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皇宫后便下了车马,一路步行前往昭华公主所在的玉翡宫。
一路雕金砌玉,应接不暇。
“你们大礼的皇宫果然与众不同。”
淳于楹的词汇很欠缺,再惊诧也只能说出“与众不同”这四个字来。
不过她倒是没有将全部的心思都落在惊羡这皇宫的广阔华丽,金碧辉煌之中。
弗陵看她那一副惊羡的神色,忍不住提了提嗓子,高傲地说道:“当然了,想当初,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你父亲,可是作为万朝来贺的使臣,曾经也跟你一样,在此处发出声声感慨。”
淳于楹的确听父亲说过当年的事情。
“那个时候我还小,我母亲不放心让我跟过来,本来我父亲已经答应过,带我来中原看看的。”
想到已逝的父亲,想到自己终究没有能够将西凉王淳于楹心底难免低沉了下来。
弗陵明显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毕竟她们的关系好像也没有到能够互相安慰的地步。
她只是心底有根弦紧绷着,有些话不得不说,不得不提。
“我不记得我父母亲了,他们很早就死了。”
淳于楹道:“怎么死的?”
弗陵说:“战乱。”
战乱,父母走散,再无音讯。
时隔多年,再有生还的机会已是寥寥无几。
可即便生还,也不晓得她这些年寄居在高相府邸。
“你是在怪我父亲当年出兵吗?”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打战,对于我们这种普通人家而言谁也不愿意。可你父亲当年就不应该主动进犯。”
“......”
淳于楹闭口不语。
站的角度不同,思考问题的方式自然也不同。
她自然是知道当初父亲出兵是不对的,可为了扩充领土,为了能够让西凉百姓在冬天能够吃得上粮食。
“不说这些了。”
弗陵摆摆手,看向淳于楹道:“你知道你这个样子像什么吗?”
“像什么?”
看着她几乎探头探脑,左顾右盼的样子,弗陵道:“头次进村的鬼子。”
淳于楹嘴角一耷拉,这才开始注意起自己的仪态动作来。
“毕竟你现在扮演的是我的贴身侍女。”
弗陵顺嘴补充了一句,斜眼看她:“小易平时怎么做的,手怎么摆的,看看你自己。”
淳于楹脸色黑得像墨:“要不是看在你这张脸等下还要遭昭华公主唾骂上几句,现在就将你这张不识好歹的脸给撕下来。”
自己可是不顾自身危险陪她进宫弗陵说:“你说昭华公主会不会要我一只眼睛?”
淳于楹道:“不至于,不就是个小情郎吗?你好歹也是堂堂一介王妃,就算再怎样,也会估顾忌到李恪的面子上。”
弗陵摇摇头,极为肯定地说:“不一定。”
“你可不要小看爱情的力量。”
“像你,像太子妃,像高莺莺,你们都有可以保护,不惜拼命的人,连理智都可以丧失。”
淳于楹道:“别把我跟那些人比。”
弗陵侧头看向她问:“是你,你不一样,你是为了能给心上人李恪复仇才来到这个危险雌伏的皇宫。”
可这不一样吗,他们也是为了自己的丈夫。
弗陵不知道她是不是在芥蒂这个名分问题。
她道:“虽然现在你没有名分,但以后会的,我跟你保证,等日后李恪的血仇洗了,我一定自请下堂,把属于你的还给你,如果有人敢反对的话,我一定第一个不放过。”
一直不曾表过一句态的李恪听说自己被妻子给卖出去后,脸色沉得快要滴水。
“我同意了吗?”他很愤怒南姝的行为。
他又对淳于楹的行为很不理解:“淳于楹,你不要太过分了,她是傻,但我不是商品。”
然他这微弱的挣扎注定只能是一场没有观众的独角戏。
淳于楹听着弗陵给她的担保,呵呵地笑了一笑:“我可谢谢你的成全。”
笑声甚是诡异,也不说自己是信她承诺,还是不信,反正听在弗陵耳里的确是阴阳怪气的。
她止步,对她道:“但我还是有条件的。”
淳于楹挑了下眉。
弗陵抓了抓她的手,求饶道:“姐姐,我求你了,今天真的不适合刺杀。”
连姐姐都喊得出来,她怕是真的没有任何办法了。
淳于楹点点头,对她这种行为忍不住气笑了:“知道了,罗里吧嗦的,跟个老妈子一样。”
“你看我鞭子都没拿,我靠什么刺杀。”
看着她背着手走到自己面前,招招摇摇,毫无半分行走在宫中的自觉,弗陵低声说:“现在真的不是时候。”
