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之后,众人终于心平气和下来,互相观望。
念德秋方说他虽为王子,但如此重大之事还需请旨父王,需立即八百里加急,派人回国请示父王,承诺在三天内回复。
念德秋方朝玛兰啸眨眼。
玛兰啸叹口气,也知念德秋方之计才是脱身之良法。可是,如若不服软,天威军金枪手是不可能放大家出塔的。
以念德秋方的人品,必是拖延时间,并不会真正派人回国。
玛兰啸在诚信与生存之间犹豫。
生存,与诚信和公正无关。
终于,玛兰啸盯着淆公公,如此这般一说,大底也是念德秋方说辞的翻版。
那卡丹兰右相卡里奥沙也立即依样照样地学说一遍。
淆公公说他也做不得主,派天威军金枪手速去请旨澹台皓修。
再一个时辰后,天皇帝下来口喻,各方国国书三天后务必到达。各方国大臣和贵族方得离开盟约塔十三层。
“如此行径,岂是光明正大勾光,分明就是——”念德秋方气得一张俊脸煞黑,拂袖而去。
荆国南的老首相郁玖洪大一步一叹气,“我王病重日久,尚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荆南国也要举行御前大会才能定准呀,可是老臣我这不在天市垣吗?怎么可能分身两处?”
淆公公微笑着扶荆南国老首相缓步而行:“老首相你就表个态,你家国王向来信任你,不是全权委托你吗?岂会怪罪于你?”
郁玖洪大腿肚一个趔趄,显些摔倒,“不会吗?可是他清醒时精明着呢,谁也骗不得他的呢。”
淆公公忙扶得紧了些,以防郁玖洪大在黑耀石上摔了哪磕了哪,那他可就脱不了罪。
“郁玖皇妃是陛下最受宠的妃子,荆南国给多少,还不是陛下都赏赐给了郁玖皇妃,是不是?这明日睿华皇子生日,国库起码要花二十万金盾呢。不过这话你可千万不要说,免得——”
“那是,那是。”郁玖老首相似乎还是不相信似的,“真要花二十万金盾吗?”
淆公公笑:“怕不止啊。这就是皇家气派。国库是按例拨的,只怕咱们郁玖皇妃还要贴些体己钱出来呢。”
两个老男人相视呵呵一笑。
玛兰啸快走超过两人,淆公公恭敬地向玛兰啸大人鞠躬:“哦,陛下的新任财政大臣,老奴这还有些文件,是明日郁玖皇妃寿元宫的花销,要大人您签字。可否等老奴片刻?”
郁玖洪大向淆公公和玛兰啸略点点头,与众多荆南国贵族一起走出议事厅。
淆公公眼睛看着议事厅大门,刚要说什么,两名天威军走进来,拉到门扇,要关门。
玛兰啸讨厌淆公公那副奴才嘴脸,说:“寿元宫要花销些什么,公公你自个办了就是。不必知会在下。在下还未移交雪蓝城事务,不能接财政大臣之职。”
淆公公堆起一脸谄媚笑容:“这动辄数十万金盾的开支,没有财政大臣签字,也得首相签字。老奴没这个权限呀。”
玛兰啸问:“那你找首相签字得了。什么事儿要动用数十万金盾?
淆公公从一堆文件中找出几张纸来:“明日寿元宫四皇子生辰花销,以及这旬皇后宴请各国来帝都贵族和公主们的宴席费。大人您知道的,皇后每天都在宴请各国贵族夫人们。”
玛兰啸想到玛兰慕儿此时怕也在含元宫中参加皇后的宴席,有些恼羞成怒:“动辄数十万,国库有吗?”
淆公公尴尬万分:“十年前国库已囊空如洗。现在大多是借贷。”
玛兰啸张了张嘴:“借贷?各方国年年岁供的例银有增无减,国库何至于囊空如洗?”
