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李桂花内心的悲伤犹如潮水涌起,眨眼间泪水挂满了脸颊,声音也露出一丝颤抖。
“这--”,林老爷子正准备说话,却又被李桂花打断:“老爷子、老太太,杨安打小就没有离开过我和木匠,他三四岁了都不会走路,打小就是可怜巴巴的,他的衣冠也埋在了林家祖坟。他离家出走的一年,我这心都是空荡荡的,我,我再也不离开他了。”
李桂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接着说道:“再说,您俩老也待我跟亲生的一样。人到七十古来稀,我在家里,您俩老有什么事情,也方便一些不是。再说,这仗也还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我已经决定,哪里也不去,就留在林家,小日本来了,他们想怎么着,就让他们来招呼,我和俩老一直受着,就是死,我们也一起死。杨安死在抗日的战场上,我也想看看这小鬼子是不是三头六臂。难道,我李桂花还怕了他们不成!”
李桂花越说越坚强,眼光里露出了执着与决绝。
听到李桂花这一番话语,众人眼睛里充满了敬佩,无不为之动容。
李桂花说是为了留下陪着杨安的衣冠冢,实际上就是为了陪着自己俩老。对于这一点,林老爷子、老太太心知肚明。现在,林老爷子终于知道再也不能改变李桂花的主意,除非大家都一起走。然而,这又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林老爷子自己也不能丢下扬州老宅与林家祖业。
林老爷子微微平复了心情说道:“好吧,先就这样。小诚、小远,你们也准备准备回上海,一切都要以抗战大业为重。”
林小诚、赵怀远坚持没有让家人相送,在巷口便挥手道别。
扬州长江码头,二人买好了船票,准备渡船到镇江,再坐火车回上海。这一回,赵怀远不坐火车都不行。就这样,还不知道能不能买上去上海的火车票。
突然,二人刚买票,便听到熟悉的喊声。林小诚挥了挥手,大声喊道:“爸,我们在这儿。”
说罢,二人便迎了上去。
“小远,上海来人找你,说是有公务要办。现在,在家里等着。”
赵怀远微微思索,便说道:“我知道是什么事情了,姐夫,你就在里等我,我过去把他喊过来,我们一起过江。”
“好的,你去吧。”
林修、赵怀远二人回家,却又发现任松刚刚离开林家,独自一人坐着黄包车往码头去了。原来,他们在路上错过了。
赵怀远打过招呼,便坐着黄包车向码头而去。
扬子江江心上空,九架机体上画着太阳旗的飞机由东向西凌空而来。
扬州码头。听到空中传来的轰鸣,看着那由小变大的飞机,候船的人们一阵骚动,脸上露出惊骇之色,有的人甚至提着行李,拔腿就往码头外面跑。
看着那由远而近的飞机,林小诚脸上一样露出了惊骇之色。但是他想,日军军机还隔着半条江,日军炸这个小小的扬州县城码头干什么,再说扬州已经没有飞机了,日军飞机还来扬州干什么。对,日军飞机是奔着南京去的。
想到这里,林小诚的内心平静下来,旋即脸色也恢复了正常。
看着飞机那涂着太阳旗的飞机从江心上空飞过,乘客们纷纷登船。
听着渡船鸣笛,林小诚知道要开船了。看着最后十几个人登船,便转身向后看去,却仍然没有看到小舅子赵怀远的身影。
扬州到镇江的船票,在当天不分班次,这一班次不坐,还可以坐下一个班次。想到这里,林小诚收回了那一丝焦急,便索性安下心来,等候下一个班次摆渡。
日军飞机机群有两架战斗机护航,还有七架是轻型轰炸机。机群刚刚飞过扬州、镇江扬子江江段空域,便迎头撞上国军霍克三式驱逐机机群,中日双方战机便展开了激烈的搏杀。
八月下旬以后,日军对中国空军轻视之心有所减少。但是,日本帝国空军的骄傲,让他们这个机群仅仅派出了两架战斗机护航。
片刻间,日军机群战斗机数量明显偏少,轻型轰炸机机体笨重,空中反应迟缓,根本不是国军飞机的对手。一个回合下来,日军轰炸机便被接连打下两架,拖着长长的浓烟,坠落在西边远处的江面。
一架国军战机紧紧地跟在日军战斗机后,顺江而下,穷追猛打。一串串机炮炮弹划出火光擦着日军军机机翼而过,但都被日军飞机时而低飞时而翻滚给躲避过去。国军霍克三式飞机机体后窜出一条黑烟,加速逼近日军飞机,五百米、四百米、三百五十米……、二百米。
“通、通、通……。”
国军飞机机首喷出长长的火舌,一串串机炮炮弹从日军战机翻转的机翼下掠过,一下子击中了另一个机翼上。日军飞机顷刻失去平衡,快速偏转前飞,却又被机炮击中了机体。
