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雄黄(1 / 1)

<>这天晚上,三更时分,我正在屋子里看《故事会》。

春末。徐徐的晚风,弯弯的月牙,梨花簌簌飘落,远处传来恨狐的叫声。

我打开窗户,将田野各种无名的香味以及各色无名的生灵放进来,长夜寂寥,我需要陪伴,虽然有崔璀夫妇在,但是他们过于安静,与我井水不犯河水,没有温情的互动,只是在半夜时分用四只贼亮的眼睛凶狠地瞪我,我四仰八叉地占据了他们松软的大床。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微茫的哭声。

我的神异听觉虽已失去,但是还没到耳聋耳背的地步,这哭声就在二里左右的地方。

我拉了拉耳朵,仔细倾听,阵阵微风将这缥缈的哭声吹送到我的窗口,它就来自前面的墓园中。

这个时间段莫非还有人去哭坟?应该不会,除非是新寡的痴情少妇,在这春意盎然的无尽长夜去悼念似乎还温热的亡夫。根据经验,野猫的叫春也与之类似,但是现在好像已经过了它们的恋爱旺季。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墓园中的住客们开始了灯红酒绿的夜生活。

无论是什么情况,我都尽量避免打扰为好,我这么黑俊彪壮,万一被缠上,那就像是苍耳黏到皮毛上,很难揪扯下来。

我在关窗户的一刹那,一阵阴风吹过,四面的树叶哗哗作响,这次,哭声更清晰了。

纵身一跃,跳上窗台,然后翻身落下,越过杂树野草,向着哭声狂奔而去。

我这次听得很清晰,这是一个十三四岁小女孩的声音。

我以前所结识的那个扑流萤的小翠也是十几岁,却是一个凶悍的小妖,我此次并没有空闲去担心是不是有精怪要勾我的魂、挖我的心、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十万火急。

我今天去小马庄卖艺时听说了一件奇事——最近宿龙县各乡已经发生了数起拐卖儿童的案件,但是罪犯依旧逍遥法外,失踪儿童没有任何的音讯。警方做了大量细致工作,连一根贼毛都没有发现。所以坊间开始流传,以寺口镇为中心,向外辐射到五乡三镇,游荡着一个专吃小孩的红袍女鬼。

我现在已经不再惧怕什么鬼魅仙狐,一个敢和黑白无常交易的人还怕一些小小的妖物?

春深,草木更深,此处的荒草居然已经没膝,无人打扰,恣意生长。我就像一只贴地低飞的雨燕,迅速掠过狗尾草尖、半枝莲梢,向着哭声扑去。

熟悉的红袍女又出现了,纪小寒还是赤练蛇?

顷刻之间,我已在二里之外,一片死寂,黑暗,只有些灰白、斑驳的月色和点点飞舞的萤光,哭声哪去了,红袍女哪去了?我以一处坟茔为制高点,四下一望,空无一人,莫非真是野猫,莫非真是见不得人的秽物?

我有点不甘心,以此为圆心,又向四周扩散搜寻了十丈,仍毫无所获,看来今天小马庄的红袍鬼故事把我的判断力扭曲了,这里是鸭跖乡的边缘三官村,离寺口镇稍远,看来那食童妖孽的爪子还没伸过来。

我正要悻悻离开,突然嗅到了一股怪味,类似于死鱼或是蛙类的气味,我的瞳孔急剧扩张开,耳朵也像猫一样竖起来,我判断在一百米的范围之内定蜷着一只怪物,春旱的黑泥塘中,一只硕大的漆黑的老胡须鲇鱼,腥臭,湿粘。

正前方有一棵老槐树,千年老槐树,估计三个人才能合抱,那里估计从未有人涉足,一片杂乱的灌木丛上升腾着一团青灰色的烟雾。

我的脊背有些痒,好像有只毛茸茸的柔荑在抚摸,手有些凉,没有阳光,血液冷透,没有足够的温暖传输到躯体末端,腿有些发麻,不听使唤,难以向前迈动半步,脖子僵直,不能回头,一回头说不定看到某个活物正冲我猥琐地笑,像纪小寒那么漂亮倒也无所谓,只怕长得不堪入目。

笑话,堂堂曲文星,身经百战的曲公子岂能害怕?

