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皓月当空,月色如洗。林小荷走到小院,看着明净的夜空,心绪久久难以平静。她不知道身在前线的杨安是否还有闲暇与心情观赏这美好的月色,不知道杨安在前线是否平安,不知道这一刻他是否也一样注视着美丽的夜空。在这一刻,她是多么希望这战争能够早点结束,这样杨安就能够早点平安地回来。
赵剑眉走到林小荷身旁,轻声问道:“小荷,是不是在担心杨安?”
林小荷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哎,今天真不该放他去前线转运伤兵,这战事好像越来越紧,越打越激烈,天天都有这么多伤兵送到医院,还真让人担心!”
在赵剑眉的生活中,杨安与林小荷本来完全不同,她与林小荷是姑嫂关系,而杨安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亲戚”,这个“亲戚”甚至与自己的丈夫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在此之前,在赵剑眉的心里,杨安是没有什么位置的,这倒不是因为她势利。而是因为情感的建立是有前提的,情感是一种客观存在的需要,情感是人与人之间血缘的牵连,是心灵的交集、需要与共鸣。
以前,赵剑眉与杨安确实没有什么交集,即使有交集也是那有限的几次见面、点头、打招呼而已,甚至连话儿都没有说过几句。
这一次,杨安来到上海,因为儿子小海子的见面熟和对杨安近乎本能的“粘乎”,让赵剑眉的心里第一次对这个孩子有了亲近的好感,这或许是小海子对杨安的亲近激发了她母性的本能。在外滩遭遇飞机投下的炸弹轰炸,杨安似乎先知先觉,先行让她们卧倒,避免了灭顶之灾,并且用身体护住小海子,这让她心底生出了可靠的安全感。而她们三人被绑架的那天晚上,杨安听到小海子那短暂的哭声,循着哭声而去,完全不顾个人安危来营救,这已让赵剑眉对这小子感激不已、佩服不已。营救侥幸成功之后,儿子嘴上的布条被自己一解开,并没有扑向自己这个母亲的怀中,首先想到的是抱住杨安的大腿,奶声奶气地嗔怪杨安来迟,这一下子戳中了赵剑眉心中的柔软,这种亲切感油然而生。这时,赵剑眉已经感觉到杨安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甚至在不觉之中已经赶超了自己的亲弟弟。而当杨安击杀池田和汉奸之后,当晚林小诚询问事情经过后,杨安笃定地表态“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我的亲人!绝不会允许日本人伤害我的亲人!”这又无异于真正亲人之间的心灵碰撞。
因此,赵剑眉看到林小荷担忧的神色,自然也是忧心忡忡。
又想到刚才弟弟所讲,杨安已经在转运伤兵的过程中,曾经两度参战,并且在一次战斗中用手中的步枪压制和阻击了十多名鬼子的猛烈进攻,为国军守住阵地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在心生敬意的同时,却又更让她平生几分担忧。她担忧杨安再度被动卷入战斗、再度参战。战争实在太过恐怖,赵剑眉这段时间天天都要做好多台手术,每一台手术都是战争里的一个恐怖片段。这一台台手术,犹如一段段战争的片段,将战争的恐怖完整地呈现在赵剑眉的眼前。正在因为她有如此的经历,才更让她担忧不已,这种担忧溢于脸庞,不觉之中秀眉紧蹙。
赵剑眉没有留意弟弟也跟在了身后,她与林小荷的对话以及二人的表情,自然被赵怀远收之眼底。
这一刻,赵怀远极度地纠结。从姐姐的语气中知道,姐姐对杨安这个小子是多么关切,这种关切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那是过去姐姐对自己一样的关心与关切。赵怀远有些嫉妒,但他又很快地理智想到,这杨安能够舍生救人,姐姐自然会对他心生牵挂。理智让他知道,这个时间不能够再纠结下去,这个时候不能够再隐瞒下去了,否则事后即使是姐姐能够谅解自己,自己也将于心不安。
“姐!”赵剑眉听到身后弟弟亲切的声音,她“嗯”了一声,并没有回头。
“姐!有件事情,我想,还是要告诉你们。”听到弟弟严肃的声音,赵剑眉和林小荷一起转身,注视着赵怀远。
“今天上午,张一浦又化装到新民医院去调查杨安。”
“啊,难怪今天看见一个背影像张一浦,怎么总感觉像他,却又不敢确认,原来他是化装到医院调查杨安。还有呢?接着说。”
“今天上午,我来看吴妈和小海子也是为了调查杨安。晚上,我也是按照他的安排来调查杨安的。”
“你!”赵剑眉有些气急。
“姐!你不要着急,其实我并不赞同这次张一浦的决定。他认为杨安是一个难得的人才,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吸收进组织。他今天也说了,如果杨安不同意,他将采取果断的手段。”
“什么叫果断的手段?难道……?”
