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城步听到这句话愣了愣。
准确地说,在元午说前一句话的时候,旁边的几个人就都已经全愣住了,也许在所有人的记忆里,元午都是个沉默隐忍的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别说亲戚,林城步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奶奶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她愣了一瞬间之后就尖叫着带着哭腔喊了起来:“你干什么!你是怕我死得太晚吗!你就是想气死我!报应玩意儿!”
在她像上次一样对着元午一耳光扇过去的时候,林城步冲上去挡了一下,把奶奶的手打到了一边。
也许就像元午的沉默是习惯,奶奶这个扇人耳光的动作说不定也是习惯,那么娴熟自如,林城步要不是看她年纪太大,真想扑上去跟她对扇了。
而且老太太在轮巴掌被挡开之后,晃了晃,就往身后退着靠了过去,靠在了后面二叔的身上,二叔赶紧扶住她:“妈你没事吧?”
“哎……哟……”老太太拉长声音□□着。
“又来?”林城步简直要五体投地了,如果不是这一下是他亲自动手操作的,就老太太这个样子,他肯定以为下手太重把老太太给伤了。
“□□妈的敢打我奶奶!”旁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对着林城步就是一拳抡了过来。
这是个年轻人,年纪跟林城步差不多,速度和力量要比老太太强得多,等林城步看清他的时候,眼角已经被重重地砸了一拳。
这一拳砸得他顿时有点儿茫然。
这怎么回事儿?
碰瓷完了还带动手的?
但他没有还手,毕竟是在医院,毕竟对方是元午的亲戚,他就是再生气再愤怒,也不好直接就在医院走廊上干仗,何况里面还躺着元午的爷爷。
这个手,要动也得是元午。
当然……林城步也并不希望元午动手。
他只想快点带着元午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环境,离开这些让他都快产生心理阴影了的人。
“我们……”林城步捂着眼睛,转身想拉着元午离开。
“我□□妈!”元午咬着牙骂了一句,重音放在了你字上。
林城步听得挺爽,这个重音明显是对那个估计是他表弟的人的回应。
元午面对这些人的时间终于不再是一味的忍让了,居然开口回骂了一句,这让林城步很欣慰。
但刚欣慰了个头,还没回过神来,元午已经像装了加速器似的从他身边掠过。
林城步都没来得及看清他人,就闻到一阵淡淡的香皂味儿,那边的表弟脸上已经挨了一拳。
接着又是一拳打在了他肚子上。
表弟弯下了腰,声儿都没能发出来。
刚一弯腰,元午的膝盖已经狠狠地顶了上来,对着他下巴一撞,他像是起跳似地猛地往后一仰,向后半圈摔在了地上。
“元午!”林城步吓了一跳,终于反应过来了,喊了一声。
这会儿旁边全都惊呆了的人才一块儿冲了上去,一边喊着别打了怎么回事儿一边想把元午从那小子身上拉开。
但元午的战斗力……林城步太了解,真发了火,就这些个人,没人能拉得开他,林城步给他拉过一次架,被他一胳膊肘砸脑门儿上,顶着个印堂发黑顶了半个月。
不过这会儿他必须得过去拉,他怕出事儿。
林城步冲到元午身边的时候,二叔和另一个不知道什么叔的已经被元午甩出了圈儿,看来元午的劲儿不小,俩人都站立不稳地撞在了墙上。
一帮人连哭带喊带劲带骂的营造出了一种这里已经发生惨案的音效。
元午就那么骑在那个表弟肚子上,左手卡着他脖子,右手对着他的脸一下下抡着,在林城步伸手去拽他胳膊这会儿工夫,数得出来的就已经是三拳一巴掌了,表弟挥着手,估计是有选择困难症,在A扳开卡在脖子上的手B挡住抡过来的拳头以及C也去掐元午几个选项中纠结着。
纠结的结果就是哪个也没选,光挨揍了。
林城步看着他很感慨。
这是一个经验。
选择困难症的人还是应该把世界和平作为自己的心愿。
“元午!元午!够了!”林城步喊着,他的第二个经验是以后骑乘这个姿势绝对不能让元午用。
他没拽住元午的胳膊,只得半跪到地上,看准机会从后面一把抱了过去,把元午连人带胳膊一块儿搂在了自己怀里,并且死死地握紧手,不让元午挣脱。
在那个表弟连滚带爬地退开,再被人扶起来的时候,林城步也把元午箍着胳膊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还敢打人!”奶奶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元午,“你还敢打人!真是没看错你!娘胎里就看出来你不是什么好胚子!”
“别拉我!”被众人扶起来的表弟大概有些没面子,挣扎着想要再扑过来。
“来!”元午没有理会他奶奶,只是瞪着那个表弟,“你有本事过来,我有本事让你爸妈明年给你上坟!”
“元午!”一个男人吼了起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人话!”元午也提高了声音,但并不激动,声音冷得很,“听不懂么?我受够了!听懂了吗?”
