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卖完了吗?”周淮山疑惑地问。
“没有。”周二娘答。
“没有?”
“你看, 周悦那死丫头身边还有一张床、一个牛车和几个凳子呢。”周二娘话音未落, 土路上拉着牛车的四五个人转向周悦询问床价,三言两语之后, 连价也没有砍, 直接将床、牛车和几个凳子抬上自家的牛车, 对周悦付了钱,就这么拉着走了,就这么拉着走了,周二娘顿时脸色脸看,周淮山、周继业不敢相信地看着周悦, 他们本以为占了小卖部, 就能断了周悦的财路,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 这四岔路口的人流量比小卖部大太多了, 这一个上午就把所有床和牛车都卖光了, 周继业三人又是惊又怒又是难受,脸上不由得就是青一阵白一阵, 这些丝毫不差地落入齐三婶眼中,齐三婶暗暗拽下周悦的衣摆说:“悦悦, 你看,那边你爷爷他们看着咱们呢。”
“我知道。”周悦气定神闲地数钱,说。
“知道?”
“嗯, 我刚才就看到了。”
“不上去打招呼吗?”
“打什么招呼?打架还差不多。”周悦说。
齐三婶一下被逗乐, 说:“瞧你多会说。”
周悦嘿嘿一笑, 问齐三婶三人,说:“卖完了,我们是回家呢,还是买点东西。”
“回家!”齐三、张美群、齐三婶异口同声地说。
“不逛逛庙会,买点东西?”
“不买了,回家!”齐三因为一下子就把所有的床卖光了,心里正火热着,恨不得马上飞回家就拉起大锯,开始做床条做牛车,哪有心思逛庙会啊,他们不但不逛庙会,还催促着周悦赶紧回家,周悦略微思考一下,和张美群、齐三、齐三婶逛庙会指定也没什么意思,等下次带着周小雨,或者和罗青昊、苏静静、杨明明一起再逛吧,于是周悦便说:“好吧,那我们回家。”
“好,你们上拖拉机,我们现在就走。”
齐三三步两步上了拖拉机,四个连看也没有看周继业三人,就这么走了,周继业、周淮山、周二娘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然之间想到什么,三人一起大步朝小卖部走,把没卖出去的床和牛车抬到旧牛车上,破开人群,死命地往四岔路口拉,满心喜悦地想着会和周悦一样,欻欻地就把床和牛车卖出去,谁知道刚到床和牛车拉到空地上,修鞋大爷走过来问:“你们干什么?”
“卖东西。”周二娘笑着说。
“去去去。”修鞋大爷摆着手说:“去去去,去一边卖去,别在这儿。”
“为什么?”周二娘问。
“这里不许卖。”
“不是,刚才不是有人在这儿卖床吗?”
“你们和他们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
“他们长得好看!”修鞋大爷很认真地说。
“……”周二娘听了这话不大高兴,说:“大爷,我们看你年纪大,不和你计较,你也别惹事儿,好好修你的鞋,我们井水也犯不着河水,不然——”
“不然怎么样?”修鞋大爷说:“我说不行,你一辈子都别想在这儿摆摊。”
“大爷。”周淮山也向前走了两步,正要说些难听的话或者是威胁的话,突然看见修鞋大爷身后不远处,出现一个壮硕的男人,男人在这种天气下,还打着赤膊,粗声粗气地喊修鞋大爷为“爸”,并且还说“五哥喊他回去吃饭”,这简单的两句话,信息量太大,一来说明那个壮硕的男人是修鞋大爷的儿子,二来说明修鞋大爷至少有六个儿子。
六个儿子啊,大户了,这不是周继业三人敢惹的人,他们吞了吞唾沫,硬是不敢跟修鞋大爷对着来,修鞋大爷收拾自己的修鞋毯子,特别珍而视之地将极其可爱的一双小木勺子、一双小木碗和一双小筷子放进箱子里,心里美极了,朝家走两步,忽然又回头对周淮山三人说:“你们敢在这儿卖东西试试,我打断你们的腿!”
说完修鞋大爷头也不回地走了,周淮山、周继业、周二娘只觉腿有点软,三人站在路口硬是不敢到空地上摆摊,心里又气又恼又憋屈,可是能有什么办法?人家有六个儿子,这就是人家的地盘啊。周继业只得带头回小卖部,周淮山、周二娘灰溜溜地跟着上,心里恼的不是牛气哄哄的修鞋大爷,竟是暗暗把周悦恨上了。
周悦此时正坐在突突地拖拉机上,和张美群、齐三婶解说修鞋大爷的事儿,因为她送给了修鞋大爷的小孙子小孙女一对吃饭用具,为的就是不让周淮山再次在场地上使坏,张美群、齐三婶、齐三听后都大吃一惊,张美群更是问:“你怎么知道修鞋大爷有一个小孙子小孙女?”
