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韩祈钟平日里的性子,他断断不会顶风说出什么“合该”不“合该”的话来,而是会瞧着韩梧信的脸色,说些场面话罢了。可今天,他却不想如此,他想要为着多少年来都委屈求全的二叔鸣不平。即便二叔并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来,但是他能够明白这里头的委屈含了多少,也知道二叔心中究竟有多么的苦楚。
“还有那个吃里扒外的,什么四妹妹,我们韩家可不会出了这种混账东西出来!”似乎韩依晴今日在府中同陈靖远的做法已经完全触怒了韩梧信,现如今的言语也变得再没有了从前的含蓄,冲口便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要说出来的话。此时此刻对于韩梧信来说,自己心中的愤怒得以抒发,要比什么遵守了君臣礼节要实在得多了!只不过,眼前这般情状的韩梧信,倒与从前那个攻于算计、处处筹谋的丞相大人有些区别,这种变化也是让韩祈钟心中犯了些嘀咕。
韩梧信从来都不是个有话憋不住的主儿,也从来不是个藏不住心事的性子,也不知今儿个算是个怎么种情况,他身为朝堂上的文官之首,却也有了这种冲动的样子。而对于韩祈钟而言,这种突兀的变化可不代表了什么好事情,反倒是让韩祈钟心中多了一丝隐隐的不安。毕竟,对于一个素来沉稳内敛的人而言,成了这般状态的原因,若不是因为什么外界重大因素,那就是因为他的心中藏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而让他不经意地表现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来。
发了一通儿火气之后,韩梧信气呼呼地坐在了书案后的太师椅上,瞧着他胸前的起伏变化来看,应该是还未平复了心中的气愤的。只是,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对于韩祈钟而言,已经让他顾及不到了。这不仅是因为韩祈钟心中还在惦记着该如何将二叔韩梧轼带离韩府的事情,同时也是因着韩祈钟不经意发现了书房之中竟然与先前有了些许的不同。
当韩祈钟仔细看过了韩梧信书案后面有些凌乱的书架之后,他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爹,您方才……在找……”
只是这番试探的举动都还没有个实质性进展,一直坐在太师椅上喘着粗气的韩梧信便变了个神色,厉声训斥了韩祈钟一句。而且,方才愤怒的眼神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多了些凌厉在其中,也添了些狠绝的味道。
“你管那么多干嘛?在宸王府见到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了?”似乎是害怕有人注意到书房中的这些变化,韩梧信赶紧调转了话头儿,将话题再次引向了这次宸王府的拜访之事上。只是,他一心不愿意让韩祈钟多留心了书房中的变化,反而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这等言辞显得有多生硬。不过,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
对于韩梧信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要为自己的雄心壮志服务的,不仅是府中的奴仆,还有自己的妻儿子女,无一不是自己手中的筹码!一旦能够用这些东西换取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那对于韩梧信而言,他会毫不犹豫的放弃这些棋子,绝对不会有丝毫的犹豫不决,更不会因着这些事情,而乱了自己的心神。说白了,韩梧信不过是一个追名逐利的小人,算不得什么熟读圣贤书的正人君子!
即便韩祈钟不愿意承认韩依晴是所谓的“吃里扒外的东西”,可若是不依着韩梧信的言辞来应承,想必他还会再多寻了自己的麻烦。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将二叔带离韩家,至于那位韩姑娘的名声,他也不会多去忌讳什么了!终究只是他们私底下的言语,而且,依着她的聪敏也一定猜得出韩梧信如今对于她会是个什么态度嘴脸的!
口中唯唯诺诺地称了个“是”,韩祈钟并没有漏出什么马脚,唯恐被眼前的这个小人瞧出了什么,反而断送了他与二叔的性命。
“她可同你说过,什么时候会执行计划?”也许是在有意试探了自己的儿子,韩梧信突然话风一转,变得有些严肃而正经,嘴里也再听不得那些骂骂咧咧的词语充斥其中了。然而,韩祈钟真的会这般轻易地说出自己在宸王府的经历吗?还是说韩梧信十分有自信,觉得自己安排在儿子身边的小厮,能够一字不差地将儿子的来去说得个清楚明白?
