夷外来之误解。
西方有佛,是西方佛。
大唐有佛,是我唐人佛。
正如宰相所言,如今大唐繁华,可谓人人安居,户户乐业。饱暖之外,该当立心。抑贪止恶,理气尊善,溯源清流,塑造美好。
此举,也正好集我等之所学,伸报国之志向,展臣属之才华,固后世之社稷。”
太宗闻言甚喜,颔首道:
“卿等所言合理。
太史丞,你的心意朕已明白,你的顾虑朕也清楚。
可大唐之广,不该止步于当下。
社稷法度,不可止停于前朝。
海纳百川,有我大唐之气度。
融会贯通,才显我唐人本色。
朕常思:先祖勤恳刀耕火种,历代贤良尽心竭力,百千圣贤呕心沥血,方才有我今日之泱泱大唐。
倘若后世之人寻史而溯,发现到了你我君臣这里,却只知拾前人牙慧,面对艰难亦只晓畏畏缩缩不敢革新,怕要被鄙夷笑话。
今日此议已决,诸卿此后当集思广益查漏补缺,共塑我大唐之佛,
其后再有无端阻碍者,以懒政罪之。”
言毕,太宗朝大殿外边瞅了瞅。见朱小杰此刻正在广场和元霸“宫主”踢球玩得正欢,料想观音碍着身份,该没偷听。
遂咧了咧嘴角,着魏征与萧瑀、张道源,邀请诸佛,其后又嘱他们举一名有大德行者作坛主,设建水陆道场。
自此时政令,我华夏便开始将“包容并蓄、相互尊重、信仰自由”融入唐人“骨血”。
次日,三位朝臣,聚集了众僧,到那山川坛里,逐一从头查选。
查来查去,辩去辩来,最终才选得一名和尚,他佛法最为高深,其嘴巴可也是最能说。
你道他是谁人?
灵通本讳号金蝉,只为有心与佛辩。
转托尘凡苦受磨,降生世俗遭罗网。
投胎落地就逢凶,未出之前临恶党。
父是海州陈状元,外公总管当朝长。
出身命犯落江星,顺水随波逐浪泱。
谁得金山有大缘,法明长老将他养。
年方十八认亲娘,特赴京都求外长。
总管开山率大军,一夜尽诛洪州党。
状元光蕊死复生,子父相逢堪贺奖。
复谒当今受主恩,凌烟阁上贤名响。
恩官不受愿为僧,洪福沙门将道访。
小字江流古佛儿,法名唤做陈玄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