“我问的啊。”周悦说。
“你什么时候问的?”
“一开始就去问了,在你们忙着摆床和牛车的时候。”
“你为什么会去问呢?”张美群问,她就没有想到去和修鞋大爷攀谈。
“因为特别啊。”
“怎么特别了?”张美群仍旧不懂。
“你们没有发现吗?”周悦笑了笑,说:“人流量那么大的地方,除了修鞋大爷,居然没有人摆摊,这其中肯定有问题啊,所以我一开始就去和修鞋大爷搭讪,我送他东西他都不要,还想赶我们走,直到我看到他的衣兜里揣了两个可爱的围嘴,我就猜了一下,送了他两个儿童小木碗、小木勺子、小筷子,他当时眼睛就亮了,然后我再说一说,他就收下了,跟我聊了两分钟,之后,就说让我安心在这儿卖东西吧,以后这地儿就让我们摆摊了。”
“还有这事儿?”张美群吃惊,齐三、齐三婶更吃惊,原来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周悦做了这么多,小小年纪就能够想这么远这么宽又这么细,这以后还得了,齐三婶止不住地就夸周悦,心里对周悦的佩服难以用贫瘠的语言表达,过了好一会儿,问:“那周淮……你二爹他们就不能再给钱占地儿了?”
“对,看修鞋大爷的穿着,不是缺钱的人。”周悦说。
“那要是你二爹他耍横呢?”齐三婶问。
“汪大爷有六个儿子,各个孝顺强壮。”修鞋大爷姓汪,周悦便喊他汪大爷。
“六个啊。”齐三婶吃惊。
“对,一个能打我二爹那样的三四个,不怕。”周悦一本正经地说,一下把张美群、齐三婶逗笑,连开着拖拉机的齐三也忍不住笑起来,今天是真开心,第一次赶庙会这么顺利的,前几天他还愁眉苦脸吃不下饭,没想到现在居然一下赚这么多钱,可以把前两年欠的债还个差不多,接下来再赚点儿,今天过年可以吃饱饭了,这些都是周悦的功劳啊,齐三心里止不住地兴奋,冬天的小风吹在脸上,他非但不觉得冷,反而意外的怡人。
就是在这怡人的小风中,拖拉机突突地到了河湾村,齐三、齐三婶夫妇刚将拖拉机还给村里,便赶紧来到了周悦家,对着周秦山毫不吝惜地夸奖周悦,把周秦山夸的直想坐起来,可是身体原因,只能半坐着,但这完全不妨碍他的喜悦和骄傲展现在脸上,虽然说着客套话,但是心中的激动难掩,虽然周悦照旧不搭理他,他仍旧开心,就是开心。
两家人坐在周秦山床边算账,今天统共赚了一百多块钱,两家人第一次见这么多钱,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抛去树的成本,也能赚将近一百,两家平分,每家可以分到将近五十块钱,齐三婶忍不住感慨:“这么多啊。”
“哇,好多啊。”周小雨激动坏了:“好多钱啊!”
“是啊,我没想到能够赚这么多。”张美群说。
“都是周悦的功劳。”齐三说,他现在对周悦可以说是五体投地了。
“别这么说,大家一起干的。”周悦说。
“要不是你做的那些小玩意儿,要不是你找的场地,我们哪能卖那么快。”齐三说完,忽然想到小玩意儿,立刻抽出五块钱给周悦,周悦问:“齐三叔,你这是干什么?”
“这五块钱是你卖小玩意儿的钱,这个不能分。”
“为什么不能分?”
“那是你一个人做的。”齐三说。
“木头是大家钱买的啊。”周悦说。
“胡说,木头是你向卖树人讨的树枝,不花钱的,而且我们卖床卖牛车的时候,你没少送小玩意儿。”
“齐三叔,我们合作做生意,不能这么算,既然是合作,必须要平分,若是这次有特例,那以后还怎么分呢?必须公平公正,我们力往一处使,心朝一个方向走,会越来越好,这五块虽然不多,但因为这五块失了公平,以后还怎么心无芥蒂的合作?”周悦认认真真地说,一下子又说到齐三夫妇的心坎了,立刻收回五块钱,齐三笑说:“闺女,你说得对,齐三叔都听你的。”齐三现在都喊周悦“闺女”了。
“嗯。”周悦点头:“合作必须要公平,一分一厘都要公平。”
“是是是。”齐三笑了,不由得就把周悦当主心骨了,问:“那我最近几天再去买买树?过两天再去县城卖?”
