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兰慕儿从含元宫告辞出门,心里有些惴惴不安,隐隐觉得含元宫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不是烈山尔容那慵懒无绪的声音,不是澹台元蝶喉音粗涩刺耳如同男人般。
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玛兰慕儿一时说不上来。
皇后与大公主是患了什么隐疾,以至声线失控才如此的吧?她轻轻地叹口气,大徽帝宫本来就是一团肮脏混乱之地,自己不用去操心。
斜阳如金,灿烂的光线反射到盟约塔高耸入云的黑耀石上,折射出万千幽蓝近黑而刺目的霞光,斑驳陆离,傍晚的天市垣处处流光溢彩,阴影与光明重叠,屋影幢幢,人流如织。
“亲王殿下、公爵大人出行,行人避让!”前面传来阵阵吆喝声,街面上的行人立马往两边散开,混乱一片。
帝国内,同时拥有公爵和亲王头衔的贵族极少,仅大徽皇族的两位皇叔,以及澹台皓修的两位兄弟。大街上正在赶路行走或买卖物什的众人都恭敬让行。
纤芝和安梦护着玛兰慕儿往街道上挤,由于人多,街道上挤满给公爵大人让行的下等贵族和平民,玛兰慕儿也就顾不得许多,只能与众人挤站着。
数匹雄风战马迎面驰来,前面的骑士一路继续吆喝着“行人避让”的警告,一面甩鞭拍打闪避不及的下等人,惊惶失措的路人惊叫着往街道上挤。
玛兰慕儿无可奈何地依着纤芝挤在人群中,在雄风战马奔过的刹那,她似乎看见澹台皓际的英俊脸孔。
她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如此狼狈地行走在天市垣的街面上,与众多的铜徽家族、木锁平民甚至铁烙贱民挤在一起,最重要的是仅带有两名侍女,连台轿仪都没有。
“让让,让让,我家小姐被你们挤坏了。”纤芝等马队驰过,立即神气起来,也学着刚才公爵大人护卫的口气,大声吆喝旁边的下等人为玛兰慕儿让路。
还是贵族好,而且是黄金贵族。
玛兰慕儿在心里叹息着,看看自己今天才穿的新袍子在刚才人群拥挤时弄脏了,心里有些窝火,却又无可奈何。
在她低头检看自己的袍子,为袍子深感惋惜时,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尊敬的慕儿小姐,请让本王为你护驾。”
玛兰慕儿惊愕地抬起头,却见周围一片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就地跪着,纤芝和安梦也都跪在她脚下,偷偷地仰脸瞧她。
澹台皓际一双美丽的紫罗兰色眼瞳满含情意,温柔似水,伸出白净的手来扶她。
这一刹那,玛兰慕儿觉得她比深居在含元宫的元蝶更高贵。
万众的景仰,高高在上的尊严,温柔无比的双手,深情款款的眼瞳,玛兰慕儿的心再次被澹台皓际俘虏。
愣了愣,玛兰慕儿还是撩起袍子衣角,缓缓向澹台皓际行礼:“南蜀玛兰氏——”
“好了。这里多脏呀。让本王来为慕儿小姐开道吧!”澹台皓际打断玛兰慕儿的话,牵了她的手,双眼含笑如春,拉她起来,走上街面。
众人依然跪伏于地。
澹台皓际朝众人轻轻扬扬他英俊的头颅:“好了,免礼吧。”
众人这才起身,避开澹台皓际和玛兰慕儿,绕路各行其是。
纤芝和安梦并不知道玛兰慕儿与澹台皓际认得,相互对望一眼,又不便说什么,只得拢了双手,微低垂头,亦步亦趋地跟在玛儿慕儿身后。
玛兰慕儿有些激动,芳心如鹿撞,脸色微红,一时也想不起当说什么。蓦地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澹台皓际牵着,轻轻往后缩,但澹台皓际竟回头看她一眼,嘴角微牵,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玛兰慕儿再没勇气挣脱开澹台皓际的手,胸脯急剧起伏,脸颊越来越红。
“前面有一家叫南蜀风味小筑的肉馆,所用的菜肴都是南蜀名菜,还有南蜀来的辣椒和米酒。想来你这才从含元宫出来,肚子也饿了,本王陪你吃点东西如何?”澹台皓际微侧了头,轻轻问道。
玛兰慕儿惊讶地抬头:“亲王殿下如何知道慕儿才从含元宫出来?”
