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深深刻在骨子里的烙印
济生堂的大夫很快准备完毕要出发了,梁植刚刚走出济生堂,就有人喊住了他,他回头一看居然是刘贤。
他手里拿着圣旨,一开始并不是冲着梁植来的,是给济生堂大夫们的,大意便是陛下听闻了城郊疫情一事,命令济生堂与乾坤馆联合展开救治,同时城内神武已经派兵开拨,做好了抗疫的准备。
梁植疑惑霍将军的速度竟这样快,早知道这样他也同他一起进宫面圣了,好像看出梁植内心所想,待吩咐济生堂大夫照常出发之后,刘贤便留住了梁植。
“世子,陛下想亲自见你。”
“见我?”梁植下意识就觉得陛下肯定是察觉出濮阳公主府有些不对劲了,心里一阵怦怦狂跳,倒是比他从城郊急匆匆赶回来还让他感到紧张,他想了想该如何给娘亲求情,刘贤却道,“在进宫之前,陛下请世子回府换一身衣服。”
“换衣服?”梁植有些呆呆的,完全不知道陛下这是何意,临了见个面还得换衣服?难不成是怕他接触了那些病例不安全?
“为什么?”
刘贤微微一笑,“世子心里明白的。”
梁植其实不太明白,但看刘贤的模样,自然不是陛下心血来潮,或者嫌弃他的衣服不好看这般简单,若是担心接触了病人不安全,在进宫的时候叫梁植在消毒房里走一趟便也是了,大雁宫有着最好的防疫措施,完全不用担心这个。
要他进宫面圣,却要他先回府一趟,难道陛下真的知道了什么,还是府有什么东西需要他知道?如果陛下什么都知道的话,那他费心隐瞒其实也没什么作用,倒不如实诚一点坦白来得好。
可那样的话,娘亲势必没有活路了,他作为人子自然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娘亲去死的,那他又该怎么做才好呢。
梁植就这样纠结地想了一路,刘贤似乎也并不着急,不急着催促他,更没有阴阳怪气地嘲讽他。
叛国是件很丢脸的事情,大梁人没有引以为荣的,任何做出伤害大梁的事情的人,都会受到天底下所有大梁人的唾弃。
这一点在梁植心简直就是不用学便知道的、再深刻不过的道理,是这环境造就的烙印,是深深刻在他骨子里的,比《旧梁书》里的记载都要来得深刻。
所以他才那么纠结,显得非常为难,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别人,就在他捏着手指发抖的时候,刘贤忽然握住了他的手,“孩子,你怎么了,是不是有点冷?”
“不,不是,”梁植逃避着他的视线,刘贤也不勉强他回答,只是无意识道,“老奴年纪大了,前几日竟不小心将陛下最心爱的琉璃盏给打碎了,前天又犯了老糊涂,竟忘记关照陛下养的金鱼,一天没有鱼食吃,那鱼便死了,老奴心惶恐,实在担心陛下对我失望,昨天便称病没去面圣。”
“刘大人是陛下的得力助手,陛下仁义,定不会对您太过苛责。”
“世子说的是,陛下心有丘壑,老奴日夜忧心,可陛下昨日下午竟亲自登门造访,说杯盏易得人心难暖,孰能无过,且事虽有差错,然规矩难破,时有无常心向往之,其所愿也。”
梁植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所以他瞬间低下了头,如今他面临的可不是打碎琉璃盏、忘记喂鱼这样的小事,那可是通敌叛国啊。
濮阳公主府没有距离很远,因此很快就到了,马车停了下来,刘贤没有一起下来的意思,“城郊情势紧急,世子还请快去快回。”
梁植无法,只得跳下马车来。之前他从这里逃走,就是为了脱离母亲的掌控和那个他不想回忆的事实。现在陛下又让他回来,是什么意思呢。
有大雁宫的人在这里,他倒是不怕又被墨连城抓,只是母亲与墨连城同时出现的事情已经足够再次震撼到他,他想不明白其的关联。
一个是远在紫霞山的草寇,一个是尊贵无比的皇室宗亲,怎么想也无法将这两个人联系在一起啊。可偏偏,就在他眼前出现了。这其不知还有多少丘壑,他实在是搞不懂。
梁植心思沉重,没有发觉府门口竟空无一人。他推开大门,庭院内宛若土匪过境,一片狼藉,而且空无一人,整个府邸就好像毫无生息般的死寂,他的声音像是在湖底的石子,除了水面安静无声的圈圈涟漪,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这怎么回事,人都到哪里去了?