“对,果断的手段当然包括武力,以及一切强制性的手段。今天上午,张一浦已经对杨安进行了暗示。从上午杨安的脸色来看,他这么聪明,显然已经明白了暗示的意思。当然张一浦没有对我说怎么暗示杨安。不过,张一浦开出的条件倒是不低,只要杨安同意加入,将向上面申请特授他少尉军衔,以杨安目前展示的实力与成绩,这些待遇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那该怎么办?”赵剑眉一边念叨着,一边失魂般地向屋里走去。
听了赵剑眉和赵怀远二人的对话,林小荷也是暗暗地着急和担忧,跟着剑眉姐二人一起向屋里走去。
看着女儿一副难看的脸色,赵益清问道:“怎么啦?怀远,你说什么啦,让姐姐为难了。”
“姐,还是你说吧!”
赵剑眉回过神来,把刚才弟弟所说的情况简单地复述了一遍。赵益清脸色越来越难看,右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牙骂道:“好你个张一浦!肯定又拿那一套下三滥的东西吓唬一个学生娃!还真是个混帐东西,对待自家人还用得着这一套!”
赵益清的这一拍猝不及防,吓了众人一跳,赵怀远更是被吓得不行,好似是自己做错了事一般。
“我这两天就守在这儿,反正大学也停课了,我送杨安回扬州,看他张一浦敢在我面前动人!”
“爸!你这么做是没有用的,做具体事情的时候,他和我都不会露面的。即使是回到了扬州,张一浦一样有办法,弄不好还会让姐夫的爸爸妈妈他们为难。”
“你给我明天把他请来,我当面给他对质!我要让他当面给我保证!”
“爸,你就别为难我了!他这也是为了工作,为了事业!”
“你--!”赵益清又气又急,满脸通红地指着赵怀远。
这一会儿,赵剑眉心里明白过来,坐在了赵益清旁边,拉着他的胳膊安慰道:“爸,你着急也没有用,你也要相信弟弟,他在组织里,也要听从上级的安排。他能够告诉我们,或许已经违反了规定与纪律,已经很为难了。”
听到女儿的话语,赵益清脸色恢复了一些,但还是怒其不争地盯着儿子。
看到父亲的气被捋顺了一些,赵剑眉正准备说话,忽然听到林小荷说道:“我知道啦,我知道杨安今天为什么没有回来。他一定是听明白了张一浦的暗示,他留在前线就是为了躲避张一浦。”
杨安一定不知道,因为自己没有归来,林氏诊所在这深夜里乱成了一锅粥,但只有林小荷最先知道他没有回来的原因。
“哎,这个小子!真是幼稚!前线那么危险,你躲得了初一,哪能躲得过十五!”林小诚叹道。
桌子上的人听到林小诚的话语,似乎知道了事情的结果。一个普通的学生,又怎么能够躲避一个组织的查找,胳膊又怎么办得过大腿。
桌子上沉静了下来,静得只能够听见赵益清愤愤难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