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奇扫了眼隐晦恶臭的牢房,这里是黑权杖的明狱,住房条件好像跟红手套的暗狱差不多。
胡爽:“我再问你一遍,上一次爱茵给你下命令是做什么,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五天前,本月九号上午,让我去他家——”
胡爽立刻在本子上做记录:“去他家干什么,接着说——”
“去他家给他送一点老鼠药,他家总是闹耗子。”陆奇认认真真的回忆:“但问题是我也怕耗子,怕的要死,我跟他说老鼠药不好,容易造成危险,万一邻居家的猫狗不小心吃到了还要赔钱。我说给你买两只猫吧,爱茵说多少钱,我也不知道,就去市场问,一只好猫要五十个铜子,这不是抢吗,我问野猫行不行,爱茵说不行他怕被野猫挠了,我说好猫太贵买不起算了不买猫还是买耗子药吧,爱茵说不贵让我把钱垫着,我说你以后肯定就把这茬忘了,上次买葡萄酒我画的钱你说发工钱给我都没……”
咔嚓!
胡爽捏断了手里的墨笔,墨水沾了他一手。
他差点张嘴骂人,再让陆奇把一整盒墨水喝到肚子里。
还是一旁的黑衣法官发话了:“算了算了,他们都是爱茵的人,审讯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咱们别急于速成。我来问吧,陆奇,你回答我三个问题,第一,昨天晚上的凌晨一点到四点你在哪里,第二……”
快天黑的时候,陆奇浑浑噩噩的从牢房里走了出来,迷迷糊糊的跺着发麻的双腿。他保持一个姿势坐了快一整个下午,要是他年纪再大二十岁,今天非得爬出监狱不可。
针对红手套从属的审问工作基本都结束了,明狱外只有两三个闲散的汉子,不畏寒冷的光着膀子在喝白酒、啃鸡腿。
红手套大部分成员在今天都被审问了,蔡家和法官是有目的而来的,希望能从只言片语里找到爱茵的罪证,还是那句话,从他拒绝蔡家的招揽建议开始,他的命运已经和爱茵的沉浮休戚相关了。
他不像让自己依附于某个人,但办不办他这件事,还真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
他打算回家,补充补充睡眠,从前天上午到现在,他又是将近四十八小时没休息。身上的巫师袍服也很多天没洗了,从监狱里出来,身上全是一股酸臭味儿。
走到大门口,他看到在明狱出口处的石雕侧面,有个人斜倚着正冷着脸在等他。
“霍小雨……”
“完事儿了?”霍小雨皱眉走到他面前:“文仇、伽罗华他们结束的很早,我还以为你跟阎亮一样惹麻烦了呢。”
“阎亮?他怎么了。”
“运气不好啊,审问阎亮的是蔡琨,言语上受了点刺激,阎亮当即一拳头把蔡琨的眼睛打肿了。顺便干飞了三个黑权杖护卫。”霍小雨幽幽的道。
“哼,打的好,打死这仗势欺人的龟孙!”陆奇互动又酸又胀的手腕脚腕,嘴上骂道。
“多大了,还这么热血上头,这是拳头能解决的问题吗?”霍小雨说:“今天晚上阎亮要在牢里呆一夜,估计明天能给他放出来。”
“所以你是在等我?”
霍小雨翘起葱嫩的手指头,细心的擦拭经过装饰的指甲:“我就是想看看,你是被人打了,还是把人给打了。”
“什么意思?”
霍小雨侧脸望着他:“你还不明白?裴德死之前,红手套还算是能保持安定,但裴德一死,巫塔上上下下都开始针对我们,没罪过都能找出罪过。黑权杖、众法官,还有那些跟我们不对付的贵族们开始纷纷挑刺,用不见血的方式对我们施展致命的攻击,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柏林厄就会血流成河。”
“红手套不受外人监督。”
“那是以前,现在,规矩改了。”
“谁改的?”
