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冲动是魔鬼。”
头上簪着双丫髻,身穿粉色短袄,下身是素雪绢云形千水裙的侍女一个手撑墙壁的动作,几乎是将她家主子给挡得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虽说人小,但面庞圆圆,眼眸圆圆,好在眉眼英气,但是个头却又大,将那三分英气尽数抹去,变得有些憨憨了。
仗着一身的武功和蛮力,几乎是将她给吃得死死。
圆圆是她孝贤皇后给璋宪郡主温软挑细选的影卫,只不过因为自从进宫后便十分爱食甜。
刚巧温软这个女孩子为了练就赵飞燕的掌上舞绝食,为了保持身材,忍痛将东西分给了自己亲近的身边人吃。
其中就包括圆圆。
是以不到五个月的时间,好好的一个身段纤细的女孩子就被折腾成了一个一百二十斤的微胖美人。
圆圆之前是没有名字的,只是让影卫五,圆圆这名,阿虎是璋宪郡主所赐。
也因为圆圆的身形变得有些突如其然,再让她隐藏在隐蔽处就有些吃力,是以圆圆被破格,成为璋宪郡主身边的近侍。
可自从璋宪郡主摔破脑壳后,圆圆发现自己这个侍卫都快要比侍女干的活还要多。
你要说是因为璋宪郡主是喜欢她才让她做这么多事的却又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而是因为她能打,而且善后能力特别地强。
可圆圆受不住了,郡主若是再这样冲动妄为给自己找事做,她一定立马就跟告辞,再见无期。
“这不叫冲动,这叫之前眼睛被屎糊住了,现在总算是能睁得开眼睛看世界。”
圆圆简直难以想象那一个字怎么会从尊贵无双,漂亮美丽,温柔楚楚的郡主嘴中脱口而出。
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然证据全无,她除了沐浴和上茅房没能看住郡主外,其他时间都是与郡主在一起。
若是这段期间有人假冒郡主,将真正的璋宪郡主藏起来,她不会找不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
可要是没被鱼目混珠的话,怎么会有人变化这般大?
“郡主,您怎么摔了个了脑袋后就变了?您之前是不会说这种污言秽语的。”
弗陵几步忍不住哼笑。
她家小郡主还真是摔破脑壳,若不然也不会将自己弄过来。
可她现在要做的,却全是她家小郡主临终前的肺腑之语。
跟那位青梅竹马,一往情深的男人退婚。
说起这桩往事,不过是原主的姨母孝贤皇后在她还不懂事的年纪给她订下过一门婚事。
可姨母家族因言获罪,祖父和父亲都被下了大牢,其自身也抑郁寡欢而逝。
孝贤皇后去世后,元诏帝痛失所爱,悔不当初,为了让孝贤皇后泉下有知,恢复了孝贤皇后祖父和父亲的官职。
然逝者不可追,即便元诏帝如今做了颇多补偿孝贤皇后娘家的举动,却还是无法改变孝贤皇后去世的事实。
一年后,也正值孝贤皇后忌日,拗不过太后和朝臣的两相夹击,皇帝立了高贵妃为继后。
而高贵妃名下的五公主隋玉公主和璋宪郡主本就同龄。
自打孝贤皇后在世时时从小就互不对付。
一人仗持宠着皇后是自己姨母,一人仗着自己母妃是宫中宠妃。
小的时候就为了皇帝昨夜又在皇宫宫中还是高贵妃宫中过夜而吵,甚至打架。
以至于元诏帝有时候都长居自己寝殿广平殿,不敢再踏足后宫,以免引起两个小丫头的世纪之战。
可自打孝贤皇后去世,璋宪公主背后的桑家日益衰落。
孝贤皇后的祖父没有接受元诏帝的任何补偿,辞官后回了江南祖宅,和祖母一块颐养天年。
而孝贤皇后的父亲,也是璋宪郡主的外公,虽说还在朝廷给元诏帝办事,却没有其父亲那般敢于直言。
一代忠臣,谏臣,因为曾经的失言获罪,自此在朝中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缩头缩脑,桑家也再无往日风光。
而曾经与璋宪郡主订婚的谢家世子又被隋玉公主看上,自小就爱和璋宪郡主争夺任何东西的,男人便是其中的一方面。
且不说他们有婚约在先,想抢也抢不了,偏偏那谢家世子谢玄道是个痴迷棋道的,对男欢女爱毫无兴趣。
璋宪郡主瞧不得谢道玄与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女子保持距离,偏偏自己不懂棋又阻止不了谢道玄喜欢和人对弈钻研棋道的习惯。
隋玉郡主在棋术上有几分造诣,经常故意在自己面前与他对弈棋局,讨论棋道故意恶心自己。
璋宪郡主忍到今年十四岁,她始终在心底告诫自己谢道玄就是棋痴,他除了黑白棋子之外什么都不懂,等嫁过去便好了,那样自己便能有足够的权利去将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拒之门外。
可真正让璋宪郡主觉得失望至极的却是因为谢玄道。