澹台皓际站住,一双紫罗兰色眼睛深情如水地凝望着她,伸手轻轻点点她的额头:“你这小姑娘,才从南蜀来,又不识得人,除了你含元宫的表亲外,你还能走哪呢?”
玛兰慕儿不服气地说:“或许我是在闲逛街呢?”
澹台皓际好奇地望着玛兰慕儿:“逛街?那莫如说是等本王好了。”
玛兰慕儿嘴张了张,脸如醉酒的田舍汉,一片紫红。
澹台皓际哈哈大笑:“看看,慕儿小姐,你这往家走,背朝长垣宫,不是才从那出来是为何?本王就一玩笑,也害得你如此羞怯?”
玛兰慕儿松了一口气,趁机收回自己的手,退后两步,双手一抬——
“本王刚从马上看见了慕儿小姐,”澹台皓际重新毫不犹豫地抓着玛兰慕儿的手,“已叫护卫前去备下酒菜。难道慕儿小姐不肯赏光吗?”
与自己内心的渴望挣扎片刻,玛兰慕儿脸上的红晕稍稍淡下来,她吸口气,勉强说道:“我得回宅邸。我父亲会等我的。”
澹台皓际侧过身,不容置疑地对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纤芝和安梦说:“你俩先回去,告诉你家老爷,本王稍后会送慕儿小姐回贵宅。”
纤芝和安梦睁大眼睛看向玛兰慕儿,玛兰慕儿在内心的渴望和世俗的礼义面前犹豫了刹那,终于还是向纤芝和安梦点点头。
纤芝和安梦迟疑着,她们拿不准将玛兰慕儿交付给澹台皓际是否妥当,见玛兰慕儿终究是随了澹台皓际抬脚向前,只得返转急跑回玛兰府禀告老爷。
一路上,澹台皓际都紧紧拉着玛兰慕儿的手,这让玛兰慕儿深感羞怯,却又凭添一股从没有过的激动和幸福。
十八岁青春少女玛兰慕儿,侧眼轻看,只觉眼前景致如梦中行走,金发紫瞳,英俊潇洒,出身显贵,温柔似水,这样的好男人,温柔款款伴自己而行,难道不是天上诸神对她祈祷的回应吗?
在澹台皓际两边,各有两名护卫,一行六人走过嘉里兰街,来到丹尼桑街和玫瑰大道交叉的街角,刚才玛兰慕儿见过的数名雄风骑手候在一家叫南蜀风味小筑的精致小店前面。
见澹台皓际挽了玛兰慕儿来,众护卫齐齐站于店外,一手持剑,面容严肃向外。
澹台皓际挽了玛兰慕儿继续朝里走,来到一栋雅致小楼的花厅,前面水榭流芳,后面花木参差。
这里,四周寂静无人,只是洁净的紫檀木桌上摆满精致的肉菜。
“慕儿小姐请坐。”澹台皓际彬彬有礼地朝玛兰慕儿略略鞠躬,示意她在客座坐下,自己转身绕到主位陪同。
玛兰慕儿突然觉得自己行为大不妥当,没有父母陪同,没有侍女在场,自己一个贵族小姐,官家子女,竟然突然与大徽王朝公爵大人独自对坐。
这肯定有失体统吧?
玛兰慕儿脸上有些烫,突然清醒过来,忙起身要走:“我爹肯定会着急,我得回去了,改日再来谢谢王爷的盛情。”
澹台皓际微笑,持了琉璃青瓷酒壶,斟了半杯递与玛兰慕儿:
“慕儿小姐何不即来之则安之?你的侍女想必已回府禀告令尊。稍后本王亲自送慕儿小姐回宅。想来,令尊大人必会给本王一个薄面吧?”
