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之际,张稍却忽然又开口道:
“李兄呵,途中保重!上山仔细看虎。
假若有些凶险,下次重逢我这可又要多些笑料!”
李定听到他辩论不胜,临别却还要诅咒自己,于是也怒道:
“你这厮惫懒!好朋友的前途,怎能轻易信口胡说!
我听你所说,怎却仿似在咒我?
我若遇虎杀生沾染污血狼狈,你就必遇浪翻江掉到水里出丑!”
张稍却笑着摆手:“你说得不对!我得小师叔所赐御舟奇术,眼下已修至大成,往后永世也不得翻江。”
李定奇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暂时祸福。
哪怕如来佛祖,亦有咱师叔那般的大能制衡掣肘,你怎么仅凭些术法,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张稍发现自己失言,想了想也觉李定说的有理,于是话头急岔道:
“李兄,你虽说得不错,但你营生还碌碌无为毫无建树,压根没摸透门道;
远不如我生意这般,此刻已有了眉目起色。
倘若回山,我的考评也定要优于你的。”
李定听他说的自信,心中也隐隐生出些不安,于是认真寻问:
“你那水面上营生也就有些水族鬼魅相扰,可谓不凶不险,隐隐暗暗碌碌无为,就那样子还能有什么收获?”
张稍看他没底着急,只感到自己终于占了上风,于是笑哈哈言道:
“这你却是不晓得了。
你我历练无拘无束不假,可大家亦背负着监察天庭异动之职责。
眼下这长安城里,西门大街之上,可就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卖卦先生。
也不知这两年,天庭是哪根筋不对了。不知是不是他们看龙族有了些起色,还是感受到威胁起了杀心。
总之黑市之中,光明之外,前后多了许多源自上界的订单,其中零零散散却总会指向龙族。
有收购龙肝做宴,有收购龙骨制药,有收购龙筋上弓,有收购龙鳞拼胄,有收购龙角戏玩,有收购龙血淬炼。
城中那算卦先生也不知是哪位神仙分身,竟要我每日送他一尾金色鲤,其后他便与我偷偷摸摸在袖子中传一个坐标地址。
依着他给的方位下网捕捞,那才真是如‘开挂’般百下百着。且网中必定有个龙族子、弟、妻、女,会被我困住。
龙族虽非我族类,可却与我人族联系甚密。被祭为图腾千百年来,施云布雨也算融洽。
我虽捕钓为业,可一味针对龙族,也着实有些不忍。遂将此情况报了师门,其后就有师兄专程下山跟进。
听说那师兄与咱小师叔走得颇近,浑厚法力也自不是我等可以相比。
此番我得了鱼货好处,没惹怒天庭暴露身份,加之承了师门评价加分,又全了龙族往昔恩义。
你说,我这可算摸清些门道?
刚才与你相见前,我又去问卦。他只教我今夜在泾河湾头东边下网,西岸抛钓,定获满载鱼虾而归。
明日上城来,卖钱沽酒,你我继续言欢相叙如何?”
那樵夫用胳膊偷碰了碰日益干瘪的钱袋,又想了想回山后的“独领风骚”的尴尬处境,遂也不答话。
只挥了挥手,便苦着个脸垂头丧气走了。
渔夫看好友走远,终于哈哈大笑出声,而后微不可查瞥了眼水中野草,大口灌着酒也自离去。
待到这二人尽皆走远不见,草中方才探头探脑冒出一个脑袋。原来这泾河水府有一个巡水夜叉果敢机智,‘恰巧’听见这俩大能交谈,便一路尾随偷听。
不料,竟真听到了这类天庭隐秘,人间周旋。
于是他也不敢耽搁,恐再有不测发生,自己怀着秘密忽然被哪个大能给“煮了”。
趁没人注意,他一个猛子冲入水中,直奔水晶宫而去。
“啊哈,这俩混球可猜错了,此番可是你们师叔我亲自过来了。
如此有意思的剧情,咱咋可能缺席呢?”