“我们走,”林城步拖着元午往后走,他已经看到走廊那边跑过来几个保安,“一会儿警察来了。”
“松开我,”元午嗓子有些哑,“没事儿了。”
“嗯。”林城步松开了胳膊。
元午转身一边揉着刚才被勒着的胳膊一边往电梯口走过去。
电梯正好这会儿到了,林城步都没等里面的人全出来就把他推进了电梯里。
“你急什么。”元午看了他一眼。
“保安过来了你没看到啊?”林城步按了-1层的钮,“一会儿又该扯不清了。”
“怕个屁。”元午靠到轿厢上。
“我不怕屁,”林城步叹了口气,“我主要是怕麻烦,你奶奶一会儿再来个晕倒什么的,这事儿就没完了。”
元午没出声,盯着地板出神。
电梯下到-1层,门打开了他才轻声说了一句:“我奶奶演技还挺到位的啊,真没看出来。”
林城步愣了愣,他没想到元午会来这么一句,过了好半天才开始笑,一路笑到上了车还没停下来。
“要不咱去梁医生那儿吧。”元午说。
“干嘛?”林城步边乐边问。
“给你看看脑子。”元午说。
林城步抹了抹眼泪,总算是停下了:“去18号吗?”
“嗯。”元午点点头。
车从停车场开出去之后,林城步把车窗打开了一些,凉风灌了进来,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哎,这事儿算完了吧?”
“嗯,”元午转头看了他一眼,“关窗,一会儿吹了风又拉肚子。”
“已经好了。”林城步关上车窗。
元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在他眼角上碰了碰。
林城步本来没什么感觉,这会儿被碰到了,才感觉眼角一阵儿刺痛,他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抽了口气。
“破皮儿了。”元午说。
“没事儿,”林城步往后视镜里瞅了一眼,红了一片,已经开始肿了,“操,那个是你表弟?”
“嗯,”元午点头,看着车窗外面,“很多年没见了,都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不用记着,”林城步说,“不过他肯定是不会忘了你,哎操,你挺狠啊,他那脸回去他妈不留神估计能拿来卤个猪头肉什么的……”
元午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林城步心情挺好地开着车,停下等红灯的时候也没有平时的焦急了,哼着歌,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着节奏。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地转过头:“元午!”
“哎,”元午正看着窗外,被他吓了一跳,“干嘛?要拉肚子?”
“还能不能盼我点儿好了啊,”林城步啧了一声之后又笑了,歪过身子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这会儿才想起来,你揍他,是因为他打了我么?”
元午看着他不出声。
“是吧?”林城步冲抛了个媚眼,“别不好意思承认。”
“哎天爷,这浪的。”元午赶紧转开脸。
“我就当你承认了啊,”林城步笑着,绿灯亮了之后他踩了踩油门,很愉快地开始粗着嗓子唱歌,“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
“啊……”元午无奈地叹了口气。
车快开到18号的时候,元午看着窗外敲了敲窗:“去小公园旁边那条路停一会儿。”
“嗯?”林城步愣了愣,“怎么了?”
“有东西给你。”元午说。
“什么东西?”林城步有些迷茫,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吼了一声,“礼物!是吧!是不是要送我礼物!”
“是是是是是……”元午点头,“别喊。”
“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你的力量能使人们,消除一切痕迹……”林城步打了一把方向,把车往小公园那边转过去,又开始粗着声音唱,“在你光辉照耀……”
元午忍无可忍地把CD给打开了,调大音量。
林城步边乐边找了个停车位,车一停好他立马冲元午一伸手:“拿来,快快快……是什么?手表?除了手表我也猜不出别的了,感觉你除了手表别的东西不会送……”
元午拉开外套拉链,从内袋里拿出了一个筒状的东西,放在了林城步手上:“自己看吧。”
“真是手表?”林城步拿这个个筒子捏了捏,还挺硬,捏不动,“但是手表也没这么长啊。”
“拆开看!”元午不耐烦地提高声音。
“就不,”林城步看了他一眼,低头看着手里的筒子又笑了,“包这么好我舍不得拆。”
“那我帮你。”元午伸手就要去拿。
“哎哎哎哎走开!”林城步赶紧转身背对着他,“我自己拆!我拆我拆。”
这个筒子包装得还挺仔细,包装纸是牛皮纸,上面还印着图案,林城步缩在车窗边把筒子转了一圈才把图案给看全了。
“耶酥?”他有些不能理解地转头看着元午,“用这么个包装纸……你是不是找不到卖包装纸的地方啊?”
元午没说话,一抬手往他这边伸过来。
“我自己我自己。”林城步赶紧缩回窗边,小心地把纸上的胶带撕开了。
这要不是元午送的,他肯定是揪着点儿纸角撕啦一下就给扯开了,但这是元午送他的东西,而且第一次用了包装纸,他得留着。
费了半天劲才把胶带都弄掉,拿掉了包装纸。
里面是个黑色的纸筒,没有图案花纹,林城步拿着纸筒晃了晃,也没有声音,看来不是手表。
他有些急切地拨开了纸筒的盖子,里面是一个卷起来像卷轴一样的东西。
“这是……”他把这东西慢慢抽了出来,抽到一半的时候就惊呆了,手停在空中半天才带着破音地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我操十字绣?”