玛兰慕儿刚刚升腾起的一点理智,在澹台皓际的温言软语中刹那崩溃。
澹台皓际也自斟半杯,双手端起琉璃酒尊,向玛兰慕儿敬酒:
“小王仰慕慕儿小姐已久,举国上下皆知玛兰慕儿乃一绝世美人。据本王看来,初识玛兰慕儿小姐,只知倾城倾国之貌,哪知却如世藏美酒,要光阴与时间,才知道与美同行乃一生至诚心愿。”
玛兰慕儿对澹台皓际的情思迅捷增长,虽才见第二面,却已是芳心暗许,只是这小女儿的心思却又不能为人诉说,更不能道破,还得守着矜持的礼节。
眼下见澹台皓际曲意承欢,玛兰慕儿的心竟是跳动得厉害。
“玛兰慕儿谢谢亲王殿下。玛兰慕儿生长在偏僻南蜀,无有见识,如有礼节不周,”说到这里,玛兰慕儿先自红了脸,的确,独自与澹台皓际私下会见,于礼于理都有些说不过去。
“如有礼节不周之处,还望殿下见谅!”玛兰慕儿吸了一口气,终于把心之所思说出口。
澹台皓际温柔至极,亲手为玛兰慕儿布菜,情深意长地望着她:
“皓际对慕儿小姐的仰慕,如滔滔玛兰琶吉河,从戎洲西陆流到东陆,一望无际。”
玛兰慕儿脸又红了,虽明知澹台皓际说的是一些不应当听进耳里的缠绵情话,但她此刻听在耳里竟十分受用。
玛兰慕儿低垂着头,芳心激动。
“只要慕儿小姐愿意,皓际愿意一生唯慕儿小姐之命是听,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澹台皓际紫罗兰色眼瞳看着玛兰慕儿目不转睛,似乎要看到她心里去。
玛兰慕儿的心怦怦直跳,拚命忍住冲口而出的话,咬咬嘴唇:“慕儿前来天市垣,凡事皆由父亲和姨姆作主。如果——如果——”她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这澹台皓际的示好算是求婚吗?她不能开口问,却又急切地想要知道。
如果,他没有妻子,如果,他是向自己求婚,那该多好啊。这既遂了父亲与大徽王朝显贵联姻的政治目的,又能遂了自己寻一门美满姻缘的女儿心思。
在大徽王朝中,澹台氏比烈山氏更为显贵富豪,想来,这澹台皓际比那烈山豹更是仪表非凡,父亲必会同意换烈山豹为皓台皓际。
澹台皓际美丽如钻石般深遂的紫瞳眯起,见玛兰慕儿端了琉璃酒杯兀自微笑,情知她在芳心鹿撞,遂轻言软语道:
“皓际有心求娶慕儿小姐入府,只怕慕儿小姐不应。如慕儿小姐能应允,就算拚了我一身富贵和所有爵位,皓际也愿与慕儿小姐比翼齐飞。”
玛兰慕儿彻底折服在澹台皓际的魅力之下,微红着脸,端起琉璃酒怀,借了一半酒杯挡住脸上的羞怯,鼓足勇气说:“慕儿愿意追随亲王殿下一生一世。”
澹台皓际大喜,双手捧着玛兰慕儿的纤纤小手,捧递到嘴唇边,轻轻一吻,轻轻地问:“真的吗?这太好了。”
玛兰慕儿咬着嘴唇轻轻点头。有夫如此英俊富贵,有爱如此温柔多情,谁个佳人不梦寐以求?
澹台皓际幸福至极,捧着玛兰慕儿的小手轻吻,抬眼看着她菲红而羞怯的脸,一声悠远的叹息从澹台皓际唇边涌出,一缕若有若无的忧伤突然袭上他美丽的紫罗兰色眼瞳。
“只是,本王是虔诚的阿米亚神信徒,一生不能休妻的。”
玛兰慕儿倏地抽回捧在澹台皓际掌心里的小手,小脸涨得通红:“殿下,你有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