与此同时,听到了韩梧信口中所说的“计划”之后,韩祈钟心中一紧,暗暗道了一声“果然”。他曾猜测韩梧信有着不臣之心,从他当时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嫁给了身为商人的容家开始,韩祈钟就有此猜测。可这么多年了,也亏得他能够沉下心来,隐忍这么多年才开始让计划慢慢浮出水面。不过……依着韩梧信的意思,难不成那位韩姑娘是他安插在皇室中的一根钉子,还是说,他笃定了韩姑娘绝对不会有背叛了自己?
一想到依晴的身份,韩祈钟心中的疑惑更是加重了几分,且不说他不愿意相信昆仑居然也开始插手这些世俗之事,单就是昆仑保有的那些秘密而言,它便不适合参与到世间的纷争中。但凤舞的事情却是个例外,而且,韩祈钟不得不承认,他今日去宸王府的目的也不止是希望皇家放过二叔这般简单。他也是想要去见一见凤舞,毕竟自从依晴昨日从韩府出嫁之后,凤舞就已经在韩家消失了。
虽然凤舞对于韩府而言,不过是个微不足道之人,也是个说不上远近的亲戚,可到底是他挂了心的人,韩祈钟又怎么会不去积极打探了关于凤舞的消息呢?他本以为凤舞会在离开韩府之后,转而入住到宸王府去,或是会同依晴有所联系。
不过瞧着今日在宸王府的这些行动而言,想必凤舞并没有在宸王府中出现过,或者换句话说,自从昨日依晴出嫁之后,凤舞便直接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了。同时有一点也是韩祈钟不愿意去承认的,那就是一同消失的除了凤舞之外,还有那个他一直瞧不顺眼的男人。也不知……
只要一想到凤舞有可能是同那人一起离开了奥良城,韩祈钟就觉得牙痒痒的,却也是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的。他只恨自己为何没有在解决了虞教中的叛徒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去寻了凤舞的踪迹,反而是一心认为她不会这般突然的消失。
许就是因为自己太过于自信,或者说是自己太过于自负,这才失去了再见到凤舞的机会,也失去了他亲口说出自己心里话的机会。只是,这等机会一旦失去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说出口来!
思来想去计较了一番以后,韩祈钟还是觉得应该当作什么也不知情的模样才算是正经。如此,才再次抬起头来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句,“爹,四妹妹并没有说什么计划之类的事情,倒是央着我多照顾了二叔。依着孩儿想,不若就……”
韩祈钟的话都还没说完,这头坐在太师椅上的韩梧信便隐隐又升腾起了怒火。且不说依晴并没有同儿子说了有关于计划的事情,就只是一句“托人照顾了韩梧轼”的话,就已经足够引起韩梧信心中极大的不悦了。
只听得书案处发出了“砰”地一声,当韩祈钟抬起头来看向书案处的时候,就看到韩梧信极其愤怒地怒目看着前方,整张脸都因为气愤而变得扭曲了。若是说从前韩梧信的面相可以用不怒自威来形容的话,那现如今的面皮,就只能用阎罗魍魉来概括了!
“她还真当老夫有多仰仗了她!哼!反正明年的选秀就要开始筹备了,老夫也犯不上再因为她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费了那么多心神!”说完,韩梧信不再多说什么,直接站起身来向着对面韩祈钟的方向而来。只不过,他嘴上虽然说着不会再费了心神,可那等咬牙切齿的模样又哪里会真的不计较呢?
也许最了解韩梧信的人,不是身为妻子的李氏,不是韩梧信自己,反而是眼前这个最会做戏的韩祈钟。若不是他的道行够深,谁会想到叱咤江湖的虞教大掌教,会是京都奥良城中韩家的二少爷呢?谁又会想到他曾经那些年在外求学游历的日子里,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波折,才会成为了这么一个如此会做戏的人呢?
“前几日让你去接触孟家的人,你可去过了?”
回想起前几日韩家三位姑奶奶回府的时候,依晴就曾听韩祈钟提起过一嘴,说是那一日原是同孟家的公子约好要一起用饭的。只不过,正好赶上了自己的三位妹妹都回府来,为依晴的婚事添妆,所以才故意耽搁了些时候。只是依晴那个时候并没有想到,当时韩祈钟是有意向她与凤舞透露自己的去向,也是希望她们能够引起注意。可是,那一天的注意力都被韩青萍这么个爱计较的吸引了去,竟也没人在之后将这件事情同要紧人提过一嘴。
“皇商孟家的公子本来是与孩儿约好了的,不过……不过那一日三位妹妹都回府,为……为四……为她添妆。所以……所以也就耽搁了!”
