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何喜富家的房子因处于村子边缘、湖畈边沿而显得特别寒冷。
吃过晚饭,何喜富把大儿子思强、二儿子思康带到之前朱均林睡过的那间房间里人那张床上,早早安顿他们睡觉。他吩咐儿子说:“天冷了,睡进被窝暖和些。”
安顿儿子睡觉时候何喜富想,这一双儿子能睡上这样暖和、清静的房间,正还得感谢江苏师傅朱均林的到来呢,要不是他的到来,自己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在这里特地扎隔一间房间出来,正是这样一扎隔,才使何紫娜做产时,能及时安排大儿子思强和二儿子思康睡到这里。
想到了老婆做产,忽然想起明天刚好是“双满月”,儿子出生“双满月”也是自己开始出售珍珠的“双满月”,是否该搞个家庭庆祝?
何喜富看看两个儿子都已经入睡,就关掉电灯、关好房门,轻脚轻手地走到老婆床前,满面喜悦地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老婆何紫娜听。
何紫娜想想也是,小宝宝出生两个月来平平安安,白白胖胖。这珍珠吗也已成功出售,虽说钱还没到手里,但能拿到多少钱心中已有数了,且这个数字对大多数农户来说,还是大惊人,可望而不可及,理因开心庆祝一下。
何紫娜提出这样安排,菜由老公一早去买来,白天自己慢慢洗理,就利用晚餐时间做了几个菜,叫来公公和婆婆一起来个幸福团聚,一来庆祝宝宝顺利出生,二来庆祝珍珠顺利出售。
说起出售珍珠这事,何紫娜又想到了那边珍珠款。
自何喜富上次去省城医药公司领回来的一个数字后,何紫娜早把花钱的计划都列好了:
给何喜富买一辆永久牌自行车,走亲访友方便些。
给家里添个闹钟,大儿子思强上学了,便于掌握作息时间。
快过年了,要给公婆各做一套新衣服,感谢他们一年来对儿子的照顾。
买几条香烟,送给县城医药公司的方师傅,没有他的指点,说不定这次珍珠没卖出去呢,再说下次有珍珠卖还需要他的帮忙。
存几百在银行里,什么时候需要可随时用上。
……
用钱计划列得周全圆满,可这钱一等再等还没汇来。
何紫娜跟何喜富商量:“都快过年了,这珍珠款还不到,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呀,是不是该再跑趟省城的医药公司?”
何喜富说:“干脆再等几天吧,或许元旦前会到呢。”
晚上睡得早,早上醒来也就早。
因为要去菜市场,何喜富一醒来就起床了,他想先做好一家人的早饭再去菜市场买菜,毕竟老婆做产才两个月,有些活儿能不做总是不做好。
何喜富做好早饭,随便盛一碗在门口道地上站着吃起来。
大队出纳何瑛尔急匆匆过来说:“喜富哎,白塔湖信用社让我带个口信结你,要你今天去信用社一趟,信是昨天下午让我带的,因有事忙忘记来说了,今天特地赶早过来说,不好意思了。”
听说要他到信用社去一趟,何喜富知道十有八九是那笔珍珠款到了。于是,他向这位村民道过谢,跟老婆何紫娜打个招呼,放下饭碗转身就往村外的公路跑。
白塔湖信用社与白塔湖公社只有一墙之隔,与邮政代办所等单位同在一个楼层。信用社只有两间房子,靠外一间是主任办公室,何喜富走过时看到,里面坐着三四个人,喝着茶、吸着烟,与主任聊得正闹热。
何喜富在主任室门外停下脚步,想进去,但又没有进去,起步径直往里一间的营业室走去。
营业室里,服务柜外横排着十来个人,柜子里一个记账一个付钱忙得紧张,何喜富自觉地排在队伍最后。
轮到何喜富了,开票记账的工作人员伸出一手搭在柜子上问何喜富:“你办什么业务?”
何喜富轻声地说:“我是你们让诸北大队出纳带口信过不定期的何喜富,大约是让我来领珍珠款的吧?”何喜富把“来领珍珠款的”这几个字说得很轻很轻,似乎怕第三个人听见。
记账开票的同志好像对诸北村的何喜富已打下深深烙印,没查账又没开票,只是特显热情地说:“哦,你先在那边坐一下,等会主任还有话要跟你说。”
主任有话要跟我说?何喜富心里郁闷了。信用社主任是何喜富的一位远房亲戚,认识但走得不近。刚才是想进去打个招呼,但后来想想这个亲戚主任平时有点儿高傲,也为了减少来取这样一笔钱的影响,就没有进去。但他偏有话要跟自己谈,是不是他已知道了我有这样一笔钱?是不是有什么念头要想?