梁植着急地喊了两声,无人回应,他跑到刚才逃跑的地方,娘亲房门口到庭院的小道之上血迹遍地,凉亭的柱子上甚至都被溅到了血花。
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全部都是被一剑封喉,甚至有些脑袋因为杀手下手太狠的缘故差点脱离了脖子。
这简直就是屠杀现场。
娘亲呢?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公主府的护卫不是吃干饭的家伙,竟然也全军覆没了?梁植闯进屋内,屋内倒是干干净净的没有血迹,但是娘亲的东西显然已经被收拾过带走了,屋内只剩下一些大件的、没什么用的东西,那本账本被丢在火盆里,早已被烧得卷边,账面也是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她走了,这个念头是梁植能想到的唯一的一种可能,他知道为什么陛下要他先回来看一眼了,陛下心里一定是知道的!
知道他娘亲的糊涂账,也知道他隐瞒了此事不曾汇报,所以特意要他回来亲眼看着这场惨剧,最终酿成了什么样的苦果。府那些仆役全部被杀,那杜磊呢?梁植记得他是为了掩护自己逃跑才留在这里死守的,他有没有事?
梁植跑出去呼唤他的名字,好一会才从凉亭下边的石阶上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杜磊,“阿磊!你怎么样了,还好吗?”
杜磊半趴在地上,双腿简直如同浸在血泊里一般,他倒在石阶上,一看便是想从凉亭离开却被人从后面划伤的样子,“他们……鲛人,他们是鲛人!”他抓住梁植的胳膊,费力挤出一句话,“世子快跑!”
梁植难以相信,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杜磊不会跟他说谎,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难道会拿自己的性命、拿全府上下的性命来扯一个荒诞的谎言么。
只有鲛人才做得出这般残忍的事情,走便走了,为什么还要杀人灭口呢,全府上下的人哪里得罪了他们、非死不可呢。
而最令他无法接受的是,他的娘亲居然是鲛人!居然如此!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大梁人,一个金陵帝都长大的孩子,居然有着一半的鲛人血统!
梁植捧着杜磊的手泣不成声,“阿磊你醒醒,你别睡过去我求你了,求你醒醒……”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说娘亲只是叛国,那他可以替娘亲受过,替她承担罪责,只要让她好好改正就好,可她是鲛人,她居然是鲛人!
鲛人是大梁的敌人,是整个东陆的敌人,是人人得而诛之不可轻易饶恕的罪人,他们冷酷无情,野心勃勃,甚至杀害出海渔民,意图侵占东陆以求扩张,几千几百年来,一直都是他们的敌人。
如今,这样的敌人变成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竟然从皇室公主的身份变成了鲛人!这怎么可能,这难道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他的父亲是抗击敌人守护家园的英雄,他立志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可他的母亲居然是鲛人,如今杀了全府上下的性命逃之夭夭。
她甚至还派人刺杀过表姐,意图引起大梁与虞国的战争,她还偷运物资筹建秘密组织,私造兵器通敌叛国,还拐卖少女谋取不义之财,桩桩件件都是株连九族的连坐大罪,梁植怎么也想不到事情居然会这样发展。
所以陛下让他来此,是为了让他认清自己肮脏的血统么,让他看清楚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守卫大梁么?
杜磊早已昏死过去,城郊疫情迫在眉睫,乔酥酥一个人呆在那里,不知道济生堂有没有及时赶到,梁植脑子很乱,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头顶忽然有烟花炸开,梁植机械地抬头看去,那是神武的信号弹,他们已经封锁了城门,控制了城郊现场。
神武一向速度很快,自从十五年前护城军全军覆没之后,先帝就开始着手加快神武的反应以及与地方州府的紧急联动,陛下延续了这一做法,因此神武逐渐被打造成了金陵城行动灵活的一只神龙。
还有事情要做,梁植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府外走去,他没有真的去换什么衣服,所以刘贤看到他满脸泪痕与疲倦地样子走出来时,也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情,只是在他上车的时候拉了他一把助他坐稳。
“会好的,会过去的。”刘贤跟自己说话,也不知道梁植有没有听见,“陛下从不亏待真心,金陵最看重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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