李恪站在她身边,漆黑的眸底古井般幽若,他的指尖虚浮在她后脑勺上,抚摸:“放心,我会护着你。”
······
玉翡宫。
弗陵甫一见门便被眼前的架势给惊住了,宫人排列两排,手中各持一根长木杖,小臂般一样粗壮。
原本还以为昭华公主就算将自己带进宫里来是要私底下处置的,但看她现在这气势腾腾的架势,显然是不打算将她弄个半死不残,是不会善罢甘休。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好歹自己也是她亲生的嫂子。
这些宫女们竟强势地压迫着,逼她跪下。
弗陵哪能坠了王妃的气势,堂而皇之地走进正殿,直到看到屏风后一张美人榻上斜躺着的昭华公主,她才止步。
淳于楹不见动静,反正她不会跪。
而这么多人,她要护着南姝,怕也是不那么容易。
弗陵往淳于楹身边靠了靠:“来的时候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
保护没瞧见,反倒是抱着手看好戏。
淳于楹淡声道:“我是想到她会要你死,但没想到会用这么堂而皇之的方式。”
弗陵压低着声音说:“我要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你怕是也没好果子吃。”
“你放心,我既然来到这里,就没打算能够全身而退。”
“......”
合着这家伙刺杀的心思根本就没有放下过。
弗陵一时无语。
眼瞧着淳于楹真的不闻不动,而昭华公主也冷眼下令,要有大杀四方的架势,二话不说就下令让那些人扑杀上来,弗陵心底落了下去。
都说靠山山倒,她今天倒是真的领悟到了,等淳于楹来保护自己,除非天上下红雨。
她只能靠自己一张巧舌如簧的嘴来救回自己一条命,显然还是很困难。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想来觉得自己比较幸运,总能在关键时刻九死一生。
淳于楹再也装不了镇定自若,抓过弗陵的手要跑,可门上的锁却早已经被栓上了。
昭华公主冷笑地看着她们像蝼蚁一样,做着最后的挣扎。
“跑什么跑,现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弗陵被拽着跑的时候也是这样说。
“对啊,跑不掉的。”
淳于楹气急败坏地看她:“我要不是为了救你......”
“什么叫救我,救我也是救你自己的好吗?”弗陵重申了一遍:“要知道,我要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你怕是也很难有生还之机。”
话音方落,昭华公主愤怒的吼声在殿内传开。
“你们两个是当我不存在吗?”
弗陵和淳于楹闻声,瞬间回望过去。
昭华公主压制着心底的无边的愤怒,盯着她道:“见到本宫,竟然不行礼。”
弗陵哈哈、哈哈地打着趣:“我以为我们是家人的关系,用不着那么多虚礼。”
她私心里一直有膝下有黄金的执念,但凡动不动就跪下的,不过是封建糟粕。
是以,很反感这样的行为,也很抵触来到这一座动辄就礼不可废的皇宫。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妄图跟本宫攀亲戚。”
弗陵淡淡笑笑,说:“我好歹也是你嫂子,你不能趁着你哥哥死了就折磨我。”
昭华公主冷笑数声:“本宫那么多个哥哥,他李恪又算个屁。”
话音方落,便激得淳于楹面色阴沉。
“把嘴巴放干净些,嘴那么臭,还敢自称什么公主,我看皇家就这样的礼节,养出来的公主跟我们那里提泔水桶的下等奴又有什么区别。”
若不是提及到死去的李恪,淳于楹根本不会这般怒不可遏。
弗陵头皮微微发麻。
合着她是来找架吵的?
这可不符弗陵的本意。
昭华公主显然被激怒,从美人榻上挺身而起,“你是什么人?胆敢,胆敢将本公主与那下等奴相提并论。”
“我是你姥姥......”
话音方落,就被弗陵用手捂住了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公主别跟这人斤斤计较,她只是你哥的红颜知己,你哥走后不久,她来奔丧,现在暂居王府。”
“李恪的红颜知己?”昭华公主满色一凛,从屏风后走上前去。
“你干嘛捂着我不让我说话?”