淆公公讪讪然:“这个,一言难尽。作为财政大臣,是只管找钱的,而花钱的,您知道的,是皇族或军队。”
玛兰啸盯着淆公公:“那么,作为这些年的财政大臣都作了什么事?”
淆公公简明扼要地说:“找钱。”
玛兰啸又奇怪了:“怎么找?”
淆公公恢复谄媚笑容:“怎么花钱是皇室的事,怎么找钱就是财政大臣的事。”
玛兰啸冷笑:“敢情,是要我来背这黑锅啊。你爱找谁找谁去,我没那能耐。也不会签字。”
说罢,玛兰啸也拂袖而去,留下淆公公对两个关门的天威军讪笑。
玛兰啸今天早晨离开宅邸前往盟约塔参加御前会议时,特地交待,要河管家亲自护送玛兰慕儿进宫,不能让玛兰慕儿有独自相处的时候。
在宁侍卫的护送下,玛兰啸照样穿过集市回到梅尔维尔街宅邸。只是,在集市上,宁侍卫顺便买了一把新鲜的嘉禾花。
时辰还早,河管家和玛兰慕儿还没有回家。
宁侍卫将嘉禾花插在玛兰啸书房花里便退出。
玛兰啸缓缓站起,眼睛落在那束鲜艳的嘉禾花里,叹口气,伸手在花束里轻轻拨拉,拿出一枝略有异样的嘉禾花,剪断枝干,从中掏出一管小纸条来。
玛兰啸看看纸条,走到蓝色脸盆处将纸条扔在脸里,清水浸过,纸条上显出两行小字来。
玛兰啸盯着那两行小字,叹口气,将纸字捞起,慢慢撕碎。
“大人,长垣紫宫淆公公说你忘记签文件了,着急找您。”宁侍卫走进书房,向玛兰啸请示。
玛兰啸心里涌起一阵厌恶:这个不全之人,居然还赶到宅邸来恶心人。
他真不想理这太监,可是想想还要与他共事,也罢。
他点点头。
淆公公从马车上大摇大罢地走下来,手捧着大叠文件,朝守卫在玛兰啸宅邸的两名侍卫客气地点点头,似乎毫不避讳地走进玛兰氏宅邸。
“玛兰大人走得好急,这有些费用花销文件,玛兰大人还是签了吧,不然老奴明天拿不出钱来操办四皇子的生辰宴席啊!”淆公公大声说道。
玛兰啸不得不迎出书房,冷冷地说:“淆公公白费心了。我还是雪蓝城御史,不会签这些乱七八糟的字。”
淆公公一愣,朝玛兰啸扬起他招牌的谄媚笑容:“那玛兰大人总要请老奴喝一口茶是吧?老奴着急地从盟约塔赶来,嗓子都急得冒出烟了。”
玛兰啸冷然一笑:“这倒是本御史怠慢公公了。来人,给淆公公上茶。”
片刻,宁侍卫端来一杯茶,恭敬地递于淆公公:“公公请喝茶。”
淆公公放下手中文件,双手接过茶杯,微微吹吹,轻轻呷一口,做作地叹道:“真香啦,怕是大人从南蜀带来的茶叶吧?”
宁侍卫又将另一杯茶奉于玛兰啸:“大人,请喝茶。”
玛兰啸接过,一手端了茶杯,一手揭了茶盖,淡淡地说:“好茶得有心人才能品出。”
宁侍卫退出,从外面将门阖上。
淆公公又呷了一口茶,端着茶杯缓步走向天井:“大人这地儿真好,有小桥流水之韵,还有洞天富地之感。”
玛兰啸心里窝着诸多事,可又不得不将时间浪费在与这不全之人周旋。
“公公说笑了,玛兰氏也是随遇而安之人,哪还有洞天富地呢?”