季春时节,应该温暖如同赤裸的丰腴美人,可是今夜却格外阴冷,我甚至呼出的竟是白气,可是,就在刚刚还是春暖花开,突然就被剥了衣服扔在清冷的月辉之下,瑟瑟发抖,那感觉就像有十只女鬼同时捂住了我。

绝对不是女鬼,我的阳气足以把她们烤糊,她们只能暗恋而不能亵玩。

我一步一步挪向那棵大槐树,那个怪物就在躲在大槐树下,希望它长得美观一点,别让我一见就意兴阑珊。

腹中的沉睡良久野兽终于醒了过来。

突然一阵狂风刮过,顿时飞沙走石,周边树上的乌鸦纷纷惊飞,一股腥味直灌入口鼻中,差点把我呛晕过去,一片树叶、落花打在我的脸上,双眼也睁不开了。

呼的一声响,仿佛有只吊睛白额大虫从我的头顶跨过,我用力睁眼一看,那怪物已在十丈开外的半空中……

我的牙齿咯咯哒哒,娘哎,一条五六丈长的红色大龙向东边飞去。

我一下瘫软在地,半小时以后大脑才从空白状态恢复到断断续续的思考中。

看来并非什么红袍女鬼而是一条赤色蛇精,此时它已经飞出去几十里远,我不是仙鹤,也不是蛇鹫,追它力有不逮,不如先探一探这棵古槐,我怀疑这里是它的老巢。

我返回家中带了几根蜡烛,用布蘸上菜籽油做了一个火把,重新回到古槐附近,此时萤火更盛,看来墓园的居民都出来看热闹了。

我点燃火把绕着古槐走了一圈,并未发现洞穴,也未发现其他特异之处,不甘心,继续侦察,扣了扣树干,也不是中空的,莫非我的判断错误,四周人影幢幢,叽叽喳喳,我有些烦躁,“你们想要告诉我什么——”

还没听到她们的回答,脚下突然踩空,我没来得及叫唤,就坠落下去。

我掉入了一个宽敞的古墓中,洞口并不大,可是却很深,我以结实的臀部为滑板溜到了墓穴底部。火把没有熄灭,我又点燃所有蜡烛,终于将这里照亮了。

这里真是蛇精的巢窟,阴冷潮湿,腥气呛鼻辣眼,周围除了一些动物的枯骨和一些小孩的衣服、鞋子之外,还盘着几条扁担大小的长虫,要是几个月以前见到这种场景,杀猪般嚎叫之后,白眼一翻,晕倒在地,现在的我却蹲在地上,宋慈附体,仔细地勘验,确定在这个现场一共有五个小孩被害。

兔子不吃窝边草,那蛇精从外乡摄来童男童女,然后回到自己的洞府食用,不巧被我这个好事者给撞上了。我又四处看了看,在石棺中还发现了一套刚蜕下来的蛇皮,我估计了一下尺寸,这家伙大概有水桶般粗,身长超过二十二米,只比白娘娘略逊一筹。

我将火把与蜡烛收拾干净,爬出洞外,估计这怪物还会再回,到时候我会将它剁成一段一段的煨汤。

第二天,我到县城买了一包雄黄,给那蛇精吃点,保证让它爽得满地打滚。

这晚,我在大槐树下焦灼等待,就像等待我那迟到的小青梅。一夜无事。

这晚,我又在同一地点,满怀热情,翘首以盼,只有一个三百岁的白衣姑娘与我闲聊到鸡鸣。

这晚,我仍在等待,只是有点怠惰,几个清代的无头老汉静静地戳在我的周围,我挑衅地嗑着花生米,喝着小酒。

这晚,我还在等待,只是那些姑娘和老汉已经去开联欢会了,只剩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陪着在左右,“哥哥,你一定要把蛇精杀死,替我报仇啊!”,清闲的一夜。

这晚,我依然固执地等待,没有一人陪我了,那蛇精已知被人窥探到巢穴,那还是一个勇敢、彪悍、阳刚的少年,最近风头正劲,很有潜力做当代第一狙魔人,还是不惹为妙。我也知道爬虫类是不用天天进食的,鳄鱼和蟒蛇都是吃一顿大餐管一年,这个蛇精在这里应该也晃荡了很长时间了,才吃了五个小孩,它捕猎的频率也不是很高。又坐了一晚的呆禅,我认为它已经废弃了这里,决定不再守着了。

