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普通人学习理论有什么用。我要告诉你,在战争结束以前,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是天才。要培养最优秀的将领,必须将理论和实际战斗结合,我给你们算一道算术题——”
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个数字“1000”,又写了个1,后面再加上一个“10”
“从不识字的1000个人,经过大浪淘沙,能筛选出一个天才,和10个中等程度的将领。”
他又在上面一行数字下,又写了一行数字:1000、0、20.
“经过教育的筛选和系统的操练,也许我们找不到天才,但可以得到更多中等水平的将领,军队的整体素质要比依靠天才的军队要高。我要你们知道,战争是最靠运气的东西,但也是最不靠运气的东西,平时军队操练的每一项科目,都在或多或少的为将来的战火做准备,练的越多,学习的越多,将来发挥的就会越稳定。”
陆奇做总结说:“教育,不是培养天才,而是培养可靠的将才,从将才里训练出帅才,按部就班,不靠运气,不靠天才,只靠努力。”
那名短发的少年认真记录后,又问:“请问夜大人,您在讲课中举到的两个例子,两名军队主将都是在关键时刻做出了天才般的决定,扭转了战局,这是不是意味着,能力高超的将领是可以决定最终的胜负的?”
“非常好的问题。”陆奇大脑快速思考,状态也进入佳境:“个人的头脑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可以决定局部战争的胜败。但整场战役的胜负,取决于非常多的因素。例如我提到过的,第三王朝最大的平叛战役——野人关之战,汉高帝国初期的北伐战役——圣殿遗迹之战。两场战争对阵双方的兵力相差不大,也都不缺乏优秀的将领,但是你仔细分析,不要分析战争,要分析战争双方的后线——第三帝国东征发生在他们国力最鼎盛的时期,东部的叛军声势浩大,但内部经济却一塌糊涂,根据史料记载,他们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征税,除了抢劫不知道合理的征收军粮,他们的对手:第三帝**队是训练有素的,这决定了,即使主将在野人关失败,第三帝国也必将会得到最后的胜利,因为叛军消耗不起,帝国的军队覆灭了可以补充,但叛军则做不到。再看北伐战役,都能看到帝国和巫师联军是险胜,可当时除了雄烈皇帝带去的十万大军,在荆棘长城以南,有七百多万士卒、劳役、农民和妇女在被快速调动,假如北伐大军失败,哪怕是全军覆没,二线、三线地带可以在一年内筹备起百万大军,时间在我们这里,资源在我们这里,最后的胜利,大概率也属于冉冉上升中的汉高帝国和巫塔联军。”
“所以,您认为决定战争胜利的根本因素是钱?”少年端着本子问。
“资源。”陆奇解释说:“资源包括经济,包括人力,包括矿场和冶炼厂,也包括组织上传下达的控制力,有这些基础的因素,一两次局部战争成功和失败都没那么重要。”
“比如说,三年前的永夜长城之战,狼皇艾努西斯与巫塔军队对峙,表面上看双方打了个平手,甚至我们吃了点小亏,但当时,柏林厄周围十大军团在严阵以待,就算他们突破了长城,也会毙命在柏林厄城下的口袋阵里。”
“那假如当时柏林厄失陷了呢?”坐在教室前排的一个圆脸女学员问道。
陆奇没回答,但女学员很快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个多么幼稚,多么错误的假设,她脸色一变,暂时低下头不再多说什么。
不一会儿,前排的另一位个子高挑的少女站起来,问了另一个很有价值的问题:“请问老师,您反复提到在战争里,民众、军队的组织力有决定性效果。您是情报部出身,是最优秀的特工和巫师,您参与的战争多数也是巫师战争,为什么您对巫师的影响力却很少提到呢?在巫塔,所有人都认为巫师才是大陆的主宰,是战争的决定者。”
“好的,姑娘,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
“高蔷。”
“好的,高蔷,我简化一下你的问题:众所周知,巫师具有特殊的魔力,是希亚大陆贵族和民众眼里的命运决定者,是茵迪斯帝国的主宰者,为什么巫师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你的意思是这个,是吗?”
高个子少女高蔷脸上微微有些雀斑,但不能掩盖她认真时的俏丽,她胸脯高挺,有如两座被遮掩的山峰。
陆奇回答说:“巫师,也是人,也是血肉之躯。我从没有见过一个人能抵抗一个军团的巫师,或许有,但那数量有限。成就并维持某个高级巫师所需要的资源非常恐怖,这对国家本身就是一种消耗。或许,我们常说的六星以上的巫师,有以一当千的能力,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个体的能力在战争中非常有限,找一位八星巫师,面对普通士兵的万人阵营,他是会选择逃之夭夭,还是努力冲上去被铁甲洪流埋没?”
