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他会回来
阳光透过窄小方正的高窗投射在大理寺牢房的地面上,言嵘没有睡意,看着那抹光线从几不可见到慢慢变亮,第二天了,她拿银针在床板边上划了一道痕记录天数。
她想了很多,能够抓住她、甚至证据确凿的要来她认罪,其必定少不了虞帝的默许,这是她最担心的一点,她不想被虞帝用来当做人质要挟王兄做任何决定。因为按照大虞人的个性,即便王兄担心她的安危让了步,虞帝也很有可能杀了她却秘而不报,等王兄察觉却已经晚了。
所以她要努力坚持找个活路,那个沈辞担心办完事就会被灭口,所以他会是现在最不希望自己死的人。
不出她所料,沈辞果然在第二次提审的时候屏退了左右,言嵘想听听他有什么建议,如果可以接受她就同他合作,各取所需的合作最为保险。
但是沈辞第一句话就震惊到了她,因为他说薛城被抓进刑部大牢,半夜的时候逃了。薛城越狱了!
虽然他暂时被收押,可大虞没有杀皇子之先例,他这么一跑就是堂而皇之打某人的脸了,即便有心救他也恐怕无法平息东京城怒。他总有把事情弄得更糟的本事,言嵘心里想,这下他肯定无法在城待了,不知道他能不能安全跑出去。
“公主聪慧,自然看得清局势,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独善其身。”沈辞转到她身后,按住了她肩膀,“把这一切都推到薛城身上,下官有些微薄本事,定能将公主择出此事,保公主性命。”
言嵘是此局的关键人物,言嵘知晓整件事情的真相,她身后还有大梁,东京城内尚有不少大梁居民,她如果能从大理寺活着出去,舆论之下大虞便不敢妄动,她活他就能活。
他已经都计划好了,混到今天这个位置他走得很辛苦,断不能轻易死了。活得越久他就越是惜命,想当初他还是一个刺头愣青,天不怕地不怕地靠着一口气孤身闯这大虞朝堂,如今的他再没有这般孤注一掷的勇气了,他要活着,活得越久越好。
“推到他身上,”言嵘淡笑了下,“沈大人早就考虑好了?”
沈辞拈着小胡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供状已备好,就等公主点头,后续的事情都有我来办,大梁在这大理寺想必也有暗桩,我们里应外合送公主离开这里。”
大虞人意志坚定,认准一件事便能死磕到底,救自己出去这件事他能办到,言嵘不怀疑,只是她不能合作,“如果,我不愿意呢?”沈辞以为她在开玩笑,谁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薛城已经越狱潜逃,这整个东京都在太子掌控之下,他如何翻身?
“我没开玩笑,我绝不会抛下他独活的。”
沈辞冷下脸,“公主何必如此,眼下这种情况根本不是他一个人能力挽狂澜的了,大局已定,公主及时抽身方为明智。”言嵘想不想死他管不着,但她不能阻碍了自己的活路。
言嵘闭上眼,“大人另寻活路罢。”
她没想到的是薛城居然逃走了,她能够理解在这种情况下留在东京没有丝毫胜算,但他公然离开也断了他自己的路,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够顺理成章的回来,就算有,虞帝那个阴戾多疑的性子也绝容不下他了。
她现在只希望薛城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只要他还活着就还有希望,他们终有一日或许还能再见吧。
言嵘不肯合作,沈辞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这是什么地方?大理寺,他就没见过撬不开的嘴、改不了的口供。“既然如此,那公主就得受点苦了,”沈辞招招手示意狱卒进来,“给公主看看我们大理寺的本事。”
拳头石块般砸在身上,疼,好疼,言嵘只有这一个感觉,她本来试图想点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痛感吞没了意识占据她的脑海,一时间她好像选择性忘却了其他所有字,只记得“疼”。血迹滴在她的衣服上,她想伸手去擦,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被绑着,自嘲的笑还没出口,粘稠的血液便缓慢涌了出来。
沈辞品着茶慢条斯理道,“公主可想仔细了,这还是最基本的,如果受不了就赶紧和下官说。”
言嵘自说自话,“还有什么,一一给我看吧。”沈辞摇摇头,自以为能坚持到底的人他见得多了,上次那个大梁密探头子硬气得很,大言不惭的说绝不背叛,结果熬到第五天还不是招了,娇生惯养的公主又怎么可能熬下来,他都懒得浪费时间。
狱卒拿来了鞭子,就是很普通的拿来审问的皮质鞭子,没有带刺,尾端尖细,甩起来声音很大,抽在身上特别疼,瞬间就揭掉一块皮。言嵘咬紧了唇,心想她可是熬过皇后三鞭的人,这种小鞭子她肯定也能熬过去。可是狱卒很快端来了一个水桶,水桶外面写了一个“盐”字。
盐水浸在伤口上的痛更甚十倍,痛得言嵘长喊了一嗓子,可是却丝毫没有减轻痛感,额头密布汗珠,明明头脑发胀,身子却冷得出奇,甚至还打了个寒颤。“公主,就认了吧,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薛城畏罪潜逃,是肯定不会管你的了,你又何必白白搭上自己一条性命呢?你难道不想回大梁吗?”