霍小雨先遥望巫师宫殿的方向,缓缓道:“你听说过一句话吗,乞丐尚能睡到日上三竿,名臣却随时可能被处斩。”
“我听说过一句更残酷的。”陆奇眼神也极为复杂的望向巫师那层叠宫殿的方向:“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一个无月之夜,寒冷孤寂的别墅中有一抹红影,在清冷的厅堂里飘来飘去。零星点燃的几根蜡烛释放出微不足道的光芒,不足以给人带来温暖,却像是无尽黑暗里的残存光明,像落入大海深处的人看到天穹的星月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身体在同时堕落进无穷的黑暗。
爱茵如同一个在苦苦思考人生真谛的哲学家,天还没亮,就从冰冷的床上起来,穿了件宽大的袍子,在石板地面上踱步思索。
他思考的速度看不出是否能和伟大的哲人媲美,但他踱步的速度要比蝙蝠飞翔的速度还要快数倍。
活动的区间只有卧室和客厅贯通的那么大位置,但不影响这个男人拥有整个黑夜。
他有时觉得自己很像一个人——那位死去的黑暗女神。
他和她都拥有恐怖的力量,都以为是自己那一个世界的主宰,最后却忽视了原来他们的世界只是庞大世界的一小部分。外界还有无数的恶魔和神明在窥伺弱小的他们。
有一天他们试图走出自己的世界,就会受到残酷的围攻,很多人稍稍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们支离破碎。
爱茵在自己的世界里快速奔走,局促的空间里到处都是他留下的残影,冰冷的大石板地面上,全是无形无相的脚印残留,偶尔,他会没有征兆的突然停下,仰望天穹,穿透天花板的壁画看到高空之上的苍茫星辰。
他或许会想起曾经听到的一个很古老的故事:泥潭里的鲤鱼化成飞翔的大鸟,拥有巨象的力量和天使的速度,它以无穷的神通向天穹飞翔,一飞就是万米高度,飞翔了很久,除了苍穹,就是星辰,没有终点,没有目标,没有参照物,全是荒莽的天空。它恐惧了,它迷茫了,它曾看到过绝少有人接触过的风景,但归途仍然是双手空空,它会重新回到泥潭里,做一条知足的小鱼。
他停下思考,快速散步。再停下思考,又快速散步。
轰!
他的世界就这么破碎了,
一切的东西,虚幻的,实在的,都化为飞舞的玻璃碎片,天旋地转,星空和泥潭倒转了方位,让他看上去非常错乱和迷离。
爱茵踉跄了一下,他险些倒在地上。
这种冲击从他八岁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要不是他内心怀疑的时候,他还以为世界上没人能再对他造成这样的感触。
破碎的世界慢慢变成白蒙蒙的一片,模糊之中他看到了层叠的楼阁,看到了威严的宫殿,看到了高大的石像,那上面篆刻着法则二字,但暗地里却藏着信仰的内核。
他也似乎看到了仓皇逃窜的血族,看到了负伤吐血,惊恐万状的情人小红。
骤然间,莫名其妙的热炎从爱茵身体内部涌现,火焰贪婪的吞噬他的身体,要将他在短时间内化为一团灰烬。
爱茵冷眼观望,能感受到几道颇具威严的目光从不同的方向袭击着他,目光所到之处,他的**上就会升腾起火焰,那是纯粹的太阳之力,有最饱满的热量和正义的威势。
恍惚间,有个温和多情的声音,在茫茫烟波中对他说:“尊敬的情报部副部长,红手套指挥官,殷红主人,暗狱掌控者爱茵阁下,我是南方圣殿里的三大守护者中,掌管力量的梅里”
另一个阴冷阴柔的声音说:“尊敬的爱茵阁下,我是南方圣殿三大守护者,掌管法则的马特”
第三个苍老蛮横的声音道:尊敬的爱茵阁下,很高兴再次见到你,我是南方圣殿掌管判罚的麦格利。”
爱茵站在中间,被三人呈三角形围困在中间:“你们何必来找我让我心烦呢,想杀我,你们可以杀,我又不是天下无敌的。”
“我们还没杀到那种程度,跟您交手。”老者麦格利怪笑着说:“不过我期待那个机会很久了,局限于我的地位和守护南方圣殿的工作,我必须忍耐住我想杀死你的冲动。同朝为官,相互给点面子。”