“轰--”,空中犹如炸响惊雷,日军战斗机凌空爆炸,爆闪一团巨大的火球,机体四分五裂。
林小诚看着空中惊险的搏杀,心都悬了起来。看着空中爆闪的火光,听到那惊雷般的爆音,他不由地缩了缩脖子,直惊得心脏“咚、咚、咚”乱跳。他看到前面日军飞机的爆炸,担心后面国军飞机会迎面钻进火球,或者是接到那爆炸的碎片,这担心更让他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呜—”,尾随猛追的国军飞机来了一个向左急转,机尾喷出一串浓浓的黑烟,同时机首一昂,几乎擦着那一团火球边缘,从那爆炸的碎片中一穿而过,盘旋升空而去。
空中战机追杀,一般至少要保持四百米的安全距离,就是防止前面敌机爆炸的碎片击毁自己的座机,避免两败俱伤的局面。这个安全距离,也是驱逐机作战训练教范上的规定。显然,这架国军飞机飞行员飞行技术极其娴熟,艺高胆大,冒险贴身追杀敌机一举成功。当然,这次成功的战斗还包含极好的运气,让国军飞机避开了日机爆炸的碎片。
看到江面上爆闪的巨大火球,听到那惊雷般的爆音,船上的乘客、登船的乘客都震撼不已,脸色大变,不少乘客甚至被惊得呆若木鸡。
赵怀远坐着黄包车赶到码头,还没有下车,便看到一架涂着青天白日旗的战机追着一架涂着太阳旗的大型战机由西向东而来。
眼看着两机距离越来越近,前面那架日军飞机机身下飘落一串黑影,飞机重量顿时轻了不少,速度明显加快,两机距离再次拉开。
赵怀远循着那一串黑影往下看着,却看到江面上有一只摆渡船,而那船正好在那一串黑影的东侧。
他的心骤然跳到了嗓子眼,心脏狂跳起来。
“轰、轰、轰……”,一串黑影划着弧线坠落在江面上,江面上爆闪出一个个粉白的涟漪,这一朵朵白花闪电般向四周扩散,同时迸射冲天的水柱。
一朵朵白花、一个个白色水柱,声势骇然。
那江心的摆渡船犹如一片树叶,在白花和水柱间剧烈摇晃,船舷边的乘客猝不及防,一个个坠下船来。这些乘客还未坠江,便有一枚航空炸弹命中船只。
“轰”,一声巨大的爆音伴随着一团火球炸响。
顷刻间,摆渡船、船上的乘客、坠江的乘客,什么都不剩下。
江面上,一大片五彩的油花和着鲜红,还有船只的碎片飘浮着,随着江水缓缓东去。
就这小半盏茶的功夫,这激烈的空中搏杀,坐在码头的任松直看得心惊胆战,脸色苍白。
赵怀远看着码头上的孤零零的任松,想到姐夫已经登船,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良久,任松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看着江面上的一片油花、木船碎片,还有那一片浮尸,感觉仍然双腿还有一丝酸软。
任松满脸悲戚,内心叹道:“怀远呐、怀远,没有想到几天前,我们还相视一笑说着再见,却不知这战事茫茫,再见转眼变成了遥遥无期。”
任松转身,便看到码头售票处的栈棚前,站满了码头上的工作人员,那一堆人也乱成了一锅粥,有的喊着“救人”,有的喊着“赶快捞尸”,还有的在咒骂该死的小日本……。
任松还沉浸在悲痛中,他想着还是要把这个消息通知林家,抬头却看到了跌坐在地的赵怀远,只见他满脸悲痛,脸上挂满了泪水。
“怀远!怀远!”
任松跑到赵怀远身边,这才听到赵怀远失魂落魄般地喃喃道:“我姐夫上船了!我姐夫上船了!”
“哎--,这该怎么办?”任松叹道。
过了一会儿,任松说道:“你怎么没有和你姐夫一起回去找我?”
“哎--,我怎么把他留下?我就不该把他留下!我就不该把他丢下!……!”赵怀远幡然醒悟,痛苦地喊道。
“哪里知道他今天这么心急!我就不该把他丢下!”
过了一会儿,任松劝道:“怀远,还是回你姐夫家。现在,哭也没有用,好歹你算是捡回一条命。”
林家小院,任松扶着满脸泪水的赵怀远跨进小院。
林修、周兰看到二人进来,脸上露出惊讶之色。林修问道:“小远,你们怎么回来啦?小诚呢?”
“林叔、周阿姨,姐夫他、姐夫他……。”
“小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林修露出忧虑之色,追问道。周氏脸上一样挂满了担忧。
听到说话的声音,林老爷子、老太太、林小荷也从客厅里出来。
“我跟小远赶到码头的时候,林医生已经登船。摆渡船被日本飞机给炸碎了,没有一个活人。”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如遭雷击,都怔在了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