支支吾吾将这里头的关系说了出来,韩祈钟这才赶紧闭紧了嘴巴,不再多说些什么。因为依着他对韩梧信的了解,接下来,他必定会再次声讨了自己那几个不得力的女儿,继而再次责骂了自己的无能吧!
果然不出韩祈钟的所料,他的话才落了音,韩梧信就甚是愤慨地咒骂了一句。那情状被不知情的人看在眼里,还以为堂堂丞相大人在咒骂的,会是朝堂上那些贪污受贿的官员呢!
“都是不中用的!这种时候只会拖累了老夫!你也一样!孰轻孰重,难不成还要老夫教你吗?”先是瞥了一眼瑟缩着站在自己身前的韩祈钟,韩梧信状似恨铁不成钢地抬起了自己的手来,却始终没有将力量施加在韩祈钟的身上。
别说什么虎毒不食子的言论,若是按照韩梧信的脾性而言,这并不是什么慈父心肠一时发作,只是觉得现下无益,也就不便多生事端了!
转而幽幽叹了一口气之后,韩梧信表现出怀念的模样,似乎是在想念着什么人似的。他转头看了看挂在书房一侧的一卷装裱的极其精美的书法作品,那般出神的态度就像是在透过这件作品,看向那个写下这些词句的人一般。
许久之后,韩梧信才悠悠说道:“若是钰儿在,恐怕就不是现如今这个局面了!”
当韩梧信的这句话一说出口,一直垂着头站在书房中的韩祈钟,瞬间换了个情绪,一双手也因为宽大衣袖的遮挡,而没有让韩梧信看出了隐忍的样子。
他在心中不禁冷哼了一声,之后才心说着,“钰儿”?这话说得倒是好听,怎么不见你以这种口吻同府中其他人言语过呢?不过是因为大哥过早地脱离了你的掌控,所以才让你觉得太过于在乎罢了!当初韩青泠不顾你的阻拦,执意要嫁给段明的时候,若是段明并非钦傲国土中人,你恐怕也会如同怀念大哥一般,时时刻刻以韩青泠同所有的女儿进行比较吧!
说到底,韩梧信只不过是觉得不甘心罢了!自己的儿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却没有过得不好,反而越发得到帝君的重视,成为了能够出使扶然的使臣。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那今日你再同孟家的公子接触一下,懂了吗?”
许久的沉默之后,韩梧信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沉声吩咐了一句以后,便直接挥手要求韩祈钟尽快退出去。
即便他不说了缘由,韩祈钟也能够猜个七七八八,毕竟他才怀念起自己最为得意的儿子,现下里,恐怕还要做一做样子,去表示一下怀念吧!
虽然韩祈钟自己并不在意这些,可终究是自己为着家中其他的同被人鸣了不平,这心中的滋味到底是有些变化的。每当韩祈钟的心态发生了变化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漪水园附近碰见了凤舞时的情景。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确实足够冷淡,似乎对于每一个人都充满了防备,若不是因为凤舞已经去后院瞧过韩梧轼,恐怕当时的韩祈钟只会对她直接动手,绝不只是言语上的警告其“离开漪水园”那般轻巧的。
纵使他现下想要去温声细语地同凤舞说几句话,可到底是没有机会了。
韩祈钟才想到了此处,留突然听到了韩梧信的轻咳声,似乎是在警告自己尽快离开书房,不要再招惹了怒火。
当下里,他也只能强行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思索,微微行了个礼数之后,直接退出了房间。而当他跨出了书房之后,瞬间觉得屋外的正午阳光甚好,即便只是秋日里的光景,可照在自己身上仍然觉得有些暖意。这种感觉全不似方才在书房中的压抑,好像瞬间就减轻了肩膀上的沉重负担,整个人都透着舒爽的感觉。
“老家伙,既然你如此瞧不上我,那我也不必再于家中多招了你的嫌恶!只是……”
韩祈钟心中暗暗思索着,不知该用何种方式才能够将二叔带离韩家,毕竟听着云沐阳的语气,似乎这动手的机会已经不能再拖下去。若真的如云沐阳所设计的那般,他也只能尽快行事,以免到时候让自家二叔面临了这等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