淆公公再呷一口茶,端着茶杯走向窗户,伸出兰花指撩开窗帘,随意朝外看看,说道:“大人这里好风景。”
玛兰啸淡然:“公公来玛兰氏宅邸,肯定不是欣赏天市垣集市风景的。”
淆公公回头朝玛兰啸嫣然一笑:“我恰巧认得对面卖兽皮的两个人。”
玛兰啸吃了一惊,紧上两步,贴着淆公公身上往外看。
淆公公身上一阵独特的脂粉香味直冲鼻子。
玛兰啸皱皱眉头,还是伸长脖子去看。
对面正街上,有一家卖兽皮的中年夫妻,在玛兰啸买下这宅子时就在那经商,想来是平民夫妻吧,生意也不是很好,只是偶有人进出。
“这兽皮店怎么啦?”玛兰啸狐疑地问。
“哦,也没什么。只是那两人是烈山皇后的人。”
玛兰啸冷笑,烈山皇后与他有何关系?
淆公公朝拐角处卖山货的一个山民那里点点头:“他是天皇帝的眼钱。”
玛兰啸不以为然,天皇帝如此没水准竟会安排一个山民来监视他?
淆公公淡淡一笑,朝山民旁边指指:“他旁边的香料店也是。再过去便是烈山照大人的线人。”
玛兰啸瞪大眼睛。
淆公公回头看看玛兰啸,又堆起他的招牌谄媚笑容:“当然,紧挨着香料店的绣衣店便是老奴的线人。”
这下,玛兰啸大吃一惊,“你也有线人?你监视玛兰氏干什么?”
淆公公轻轻呷口茶,略侧身看着宅邸另一边说:“当然,那边连接两家,一家卖蜀绣制品的,一家卖花奶的,都是你的人。”
玛兰啸蓦地将窗帘拉上,转身往书房走。
淆公公也随之走进书房,将茶水已喝得差不多的茶杯放下,双手去拿堆放在玛兰啸案几上的文件:“玛兰大人实在不愿意签字,老奴也没办法。老奴这就告辞!”
玛兰啸走到淆公公面前,恭敬地朝他行礼:“玛兰啸此前无礼于公公,还请公公见谅。”
淆公公忙扶起玛兰啸:“大人不必在意,老奴乃一不全之人,岂能受大人大礼!”
“玛兰啸以貌取人,险犯下大错。”玛兰啸实心诚意地对淆公公赔礼,“还请公公指点一二。”
淆公公尖细的声音缓缓说道:“玛兰大人公正无阿,算无遗策。只是,大人你未必能算出人心之变。天市垣居不易,大人何不归去?”
玛兰啸摇头:“我不能走。我不能授人以柄。”
“朝廷危机重重,总要找只替罪羊。万一是玛兰大人,只怕就无法挽回了。”淆公公叹口气。
玛兰啸仍是一脸正气:“我玛兰氏行得端,光明磊落,不惧天皇帝之出尔反尔。”
“日前,戈哉城天师拿拿霍尼预言彗星犯紫微,五星连珠,一主大国之丧,二主兵乱起西方,所以有榆枫、格枝两族千名少年孩童之难;现南蜀祸起萧墙,大人再不归去只怕时不我待。”
玛兰啸喃喃地说:“彗星犯紫微,五星聚西方——难道天要亡我蜀国?这大徽天怒人怨,四野哀歌,为什么不是大徽王朝灭亡呢?”
淆公公瞪大眼睛,迅速地扭头看屋顶,表示他没有听见玛兰啸刚才的叛国论调。
“公公为何要帮我?”玛兰啸清醒过来,立即为刚才的唐突言语后悔,也只得装着若无其事。
淆公公再次亮出他的招牌谄媚笑容:“玛兰大人,即便是最卑微的人,有时也有爱国心。”
玛兰啸情不自禁地嗤之以鼻:“你个老奴才,你的爱国心是什么?”
说罢,他又立即后悔,脸有悔色。
淆公公弯腰捧起他带来的那一堆文件:“若要玛兰大人强签了这些文件,只怕日后也是祸——哦,明天若遇见老奴,大人脸上最好还是保持你往日对老奴的蔑视和不屑。”
玛兰啸皱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