第二天,吃过晚饭以后,我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又过去了,生怕今晚不去它却出现,那就后悔死了。我穿好棉袄,提上泡好的雄黄酒,带了一袋蚕豆,怀揣一把菜刀,又赶了过去。前半夜,有几个冰冷的小童给我唱歌跳舞,表演节目,我还能坚持,到了后半夜,我就有点犯困了,最近过于疲倦,白天当流浪艺人,夜晚当蛇精猎人,休息不足,再加上小酒上头,麻痹大意,戴上耳机听了一段爆裂的重金属摇滚乐,勉强支撑到了到了鸡叫,然后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啊哈,啊哈,哈,哈嘿,哈嘿,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只为这一句,啊哈断肠也无怨,雨心碎,风流泪,梦缠绵,情悠远哪,啦啦啦啦,西湖的水,我的泪,我情愿和你化作一团火焰……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是谁在耳边,说你味道真叫鲜,只为这一口,啊哈短命也无怨,侬心碎,风流泪,梦缠绵,香悠远哎,啦啦啦啦,西湖的水,我的涎,我情愿让你化作一顿美餐……啊啊啊……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唱着歌醒了过来,一头冷汗,此时启明星高悬,东方已微显鱼肚白,四周一团牛乳般的雾气,我就像刚从水塘里打捞出来,抱着肩瑟瑟发抖,随身听的音乐已经停止,我准备提了酒坛回家去。这一夜又白费了,哪如捂在被窝里梦一梦酥软香甜的腊梅或是七七?

我站了起来,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记得昨夜没吃仙丹,莫非地球的引力突然变小了,事情不对啊,我仔细一瞅,大脑一下炸裂了,我的双腿此时就像水母的触须一样,轻柔绵软,几乎与雾气化为一体了。我日,怎么个情况?

腥臭味更重,仿佛与一个吃了十头大蒜、一捆大葱、一篓臭鸡蛋的婆娘在亲嘴。从上方有一些粘稠的液体落下来,就像是松脂或是桃胶一样,地上已经有一汪了。

我缓缓抬头一看,曲文星双目紧闭,打着呼噜,吹着鼻涕泡,正从地上往树冠升去。

他是曲文星,那我是谁?!

我筛糠一样,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此时就像玻璃一样是透明的,我的老天爷,这是元神出窍啊!我的本体已经快成了蛇精的肉丸了。

我探出头向上一看,我的王母娘娘,在那棵槐树上盘着一条小瓮般粗细的大蛇,通体暗红,脑袋栲栳般大小,吐着蓝色的信子,一双棕黄色的眼睛闪着贪婪的凶光。

文星的本体此时距离大蛇的血盆大口只有一尺距离。

我大叫一声——曲文星!

还在熟睡的曲文星睁开了眼睛,惺忪地朝地上一看,我日!紧接着一个千斤坠的功夫,一下从半空中跌下来,我立马化成一股烟,从曲文星的颅顶百汇处钻了进去。

我用力晃了晃脑袋,元神终于归位,好险!手中的菜刀随即飞了出去,显然,这飞刀与弹弓相差很远,一击不中。

“我本来只吃童男童女的,可是你的味道真是太香了,比唐僧都香!”

这是谁在说话?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这时,一股巨大的吸力将我笼罩了,赶紧抱住老树裸露的一段树根,此时我呈头悬梁状,头发一根一根朝天竖起来,脖子上就像拴了一匹向上腾飞的野马,颈椎就像弹簧一样被拉长一倍。

树根迟早会断。我的脑子里是一团乱麻,冷静,冷静,捯饬一下线头。慌乱中一扭头,雄黄酒坛就在距离一米远的地方。我猛吸一口气,注入丹田,然后像穿山甲一样缩成一团,就地一滚,顺势将酒坛抱进怀里。

那大蛇调整方向,又将我锁定,猛一缩颈,我立马旋转着飞向它的巨口,在距离它半米的地方,我将酒坛掷了出去,呱嘚一声,它将其囫囵吞掉。在那条大信子舔着我脸的时候,我一个鹞子展身,腾上半空,然后落下,抱住了大蛇的脑袋,“孽畜,这罐雄黄酒是本公子亲自给你调制的,味道如何?!”

大蛇猛一甩头,我一下就飞了,穿过柏树丛,坐塌一个鹊窝,砸在一个坟头的墓碑上,尾巴骨断了,我还没来得及骂娘,一股龙卷风携着枯枝败叶便将我裹住了。

风止,我睁眼一看,已经被大蛇拦腰缠住。致命拥抱。

我急眼了,亮出榴莲般的拳头,朝它的身上一阵猛擂,它的鳞片就像手掌般大小,又硬又粗,就像穿了一套钨钢盔甲,虽然我力大无匹,却很难伤它他分毫,关键是它开始发力了。

我全身的骨骼开始咯吧作响,每出一口气,它就勒紧一寸,我的胸腔即将爆炸,喷血三尺,眼珠子似乎都要飞出去了,屎尿齐流。

“我的美味,勒死你再吃,似乎就不鲜了……等不及了。”

大蛇对着我的脑袋张开了巨口。

我探首向里一望,它的喉咙以下就像滑滑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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