她不慎偷听听到他在几个好友面前讨论起婚姻之事,与其找一个体贴入微的妻子相敬如宾,还不如找一个与自己兴趣相投的,日后才不至于说不上话。
谢玄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她还能有什么不懂的。
他就差明晃晃地在众人面前提他觉得隋玉公主与他志趣相投,情投意合。
失魂落魄的她躲在孝贤皇后曾经住的碎玉轩中哭了一整个晚上,隔日为了参加秋日宴,在圆圆的劝说下收拾好妆容和心情去。
哪里晓得她刚一出殿门就手脚发软从楼梯摔了下去,宫人慌慌张张,吓得不知所措。
好在圆圆理智尚存,赶紧将太医给劫来碎玉轩。
可人醒来后,额头高耸了一个包,人也换了芯。
璋宪郡主的遗愿很简单,说到底就是一桩盲婚哑嫁,既然对方无情我便休。
只不过弗陵始终觉得一个堂堂男儿在自己的狐朋狗友面前说起未婚妻的不是,终究是品德败坏,猪狗不如。
就算是他谢玄道棋艺高超,杀遍大宋无敌手又如何,若不是孝贤皇后看到他颖悟绝伦,在同龄世家子弟中出类拔萃,可偏偏无官无职,闲散世族。
她今儿个就要让他体验一会,祸从口出会是什么滋味。
弗陵扯了下唇角笑了笑,朝圆圆道:“算了,我不跟你说,你也别拦着我。”
圆圆一脸坚决,双手拦住她身前挡住不让她上前一步。
“不行,我不能让您去做傻事。”
“你知道我要去做什么?”
昨晚不知道是谁嘤嘤啼哭了一整个晚上,说要退婚一定得退婚。
今天头上还绑着绷带,脸色惨白,不在寝殿内休息还要跑去参加什么秋日宴。
众所周知,那秋日宴不过就是骑马围猎这种高强度的活动,就算女子这边不参与猎场围猎,但比试射箭投壶也是要费力气的。
她都这样了还要跟人去争那个第一作何?
她知道璋宪郡主最在意容貌,过去随同她参加过几次宴会,便可发现她但凡脸上,衣上有任何瑕疵,都会火急火燎地闹着要去净面,去换衣,若是做不到艳压群芳,她便会重改妆容,另着华裳。
有时候即便是一点墨渍沾上衣裙了都不能放过,最恐怕的是为了将肤色捂白,足足在殿内,足不出户待了三个月。
圆圆早已将她的禁忌点拿捏得死死,遂指了指璋宪郡主额上的绷带:“你现在这个样子丑死了。”
弗陵抿了抿唇,不以为然道:“没事,我又不是要跟人去比美。”
圆圆才不信,就她这一副花枝招展的样子,尤其是病了后越发地楚楚可怜。
就今天这个造型,难保她又得勾搭走多少个有志青年。
见怎么也说不通她,弗陵也觉得疲惫,“其实我是要去见谢玄道,顺道跟她提退婚一事的。”
“别因为他那一句话你就犯傻。”说不定那只是人家的无心之失呢。
弗陵止不住挑眉头:“什么叫傻事,我这是脱离苦海。”
“那您想过没有,若是婚约解除,宫里那人说不定就要揣掇皇帝将您嫁给高句丽去。”
说起这事不得不将高继后拖出来鞭尸。
当然高继后还没死,鞭尸二字不过是为了表示自己的无上愤怒。
元诏帝怀疑高句丽的东襄王私自与东瀛人经商贸易是起了异心,可惜没有证据,即便想要出兵也师出无名。
高继后向元诏帝建议,从宗室内找一个身份相当的世家女嫁过去,作为天子的眼睛,盯着高句丽的动静。
元诏帝一听这主意,当即打大腿,立马就同意了。
孝贤皇后无子无女,却将璋宪郡主视若亲女,高继后膝下只有五公主一个女儿。
隋玉公主头上四个姐姐,早在高皇后提出那个主意前便已各自婚配。
隋玉公主虽没婚配,但却得元诏帝和高继后的宠爱,便是日后及笄许人也绝对不可能输给前头那几位公主。
更别提嫁出京城,皇帝继后是绝对不会放任自己的小棉袄出降到那风霜雪地之地。
之所以后会将璋宪郡主给拖下水,自然也是因为我们那隋玉公主的一句话。
那人简直不知羞耻,仗着自己是嫡公主就妄图连别人的未婚夫都想要。
可她的确不要脸,不仅要了,还要得正大光明。
但凡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窜出那一段,隋玉公主为了嫁给谢玄道,竟然设计两人共处了一夜。
当然,是一也对弈。
谢玄道就是个棋痴,那日隋玉公主拿着一个古谱邀他对弈,谢道玄那蠢货的脑子里怎么可能装那么多弯弯绕绕,早已经是迫不及待地拿着棋谱自娱自乐。
结束后方才发现,已是破晓,而隋玉公主则是披着他的狐皮大氅昏昏欲睡。
自这件事传开后,高继后不是没有朝皇帝耳边打秋风,要为自己女儿的终身考虑,协议代嫁之事。
而桑家早已知道自己日渐式微,根本未曾对此表示过什么。
既然当初是皇帝赐的婚,那如今皇帝想要收回,也是理所应当,何况如今,隋玉公主和那谢玄道一夜相处,对于女儿清白来说,早已是荡然无存。
璋宪郡主自小父母双亡,被孝贤皇后养在身边,犹如亲女,可孝贤皇后去世,她在宫里,像个外人,回了桑家,像去做客。
更多时候,她都是躲在孝贤皇后曾经居住的碎玉轩,睹物思人。
她过去有多么希望谢道玄快快来将她娶走如今就有多么恶心,自己身上还牵着一桩婚事。
退婚,不行也得淦!