此刻,才有一滴水蹦到岸上化作了个干练公子,这公子生得,嗯……刘德华?
搞笑呢吧!这肖像权侵犯得有没有谁来管管了?
菩提传你“乾坤一百零八变”你就用来干这个?
看这心性,怕还比不上那只猴子……
朱小杰却不以为意,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我又没偷没抢,撞个脸咋了?话说在这异界唐朝,貌似也撞不上不是?
却说那夜叉慌忙赶回龙宫,报与龙王:
“大王,大王!祸事了!祸事了!”
龙王也认得这个夜叉,往日见他机灵干练遂对其也有不少期许。
此刻见他一反沉稳,竟慌慌张张直奔而来,惊讶之余赶忙急切询问:
“有甚祸事?
你速速说来,莫要废话!”
夜叉见了大王方才心安,长吐泡泡后禀道:“臣巡水去到河边,只听得仁、智二圣人恰在攀话。
臣奢受妙音洗礼,于是便一路尾随。不料二圣相别时,言语却蕴含天机,似专说与我听,甚有利害。
期间,那乐水的仁者说:天庭暗地针对龙族悬赏下手,各方大能为了私利无不蠢蠢欲动。
此刻长安城里西门街上,就有个卖卦先生怕是某神仙化身,数其最狠。
那厮仗着神通要挟那仁者,要他每日送龙族子嗣金色鲤鱼一尾。
得了后,就从袖中偷传一个方位,教他扑鱼撒网捉拿龙族,前后果真百下百着。
若依此等算准,却不将大王龙族与我等水族尽情打了?
虽仁者慈悲,言说已有人族更圣,念着我族往昔情谊出山搭救。
可远水难解近渴,求人不若靠己。还请大王早做准备,先想谋划。也请大王三思,以免慌乱中授了把柄出了错漏。”
龙王听闻禀报大吃一惊,回想族人日益稀少的情况则更打寒颤。
其后甚恐、甚惧、甚忧、甚虑、甚急、甚怒。
思及钝刀割肉的苦痛,想到子侄被抓被杀的耻辱,于是提了龙泉剑就要径上长安城。去与那藏头露尾的神仙拼个同归于尽,闹个鱼死网破。
这时,旁边却闪上来许多龙子龙孙、虾臣蟹士、鲥军师、鳜少卿、鲤太宰,一齐阻拦启奏:
“大王且息怒,大王息怒!
俗语常说,过耳之言,不可听信。未见之事,不可为凭。
倘若中了圈套,错了事情,您岂不成了他人枪矛?”
然而,近日龙族接连失踪这事做不得假。倘若不查个清楚明白,泾河龙王又怎能甘心。
于是他不顾众卿亲族阻拦,还是执意要前去一瞧。
见龙王去意已决,鲥军师只得吐了两个泡泡言道:“大王若决心前去,则必有云从,必有雨助,恐惊了长安黎庶,怕还不曾得遇那奸邪算卦,天庭便有了见责借口。
我闻大王曾习得‘水域十八般变化’,其神妙莫测,可谓变化无方。
此番您只需变做个秀士,如同寻常人类在长安城内访问一番。
若果真有此辈在背后使坏,其后我等设计诛灭也算有理有据;
若无此事您却意气妄动,就中了奸邪离间,反将您与龙族置于险境。也错害好人性命,使龙族与人族相携恩义有了更多瑕疵?”