她当然想回去,可是眼下的情况,如果她要回去势必会动用潜伏多年的暗桩,大梁苦心经营多年就为了救她功亏一篑,这她不能接受。她的命是命,那些暗桩多年努力便不值钱了么。而且王兄还不知道她被抓的消息,如果贸然回去打乱了他的计划怎么办,言嵘是帮不上什么忙,起码不能添乱啊。
最重要的是她不信薛城真的为自己逃命就把她丢在这里,他即便离开东京城也肯定留有后手会搭救她,虽然面对这种严峻形势她也没多大自信,可她直觉薛城还会回来。“他会回来救我,你信不信?”她说话断断续续,有些接不上气,可话说出来却是坚定的语气。
“他会回来?”沈辞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盗走城防图是通敌叛国的罪过!他还杀了都察院御史全家,还畏罪潜逃,数罪并罚,已无活路。如今他跑都来不及,还会回来救你?公主,你怎么这么天真,男人的话不可信呐。”
他当年被人举报废为庶民的时候,府尚有新婚妻子,他本不想连累她,已经先行撰写完和离书,可没想到她居然连夜留下和离书跑路,还卷走了全部金银细软,连个喝粥破碗都没给他留。这还只是普通升迁贬谪,薛城现在可是被全城通缉的犯人,他会露面?
“沈大人,言嵘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沈辞从回忆惊醒,不自觉地问她什么事,回答完了才想起自己何时变成这般体贴温柔好说话,为了活命他也算尽心尽力帮这个异邦公主了。
“逸王府虽然暂时封了,但你翻墙进去,倒数第二课榆树下还埋着一坛子银票,如果薛城死了,还请你替我们寻个风水宝地,让我们葬在一起,剩下的钱都是你的了。”
沈辞冷笑,“公主倒是先安排起后事来了,若是公主抵死不认,恐怕在薛城死之前我先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沈大人府姬妾甚多,夜夜笙歌,哪怕是你要死了,也得为她们考虑一番吧?”
为她们考虑?女子最是无情,妻子弃他而去十余年,他本以为她眼见自己东山再起必定心生悔恨,他甚至还盘算好了她要是开口想要回来他得如何刁难。
可谁知浴佛节偶然相遇,她居然再嫁生子,挽着丈夫的胳膊看漫天烟花,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神情,甚至还胖了许多,见到他的时候温柔依旧,若无其事擦肩而过就好像他已经完全淡出了她的生命不再重要了,他彻底沦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甲。
为什么?
不该是这样的,明明是她抛弃了自己,她该受到惩罚,他重回朝堂站稳脚跟的时候,他无比艰难挣扎着活下去的时候,她居然找到了一生相伴的夫君,人生顺遂,幸福美满。这是什么道理?
言嵘看他脸色奇怪,心下了然,“也罢,如果我们死在你后头,我让薛城替你寻个风水宝地葬了。”“是么,那你最好在那之前都活着,”沈辞站起身冷声威胁她,“否则,我一定切了你的手指按在供状上。”
第二次提审结束,狱卒将言嵘拖回牢房,按照规定,大理寺用刑之后需要给犯人用药以延长审讯时间,言嵘盯着身上胡乱缠绕的纱布心想,这项规定实在太不地道,总有人被抓进来是想早死早超生的吧。
给她打伤还费心给药,岂不是浪费了药材,即便是京城,也还有很多百姓忧心凑不齐病榻双亲的诊金和药钱。可即便言嵘不用药,省下来的药材也只会待在南山堂里等待下一个犯人或者灰发霉,不会用到那些百姓身上。
她有些奇怪自己还有精力想这些事情,她明明连拿针再划一道痕迹的力气都没有了。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忽然听到了声响,言嵘睁眼的瞬间,一个黑影已经打开牢门溜了进来。那人拉下面巾,“阿嵘,是我!”薛城是一个人来的,两日未见,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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