少女高蔷琢磨了一会儿,因为教室里的人太多,她鼻尖上还挂着星星点点汗珠。
“决定战争胜负的归根结底还是人,战争是力量的竞赛,战争胜负主要地决定于作战双方的军事、政治、经济、自然诸条件,还决定于作战双方主观指导的能力。也取决于双方巫师的能力和数量,但武器是战争的重要因素,但不是决定的因素,决定的因素是人不是物。如果某个国家拥有实力强悍的巫师,我们可以把巫师划等号,等同于扩大版的精锐弓手,精锐火器营,精锐陆军或者精锐海军,巫师能起到的作用无非如此吧,除非是选择直捣黄龙,在对方内部空虚且我们运气爆棚的条件下实施刺杀行动,但巫师在刺杀时能起到的作用还不如对方国王身边的一个庖厨……听我说,如果只是有了比对方强大的战争力量,只能说具备了战胜对手所必要的客观条件,还不能说就一定取得战争的胜利,要取得战争的胜利,还需要靠人的能动性。”
陆奇说了很多让人似懂非懂的词语,包括提问最多的男孩和站起来的女孩在内,很多人都在低头记笔记。
“巫师是强大的,也是脆弱的。精密的战争仪器是强大的,但也是非常脆弱的。比如说我,我目前的实力是四星巫师,我在忠诚杯巫师比赛上多次击败比我强的对手。我可以轻易的杀死一个五十人卫队,甚至有两个百人队包抄我,我也有七成把握歼灭他们大部分。但那又怎么样呢,如果两个百人队里,有那么几个少数悍不畏死的人,或者弓弩手以每秒钟一百发毒箭的频率朝我发射,只要有一支箭粘在我身上,只要有一把刀砍在我身上,我就会没命。像你们,如果你们趁着提问的机会,出来两个人抱住我的大腿,用小刀插进我的鼻子,你们的教授不会比学校里种花的大爷强太多的。”
学员们哄堂大笑,锱铢必较的紧张气氛立刻缓和了下来。
“巫师是个矛盾体,一方面,理论上他们能做到万人敌,另一方面,一个板砖就足以让他们半身不遂。”陆奇笑道。
陆奇把两堂课的时间合为一堂,即使这样,学员们还有问不完的问题,每次他解答,都能从学员们的眼里看到崇拜的神色,在女学员的眼睛里尤为明显。
两个小时后,陆奇宣布下课,跟陈沛打算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刚出门没走多远,个子高挑的女学员高蔷就从后面小跑着跟了上来。
“教授先生,我还有一些小小的问题要请教。”高蔷朝陆奇微笑。
征求过陈沛的意见后,陆奇道:“可以,今天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另外不用称呼我教授,我只比你大几岁而已。”
“好的,那我叫您老师吧!”高蔷笑的如春天的野花般灿烂。
到了食堂,陈沛需要去小餐厅陪同来视察的军方将领,陆奇乐的清净,跟高蔷一起坐在食堂里靠窗的座位。
高蔷算是军人世家,一家三代人都在巫塔军团任职,但职位都不算很高。到她这一代,她的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从小就是当男孩子培养。十五岁就进入龙葵城的行政长官卫队担任亲卫军,最近好不容易抢到到军事学校学习的机会,为此她甚至放弃了升职的机会。
跟陆奇一起吃饭,高蔷话里话外充满溢美和敬佩之词,眼眸里不时的还有崇拜的星星闪烁。
“《战争论》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的?”侍者端上来一盘上好的炖猪肉,放在两人中间。陆奇示意高蔷不用拘束,可以随意食用。
高蔷微微一笑:“其实,我曾经去过西长城,见过那里的汉高帝国骷髅师,我对他们很感兴趣。但时间有限,骷髅师对我们也很防备,没有看到特别的东西。我知道,您是出使过西长城的,是吧。”
陆奇没否认:“情报部派我去过,大概一两年以前吧,你问这干什么?”
高蔷:“我对他们的新火器战术很感兴趣,不知道您能不能教我?”
“新火器战术?”陆奇知道,那是陈静静新研制的战法,经过十四年磨练才刚刚成形,即使巫塔里的老将军都未必知道这个名字。
“有一些我可以告诉你,能给你一些具体的思路,但详细战术我也不是很了解。哎,你为什么会对骷髅师感兴趣?”
“我从小就对战争感兴趣,在西长城,我亲眼见到骷髅师的小规模演练,平均十人组,利用火药和各种器具,就能相当于一个正式巫师的威力。这实在太神奇了!”
“嗯,我也见过,实际上操控非常复杂,普通的步兵也许需要半年的训练就能投入战场,但骷髅师形成战斗力的时间基本在三年以上。”陆奇边吃边说:“也许时间更长呢,我建议你从最基础的火器营开始摸索,其实武器都差不多,但阵法和巫师配比比较复杂就是了。”
“那……老师,您这几天还有时间吗,我可不可以在您方便的时候找您问问题呢?”高蔷一脸期待。
陆奇乐了,这是要开小灶的节奏啊。
“可以,每天下午的三点到四点,你可以到学校园丁那儿找我,我没事的时候一般在那里。对了,你叫上这两节课坐在你后面的男孩,他如果感兴趣的话,也可以一起来。”
“郑森?”高蔷问。
“他叫郑森?那个长马脸,瘦的跟竹竿似的男的?”
“没错,是他,郑森是架子湾的铁匠出身,从家里偷偷跑去参军,算起来,跟您同岁,他参加过永夜长城之战,还亲手斩杀过一只蛮兽呢。”
在军事学校后面的这几天,陆奇上午教一节或者两节课程,下午换作学生身份,听一些借调来当教员的将军们讲课,之后单独给郑森、高蔷讲解战争理论。他还把没有写进《战争论》里的《孙子兵法》,还有他前世在军队里学过的特种作战理论,都翻译成恰当的语言教给两人。
两个年轻人都十分勤奋好学,不到五天,光笔记就记了厚厚的一册子。
距离他离开军事学校返回柏林厄的日子越来越近,这天下午,只有郑森来到教课的地方,向来准时的高蔷却没来。
等了半个钟头,陆奇还当是她有事,单独给郑森教了一堂课,把《孙子兵法》的最后的一部分内容讲完,然而直到郑森告辞离去,高蔷还是没来。
“这小妮子是怎么了?”陆奇回到住所,收拾行囊,他第二天要跟着一队卸完粮食的马车返程。
坐在床上发呆了一阵,陆奇心里的感觉隐隐有些不对。
他套上外套,直接出门,一路走到女学员住宿区,问了两个人,嘴上都说没见到高蔷,但一个个的眉目里都有些躲避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