何喜富没把话说出来,只是红着脸脸笑笑,就按工作人员指定的方向,到走进门口处贴壁放着的那把长条靠椅子上坐下。
来信用社窗口办业务的人,有二三个进来也有二三个出去,柜子前的队伍没见长起来,也没有短下去。
何喜富想去主任室,但过去一听,里面还有人坐着聊着。他只好回来重新坐到那张靠背长条椅子上,仔细打量着柜子前每一个办业务的人,发现他们不是农户领小猪贷款,就是生产队集体领鱼苗、耕牛、化肥等贷款的,没有一个存款的。
如果大家都这样只取不存,这信用社的钱还会不会断缺,那位亲戚主任有话要跟我说,会不会有可能是要我别把钱取走,先存入信用社一段时间吧?
何喜富越想心越不安。
墙上挂着着的时钟,那根短针已过了“10”字样,柜子前的人还有三四个,何喜富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耽搁了回家吃中饭时间倒还无所谓,要紧的是老婆知道他是来信用社取款的,迟迟不回会不会引起他心神不安呢?
何喜富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下决心主动去找主任谈。
信用社主任进来了,他问那个开票记账的同志:“小魏,诸北大队那个人上午来了吗?”
那个开票记账的小魏指指刚站在身的何喜富说:“来了,他就是。”
信用社主任向何喜富招招手:“你先来我办公室一趟。”
主任办公室里横放着一张写字台,写字台内侧放着一张木椅子,显然是主任自己坐的。写字台外侧一边放着一张三人藤椅,腾椅前是一张腾制茶几。何喜进去时,主任正站在写字台内侧沏茶。
见何喜进来,主任执情地提上茶。“喜富你不错啊,到了信用社也不来我这里坐坐,是不是成大款了,怕我到你这里来借钱?”
何喜富双手接过茶,满脸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是这样,我两次想进来了,都看到你满屋是人,怕影响你工作,就没有进来。”
主任示意何喜富坐下,自己也坐到木椅子上。“不简单呀,竟然搞出了个养蚌育珠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我们信用社款额最大的个人客户呢!”
“你都知道啦?”何喜富笑笑,向主任提上了一支烟。
主任点着香烟,抽上一口,吐出烟圈后说:“你都成我们社里的个人存款大户了,我这个当主任的岂有不知道之理!”
何喜富还是笑笑,没有说话。
主任起身过来在坐在何喜富身边慢声细语地问何喜富:“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你等到没人的时候办这一业务?”
何喜富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主任显得更加神秘起来,他屁股再往何喜富这边一移,上身再往何喜富这边一靠,毅然以一位十分亲密的朋友跟何喜富说出了一番道理:
他说他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对何喜富的安全考虑。这个安全既包括了经济上的安全,也包括了政治上的安全。
说其经济安全吗,因为当着大家的面,把近千元钱给你,不能不引起人家的眼红,防偷防盗的你不能不考虑。
“说其是政治安全吗?”
主任说话的神气更神秘:“你这私下养蚌育珠赚到近千元钱,如果是集体的,传出去你是发展社会主义集体经济,是先进典型,会宣传、会表扬,但你是为家庭,那就是发家致富,发家致富是什么呀,你这位当团支部书记应该知道,是搞资本主义,所以我想让你悄声地领走这笔珍珠款。”
主任看了看门外无人,又转让过头来问何喜富:“对这笔款子有否有安排,如没有安排的话我看还是存放在我们信用社,对来说你可多得利息,对我们信用社而言,有利于年前年后的资金调配。”
何喜富告诉这位亲戚主任,已经全部计划好,在信用社里最多只能存放五百元,其余是家里急需的,都得今天取走。
信用社主任把何喜福带到营业室,跟记账开票的说,给他存五百,其余今天取走,说完就走回办公室去了。
记账开票的拿出单子,伸手向何喜富要大队证明,何喜富发愣了:“你们没通知我要带大队证明啊?”
“可能是带口信的人忘记跟你说了,这么大一笔款子来取,怎能没有大队或工作单位证明,万一被人冒领谁担责?”
听窗口的工作人员这么一说,何喜富觉得他们也很有道理,但问题是现大都已到快吃中饭时候了,如果再回家取一张大队证明,那不就是白费了一上午时间吗?再说去大队打一张证明,万不就是会把自己私自养蚌育珠之事传得沸沸扬扬。
何喜富急了,他跑回主任办公室找主任亲戚商量。
主任亲戚听后也发楞,不出证明,就成违规操,万一被上级查到了,就是自己失职。非要他回大队取证明,到时何喜富会怪自己不肯帮亲戚一点忙。
主任皱了一下眉头,忽然想起何喜富当了多的团支部书,就何喜富:“你公社里有关系好的人吗?”
何喜富也来了劲:“你说的公社证明也行?”
主任说:“只要能证明你是哪里人就可以了,如果公社文书肯出,那是最好了。”
这点事,如果文书不肯,找来团高官去开一张证明总成吧,想到这里何喜富连忙说:“公社有人认识,那我就去公社开一张证明吧”。话音未落,人已跑出门外。
主任忽然想到了什么,边喊着何喜富的名字边追出门外去,但何喜富已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