“哈哈,我跟你们可不是同朝为官。爱茵虽然平日里没什么理想,但也不会有如此雅兴。”爱茵说:“来找我什么事情,你们快说吧。现在还是黑夜,你们的法术持续不了很长时间,而且就算是在白昼,你们也未必能强到哪里去。”
“嘿,口出妄言。你脑子里只有力量,根本没有忠诚一说。你是在放弃你的信仰,放弃你效忠的对象。”
爱茵:“我效忠于奥古斯都陛下,但不是南方圣殿的掌上玩物。南方圣殿建立到今天不过区区七年,而北方圣殿从建立到毁灭,有足足七百年。你们三个还稚嫩的很,要做事,还是要靠我们这样兢兢业业的人。奥古斯都陛下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也包括蔡家?”守护者梅里问。
“包括蔡家,蔡永父子也是做实事的人,我无法否认这一点。而且,他们家族的能力总比我一个人的要大一些。”爱茵耸耸肩,面对三个人的围困质问,他没有什么担忧的颜色。
“呵呵,蔡家比你要强,爱茵,那留你一条命干什么。”守护者麦格利骂道:“你跟我们不都一样,都是条狗,你这条狗比我们的能高级到哪儿去,我们花了七年时间都没教会你规矩,反而到今天惹下这么大的麻烦你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不是狗,我是人,抛去红手套,我是爱茵,我是黑夜的主宰。不会因为多吃了两块肉就沾沾自喜。”爱茵嘴上半点不退让。
“你真以为你冠上主人的名头就可以和登高望远了?”守护者马特问:“裴德是怎么死的,他到底在你的别墅里发现了什么?”
爱茵脸色一变,但随即恢复如常,白蒙蒙的光照下还是异常的惨白:“看来有人没有遵守和我的诺言,他把我的秘密告诉了你们。”
“呵呵,什么秘密,我们是南方圣殿,圣殿象征巫师组织里最高的秩序,我们有权知道任何事情。比如说,你的身世——关于血族的秘密。”
听到那两个字,爱茵手指难以被察觉的抖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没必要杀裴德。杀他我易如反掌,不过会给我带来无穷的后患,用你们的脑袋思考思考就能得出结论,我没必要那么做。”
守护者麦格利用难听的沙哑声音说:“你清醒清醒吧,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但是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你,巫塔里的贵族也没有人支持你。你还能依靠谁呢?”
爱茵喃喃自语:“是啊,还能依靠谁呢?”
他说:“从二十年以前,我就预料到这一天的出现。因此别人能拉帮结伙,我没法做,我只能带领红手套孤独的战斗着,同时我的头上还悬挂着一把随时可以落下来的巨剑。”
“不是你带领红手套。”守护者梅里纠正:“是你们都臣服于巫师皇帝的指挥下,巫塔只有一个王,让你做殷红主人是皇帝陛下的垂青,你的种族身份能活到现在,也是皇帝陛下对你开恩的结果。你要感恩,要服从,要俯首帖耳。”
“我就知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爱茵冷笑道:“连原先掌握最高权力的大祭司都被一分为三,成了圣殿守护者,你们找我来到底想得到什么。”
守护者麦格利回答说:“如果是去你项上人头呢?”
爱茵一脸无聊的表情,好似个大力士受到三岁孩子的威胁。
“好了,爱茵,我们的时间有限,不跟你消磨耐心。”年纪最大的守护者马特道:“我们以南方圣殿的名义,给你两条选择,第一,你立刻发起反击,铲除那些指责你的人,第二……”
“我选二!”爱茵不等他说完,就做出回答。
“爱茵,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守护者梅里上前一步:“南方圣殿给你选择了,你利用红手套发起反击,报仇雪恨后,你仍然可以保留你现在的官爵,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