“我知道,他们现在就恨不得塞一个由头到我身上将我赶走。”
圆圆不解其意。
弗陵耐下心来和她分析利弊:“你看啊,我去当他们高句丽的王后,难道比嫁给一个侯世子差?”
“可你嫁去的是藩属国啊。”
“但是王后。”
“终究是远嫁,低嫁,何况曾经的未婚夫被人抢走,你说,你还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京畿里那些和你不对付的小姐背地里指不定要笑话你,嫁给一个年纪能够当你爹的人。”
弗陵:“......”
实话永远是那么难听,但说得也极为在理。
圆圆见她沉默,想来她应该也弄清楚了,退婚到底还是她一个女孩子吃亏。
就算未婚夫婿再不喜自己,等到成婚后,将正头夫人的位置压下,把住内宅,难道那隋玉公主还能屈居妾侍之位?
见她伸手过来要将自己扶回去,弗陵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触碰。
“圆圆,你若当真是为了我好,就应该站在我的立场上,我今天这婚,一定要给他退掉。”
圆圆面色纠结:“我当然是为了您好,可您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不要一时冲动......”
“我不是冲动。”弗陵看向她的眼神充斥着嘲讽,盯着眼前那挡在眼跟前誓不罢休的圆圆:“走开。”
······
秋日宴设在西洲猎场。
此时离着宴会开始已经过了有一个时辰,然元诏帝却因为一些琐事,在宫中被绊住了脚。
谢玄道被几个好友围,一群世家公子们叽叽喳喳地说起出降高句丽王的适宜人选。
可说着说着话题却转到一直沉默无声、心不在焉的谢玄道身上。
“璋宪好像不慎摔下楼梯,这事是真的?”
谢玄道:“......”
他怎么不知道?
“听说你去看她被宫人给拦下了,这事也是真的?”
谢玄道:“......”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怎么还有人搬出来说?
当时他不过是想跟璋宪郡主解释自己和隋玉公主独处一夜的事情并非事情。
他因为拿到古谱心中甚喜,对着棋盘打谱,一时间就忘记了书房内还有一人存在,可后来自己为了避人都直接躲到暗室里去了。
可那时璋宪应该还在气头上,不见他也不听他解释。
“是她身边的近侍,说她......”
南阳郡王挥动手中折扇,语气幽幽道:“不会说不想见你吧?要我是璋宪我也不想见你,分明和璋宪有婚约在身却还敢和别的女人不清不白。”
谢玄道:“......”
别以为他不知道,南阳郡王仗着璋宪郡主叫他一声表哥,就能掩盖他早已暗戳戳地对璋宪起了那种心思。
正欲解释,突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而至,像旋风一样轰炸到他们中间。
世家子弟们掩住口鼻,止不住地咳嗽。
原来是璋宪郡主身边的近侍圆圆。
可真是神龙见首又见尾,就是出场方式有些伤肺。
圆圆在人群中搜索到了那个衣袂翩跹,俊美如仙的青年,快步走到他身边。
“璋宪郡主等下要是过来跟你说什么,你千万别答应。”
谢玄道:“.......”
众人忽然被吊起了胃口,急问:“什么意思?璋宪郡主要来跟谢道玄说什么你让他别答应?”
眼看那谢玄道杵在哪里始终跟个呆木头似的,半句话都憋不出半句话,圆圆都有些被他给气得炸毛。
“你这个样子就是被退婚也没人同情你。”
闻言,谢玄道眉眼疏朗,淡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