“好。”周悦点头说。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齐三说。
“要不中午我们两家在一起吃顿饭吧?”这时张美群提议,其实也是想要庆祝一下的意思,齐三、齐三婶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没有拒绝的意思,于是答应下来,把两个儿子也叫过来,顺便把家里最好的吃食都带过来给周悦、周小雨吃,其实也不是多好的吃食,就是腌的大白菜、萝卜干之类的,正好周悦家里有腌的猪肉,所以中午吃的那算丰盛,大白菜烧肉,猪油爆萝卜干,豇豆,白面配红薯面条,没有桌子和凳子能够盛下这些东西,张美群便和齐三婶将周悦、周小雨的木板床抬到院子,两家子八个人,七个人围着木板床吃,周秦山只能半坐到一边吃,吃饭期间,齐三便说回头做个床给周悦、周小雨睡,说着说着不由得就畅想了未来,说努力赚钱,以后过上每天吃肉的日子,最好能够把家里的茅屋也能换成瓦房。
这时周小雨接话,说:“齐三叔,瓦房掉不掉土?”因为茅屋从下到上都是用黏土做的,土虽然黏的,但到底还是土,尤其是房梁上的麦秸掺黏土,经过风吹日晒,虽然一两年换一次新的麦秸,但是期间还是不能保证不会掉土粒子下来,周悦、周小雨睡着睡着觉,被土粒子砸到都是很正常,有时候早上起来,被子还会有小土粒子。
“瓦房是用瓦和砖盖的房子,不掉土的。”齐三叔说。
“那睡觉的时候,嘴巴不闭上,也不会吃着土对不对?”周小雨这一问,把大家都问笑了,合着周小雨常常睡着张开嘴巴,常常吃土啊,周悦忍不住笑着回答:“对,盖上瓦房就不会吃土了。”
“那太好了,啊,对了,姐,罗青昊奶奶家就是瓦房是不是?”周小雨问。
“是啊,那瓦房也是罗青昊爸妈出钱盖的。”
“姐,你去过他家,他家舒服吗?”
“还行,不掉土。”周悦说完,周小雨又想到什么,突然放下碗,跑进西屋,拿出一本书过来递给周悦,说:“姐,我忘了,这是今天上午我在捡柴禾时,罗青昊过来交给我,让我给你的。”
“什么书?”周悦好奇地问,她好像没有书落在罗青昊那里啊,会是什么书呢,周悦伸手接过来,周小雨说:“好像是初中年级练习题,我都看不懂。”
“罗青昊给这个干什么?”周悦不解地问。
“让你做呗,说是好好做,回头初三毕业考试能考得好,都好了你高中可以免学费的。”周小雨说。
“是吗?那我得做做看,说不定真能免三年学费。”周悦接过来说:“你替我向他说‘谢谢’没有?”
“啊,我当时光顾着吃呢,忘了。”
“你当时吃什么?”
“罗青昊给我两块糖,我就忘了谢谢了。”周小雨嘿嘿笑,然后用小到只有姐妹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姐,我还给你留一块呢,现在人多,我不给你,等到晚上,我再偷偷给你吃。”
“……”周悦无语。
“悦悦,要不你下午去罗青昊那一趟,谢谢他顺便把钱还给他一部分。”张美群凑到周悦身边,小声说:“先还他二十块钱吧,免得他没有零花钱。”
“现在就还?”周悦问:“不等到明年了。”
“不用等了,我们现在有二十块钱闲钱,那就先还给他,他平时也要花钱的啊。”张美群说。
“好吧。”周悦答应。
吃过午饭之后,周悦在家歇了一会儿,拿了二十块钱便来罗青昊奶奶家,罗青昊奶奶家算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主要是因为罗青昊的爸爸妈妈和姑姑十分争气,出钱给罗青昊奶奶盖了三间瓦房,一间厨房,一个砖墙院子,穿堂左右还有两间小瓦房,星期天的时候,周悦、苏静静、杨明明就是在穿堂左边的一间房子里做作业,此时周悦站紧闭的木门前喊:“胡奶奶,胡奶奶,你在家吗?”胡奶奶就是罗青昊的奶奶。
“胡奶奶。”周悦继续喊。
没人应声。
“罗青昊,罗青昊。”周悦再喊。
还是没人应声。
难道不在家吗?罗青昊去杨明明或者苏静静家了?周悦想了想,转到房子的侧边,来到穿堂右边的一间房子的窗口前,歪头朝房内看,看到罗青昊一手握着书,一手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正悠闲地靠在被子上看书,看的是《基督山伯爵》,周悦趴在窗口,眼瞅着书皮,轻声念出来:“基——督——山——伯——爵,大——仲——马——”
“谁?”罗青昊倏地从床上坐起来。
“我啊。”周悦笑嘻嘻地应一句。
“周悦。”罗青昊看着趴在窗口的周悦,穿着她那件粉色的外套,蜜色的小脸上眉眼弯弯,格外好看,他顿时心头喜悦,赶紧出了房门,来到大门口,将木门打开,大步走到周悦身边,好看的眼眸闪烁着清澈的光亮,喜悦羞涩难掩,问:“周悦,你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