龙王冷静下来后也觉有理,于是点头依奏。遂弃宝剑,独自出水上到岸边,摇身一变,成了个白衣秀士。
细观此人,真个是:
丰姿英伟,耸壑昂霄。
步履端祥,循规蹈矩。
语言遵孔孟,礼貌体周文。
身穿玉色罗襕服,头戴逍遥一字巾。
上路后龙王便拽开云步,径到长安城西门大街上。
放眼望去,又见到大唐繁盛,长安荣华。
只见西大街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百行千业无不各具特色。
其中更有地方围了一簇人,挤挤杂杂,闹闹哄哄,内有高谈阔论声道:
“属龙的本命,属虎的相冲。
寅辰巳亥,虽称合局,但只怕的是日犯岁君。
所以你二人本该早早分开,另寻相好。
倘若……”
不待那声音把话说完,只见一个高挑秀丽的女孩捂着脸、抹着泪排众跑了出去。
后面那个憨憨傻傻的小伙,手忙脚乱付了卦资,才急火火追出去。
瞬时,围观众人中便在一个干练小伙的带头下嘘声四起,指责不断,倒彩连连。
本在后面排队等得出神,见轮终于到自己,便要上前卜卦的汉子。却忽然被一旁文文静静女孩捏着耳朵、掐着腰眼、板着小脸、顾着腮帮,不客气拽走。
惹得那带头喝倒彩的帅气小伙鼓掌叫好,哈哈大笑。
龙王此刻依旧在气头上,自然没留意他人那许多事情。
闻言,便知这里就是那算卦卖卜之处,于是急走匆匆上前,分开指指点点的众人,挤了进去。
只见:四壁珠玑,满堂绮绣。
宝鸭香无断,磁瓶水恁清。
两边罗列王维画,座上高悬鬼谷形。
端溪砚,金烟墨,相衬着霜毫大笔;
火珠林,郭璞数,谨对了台政新经。
六爻熟谙,八卦精通。
能知天地理,善晓鬼神情。
一槃子午安排定,满腹星辰布列清。
真个那未来事,过去事,观如月镜;
几家兴,几家败,鉴若神明。
知凶定吉,断死言生。
开谈风雨迅,下笔鬼神惊。
招牌有字书名姓,神课先生袁守诚。
此仙冒得谁名?
原来是当朝钦天监台正先生袁天罡的叔父,袁守诚是也。
他也不自揣摩揣摩,那袁守诚是何等飘逸洒脱的鬼谷俊艳,他若想为官便唾手可得,他若想算命那王侯也得排队等候。
这等人物,又岂会没脸没皮,自降身份来这长安城接头摆摊,乱泄天机。
况且鬼谷一门自有训诫,如今恰逢太平盛世,又怎会如菩提那般纵容弟子出山闲逛胡混。
且一切身份抛去不言,命理卦术也有不成文的规矩:
人生难得共枕眠,初见劝合莫劝分。
人生几时无瑕疵,财帛动人亦自持。
人生孰能识别苦,疏导劝善少做主。
人生匆忙百个秋,仅道天凉德却无。
所以那先生虽相貌稀奇,仪容秀丽。号称名扬大国,鲜耻术冠长安。可泾河龙君一眼便识出他是假替冒名,再要细看却因为法力不及,看他不透。
想来这家伙已经将那“天罡三十六变”练出几分火候,此刻足以混淆龙王目光。
龙王印证夜叉所言后,便大步入门,与先生相见。
礼毕,那家伙目露贪婪,虚手请龙王上坐,又唤童子献茶。
待宾主坐定,他才好整以暇作态寻问:“不知公子来我这里,要问何事?”
龙王板着脸怼问:“闻听先生有卜算神通,想必当早已经知道此事曲直前后,此番来意何须问我?”
那人也不气恼,反摸须眯眼想了想才道:
“公子贵气逼人,想来已是一方霸主。
来我这里非是诚求因果,却是来探探我的底细,考校考校我的本事。
既然赏脸,我便献丑。
此番为你卜算一下天上阴晴之事,如何?”
泾河龙王看了他那压抑不住的贪婪眼神,就已经十成十将事情确定。
本欲不论他说什么,都直接呵斥他胡说妄言。
更计划以算的不准为由砸了他的招牌,掀了他的摊子。
可待听闻这家伙好死不死要与自己这兴云布雨的龙君卜算阴晴,遂也来了兴致。
倘若其后能以更加充足理由找茬,龙王此刻便也不愿贸贸然行事,徒让天庭拿了口实,徒与人族生了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