“嗯。”元午应了一声。
“我操,我操……我操……”林城步无法表达自己的情绪,一边慢慢把十字绣抽出来一边念叨,“我操操操操……元午你居然绣花?”
“哪儿来那么废话啊。”元午很无奈。
林城步瞪着眼睛,把这卷十字绣抽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这幅虽然不算宽,但是肯定很长,因为元午把它卷得很紧它都还有一大卷。
“这得有一米长吧!”林城步发出惊叹,怀着一种由期待兴奋开心紧张忐忑组队搅拌而成的心慢慢把十字绣给展开了,“比我牛逼啊大叔,好像都没什么线头!”
元午没出声。
十字绣估计是有一米,林城步展开之后又把它放到驾驶台上才看全了整个图。
然后就愣在了那里。
过了能有两分钟,他才转过头看着元午:“这是谁?”
“天父,”元午很严肃地看着他,顿了顿之后他很深情地说,“耶和华啊,你的右手施展能力,显出荣耀,耶和华啊,你的右手摔碎仇敌……”
“什……什么玩意儿这是?”林城步看着他。
“不知道,我买这玩意儿的时候一个姐妹告诉我的。”元午说。
“姐,姐妹?”林城步吃惊地问。
“是啊,姐妹,教友们的称呼嘛,咱俩就是兄弟。”元午依然严肃。
“不不不不不不……我不跟你是兄弟,”林城步赶紧摆手,“你能正常点儿么?”
“就这个,”元午笑了,“送你的,耶和小华,我绣了一个月,烦死了,几次都想烧掉拉倒了。”
林城步拿起十字绣,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的手有点儿抖,不知道是刚才拉架使劲使大了还是……有点儿激动。
大概是激动吧,林城步盯着十字绣,虽然图案有些神奇。
但这是元午送他的,亲手做的,亲手做了一个月才做好的礼物。
对于元午这种没耐性脾气又烂的人,林城步感觉别说十字绣,就是折个纸估计他都会嫌烦。
所以这个十字绣,简直是一个奇迹,而且看元午的意思,以后也不可能还有耐心做什么礼物送他了。
这是唯一的奇迹。
而且落在他头上了。
林城步突然就觉得思绪有点儿翻涌得厉害,鼻子一阵发酸。
“那什么,”他抬头往车窗外扫了一眼,“有……有个超市,我去……我买……水,冰的……我冰一下我的脸,不我的眼睛。”
“嗯。”元午看着他应了一声。
“我……去了,”林城步迅速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往超市那边走了几步又停下了,小跑着回到车边,拉开车门一把把十字绣抓了过去,“我……带着它吧。”
元午看着林城步一边往超市走一边小心地把十字绣卷好塞进外套里,嘴角勾了勾。
挺愉快的,不知道为什么。
看着林城步开心成这德性,他突然有些控制不住地也想跟着笑。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也许是这个破十字绣花了他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也许是林城步的样子太好笑。
也许是……第一次有了一种自己的一举一动会牵动着另一个人的意外感受。
他一直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滋味,有人因为你而高兴或者难过。
哪怕是以前在酒吧,他一扬手,抛个杯子或者倒杯酒就会有人尖叫拍手。
这感觉是不一样的。
他盯着林城步的背影,怎么会有人这样?
或者说,居然会有人因为他而这样。
很奇妙的味道,林城步带着他,慢慢地让他尝到了从未有过的味道……情感真是很微妙。
林城步去小超市买瓶水买了很长时间,元午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兴奋过度又牵动了他脆弱的小胃胃所以找地儿拉肚子去了的时候,林城步才拿着一瓶水,举在眼角边上慢慢走了过来。
隔着大老远,元午就看到了他发红的眼睛和鼻尖。
“哎。”元午轻轻叹了口气。
林城步走过来上了车,脸冲着正前方,用瓶子挡着眼睛,但是因为鼻梁比较高,元午还是能看到他红色的鼻尖。
“哭了啊?”元午问。
林城步没说过,坐得笔直的,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把瓶子放下了,转过头看着他:“不是我说,你情商是不是有点儿太低了?”
“嗯?”元午愣了愣。
“我都这样了,很明显是不想让你看到吧,”林城步很嫌弃地说,“你还非得问一句,多烦人啊大叔。”
“……那你继续装吧大爷。”元午也坐正了,直视前方。
“刚江承宇正好打了个电话给我,”林城步瞪着前方说,“我说咱俩要过去,他让咱们直接去饭店,他马上订桌。”
“嗯,那直接过去吧。”元午继续直视前方。
“好,”林城步发动了车子,“对了我有个事儿想通知一下你。”
“什么事儿?”元午问。
“就这个天父吧,”林城步边倒车边说,“我刚想了一下,决定它就是你送我的定情物……不管你同不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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