淳于楹双眼垂着,直勾勾地盯着那捂着自己半张脸的爪子,用力地拉开。
“吵架也不看看场合,现在是你的地盘吗,你还敢跟她吵,而且还带着我一个拖累,要是再出点什么事,谁保护我。”
“你个孬种。”
随后抬手推开她的头,手上的力道不加克制,也怪她长得就一副弱不禁风样,随手一推便晃晃悠悠,软脚虾一样站也站不稳。
李恪动作慢了一瞬,看着拍了自己妻子的脑袋的人,顿了一顿,眉心禁不住紧紧蹙起。
“你打她做什么。”
弗陵扶着殿内的雕栏画栋的圆柱站稳后,拧着眉看向她,牙关紧咬。
这什么队友?
昭华公主眼瞧着这一幕,好笑不已。
“你们是没商量好,还是本身情敌的缘故,怎么看你们心思都没齐?”
“关你屁事。”
淳于楹直指那人:“今天过来就是跟你说一声,你那个小情郎是活该,谁让他擅闯王府,被当成贼人给打了,出了什么差错又关我们屋主什么事。要是今天不放我们出去,我要你好看。”
弗陵扶额。
头疼,头疼欲裂。
都到了这里了还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提起牧屿,昭华公主怒火中烧。
“来人,给我压着她们俩跪下。”
宫人对于公主的吩咐自然是不敢有任何异议的,应声而动,齐齐涌来。
淳于楹看着两旁宫人:“我看谁敢。”
弗陵:“你闭嘴。”
淳于楹愕然,恨不得抓住她胳膊将人摇清醒。
“南姝,你硬气一点好吗?”
“你来之前怎么跟我说的,当时的豪迈之气去哪了。”
弗陵道:“先等等。”
淳于楹看着将她们二人团团围住的宫人,心底思忖着今天无论如何都得大杀四方。
“还等等,人都要被她搞死了还等。”
弗陵朝上道:“昭华,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忽然的直呼其面,让昭华公主微愣了一瞬,但她很快地便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是她的拖延之策。
“我没心思跟你商量,你知不知道,他眼睛再也好不了了。”昭华公主眼神恨戾:“我要让你两只眼睛都给他陪葬。”
“公主,可他要是不来我家,也不会出这些事。”
弗陵道:“公主不妨想想,为什么他会来我家?我还没怪您为什么要在我身边安插一只眼睛,探听去了我多少**。”
“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毕竟我没有任何损失,可就在我处理张阿大的时候,您身边的小公公又为何要连夜将张阿大给带走?”
昭华言辞凿凿:“本宫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本宫的人是被你们的人所伤,你们就休想逃脱这个责任。”
此仇不报,不共戴天。
她今日一定要挖她一双眼睛,为牧屿失去的那只有眼祭奠。
弗陵淡淡一笑,道:“这个时候再装傻是不是有些迟了,要知道,公主您向来可是以敢作敢当,不过是给我安插一个眼睛而已,做这件事的又何至你一个,有什么好必要瞒着的。”
昭华公主眼神闪烁了一下,微侧过身去。
心底讶然,难道父皇也给她府里安插了人手?
照着父皇多疑的本性,这事却有可能存在。
如若另一双眼睛得知当晚的事,那是否也知道了自己今日将人带进宫来处置?
如若只是这样,她并不任何担忧,她是父皇最最宠爱的公主,惩治一个失去丈夫,毫无权势的王妃,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可父皇的人能力又怎么可能仅仅只知道当晚发生的事。
牧屿连夜将张阿大带走,带不走就挥剑,一刀除之而后快。
这其后的深意,难保父皇知道了,要多作他想。
“是,本公主就是让张阿大做本公主的眼睛。”
弗陵道:“张阿大虽然已经死了,可临死之前,公主怎么就能够确认,他什么都没有交待出来过。”
昭华公主道:“你不用在这里套我的话。”
人死了,死人的嘴是最牢靠的,她不用担心,也无需担心。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了,我就不妨撕开脸和你谈。”
弗陵道:“张阿大已经承认,太子陛下就是被你给带走的,那天后他便没机会回到皇宫,留在王妃给你当眼线.......”
昭华身形微晃,眼神慌乱,“你闭嘴,闭嘴。”
弗陵微微一笑。
她知道,自己这算是赌对了。
太子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