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兰彰秀回过头,黑色杏眼盯着澹台睿德,干巴巴地问:“睿德殿下何以认为不是呢?”
澹台睿德哑口无言,朝旁边的烈山岩看去。
烈山岩似乎专注地查看着血盐池中的贱奴,不停地做着一些威胁动作来弹压想要上来的人。
“签有契约吗?”突然,澹台睿德想到了个关键问题,蓦地一脸笑容。
玛兰彰秀手中根本就不可能有契约。
他略迟疑了一下。
还是阿山精明,冲口而出:“有啊,我昨天还收拾了。在回国的车上。”
话毕,阿山急忙往玛兰彰秀身后躲,他实在是害怕睿德殿下那海牛皮马鞭。
果然,澹台睿德是最不容下等人插他的话头的,闻言暴怒道:“狗奴才,谁要你插话的?”
阿山吓得直往玛兰彰秀身边挤,嘴里小声嘀咕:“不是我家公子想不起来了吗?”
“他不是,他不是家奴!”血盐池中,阿睿伸长脑袋再次高喊道,喊完这话又立即将自己高大的身躯缩下,躲藏在吵闹恶浊的血盐池众人中间。
澹台睿德一眼瞧见阿睿的大脑袋,将马鞭指向他,吩咐手下天威军:“将这贱奴给本王拉上来。”
两个天威军士兵跳下血盐池,如狼似虎地向阿睿扑去。
阿睿吓了一跳,想躲。
血盐池中众人彼此践踏、推搡,一片惨叫。
两个天威军士兵将阿睿从人群中抓出来,扔到池边硬地上。
阿睿高大的个子带着一身脏水和腥臭,如同一个刚被捕捞上岸的捆边鱼,砸地时溅起数股水渍,兀自挣扎不停。
澹台睿德感兴趣地低头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那人不是玛兰亲王的家奴?”
阿睿嘿嘿笑着,看着对他横眉冷眼的玛兰彰秀:“我知道呀,我一直就知道呀。”
烈山岩转过身来,瞧瞧疲软地依在玛兰彰秀身上的阿蓝,再瞧瞧被包围着的榆枫宏,沉闷半天,缓缓地说:“我知道——”
玛兰彰秀吓一跳。烈山岩在雪蓝城当差十年,当然清楚雪蓝城贵族有哪些家奴。
榆枫宏倒吸一口凉气。
茶四街的盐泥婆婆那张脸黑得如同她捣鼓在榆枫宏头上的药泥,她高举一只黑、一只蓝的污手,凄厉地惨叫一声,扑向烈山岩:
“将军,烈山大将军,这是我的儿子啊,你刚才也看到的,你知道他是玛兰大人的家奴的,你一定记得的!”
烈山岩表情厌恶地推开茶四街的盐泥婆婆,弹弹她那双脏手摸过的铠甲,对过去的狼牙卫、现在的天威军士兵吼道:“还不把这疯婆子拉出去?”
“诺。”两名天威军士兵应声走来,不由分说架起茶四街的盐泥婆婆胳膊,一二三,齐力往外扔。
茶四街的盐泥婆婆如同一堆烂肉砸在潮湿渍水的硬地上,啪哒一声,被扔得四仰八叉,她想爬起来,却又啪哒跌倒,就势滚在地上,又喊又骂:
“烈山大将军,你明明知道这坏小子是我儿子呀,是我十多年前就卖给玛兰大人家的呀,你要昧着良心说假话,下次你左脚也会溃烂的啊,我再也不给你治,让你一辈子也走不了路了啊!”
烈山岩对澹台睿德双手一拱,恭敬地说:“属下知道这事,这坏小子是玛兰大人农奴!”
玛兰彰秀冷冷地看着澹台睿德:“玛兰彰秀就此别过睿德殿下,他朝再会。”
澹台睿德再无话可说,挥挥手让天威军放行。
烈山岩走到茶四街的盐泥婆婆面前,恶狠狠地踢她一脚:“我这人,一辈子最讨厌人家拿我的脚来诅咒!”
茶四街的盐泥婆婆伸出龌龊而肮脏的黑手,指甲缝里的污渍令人不能直视,胳膊上的污水还在流淌,郑重地举天发誓:“贱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拿烈山大将军的左脚来诅咒!”
一阵嘈嘈切切的喧嚣突然从小巷子里传出,刚才随玛兰彰秀闯进城来的大批跳蚤窝贱民和平民,急切地奔跑着,一涌而至血盐池。
由于这些贱民和平民是步行,速度自然要比玛兰彰秀主仆慢得多,却不巧被随后进城的烈山云贵碰上,一股脑地赶到血盐池来。
在这些贱民和平民前面,是澹台睿德麾下都统烈山云贵率领的天威军,明黄色的披风迎风而展,银白色的铠甲在傍晚的薄暮中闪着寒光,胸铠上威武的咆哮雄狮让人不寒而栗。
一只脚受伤在流血的榆枫广抱着他的爱妻,那不能言不能动的格枝族二公主格枝奕绿,被天威军押解着,一步一步地走向血盐池。
一路,滴哒着血。
依在玛兰彰秀胳膊肘弯里的阿蓝昏昏欲倒,眼神迷离,盯着人群的最前面,喃喃地说:“爹……娘,你们怎么也来了?”
玛兰彰秀迅即伸手紧紧地捂住阿蓝的嘴,不知所措。
正在诅咒发誓的茶四街盐泥婆婆那只肮脏的黑手还没放下,便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庞大而嘈杂的队伍逼近。
榆枫宏盯着走在前面的榆枫广,眼光转移到榆枫广怀抱中的格枝奕绿,刹那间,他便明白他再也不能离开。
几乎不假思索地,榆枫宏上前两步向玛兰彰秀跪下:“公子,贱奴请求回赎自由,赎金十年后送到。贱奴愿意到死亡列岛守岛!”
玛兰彰秀的表情复杂,他看看怀里的阿蓝,阿蓝病得很厉害,而榆枫广和格枝奕绿,是他没有能力来搭救的,榆枫宏此时作为榆枫广和格枝奕绿人子要留下来看护父母,他也再无可奈何。
玛兰彰秀将肩上的披风一甩,罩住阿蓝,抱着阿蓝翻身跳上阿里牵来的玄黑战马,双肚一夹马肚,“驾”地一声,策马往外走。
烈山云贵的人马缓缓前行,玛兰彰秀主仆三人策马往外,两两错身而过,玛兰彰秀和榆枫广的眼神对视,表情各异。
榆枫广看见了玛兰彰秀怀里的阿蓝,嘴唇轻轻动了动。
榆枫广怀里的格枝奕绿也看到那急驰而过的玄黑战马上玛兰彰秀怀里的阿蓝,她努力地想说什么,嘴唇轻轻颤抖,一个字也没有说出。
渐渐昏迷过去的阿蓝,迷离的眼光落在榆枫广和格枝奕绿的脸上,一晃而过,她的大脑里只记得爹和娘颤动的嘴唇和欲语还休的眼睛。
“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
“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
在玛兰彰秀身后,响起震天的惨叫,跳蚤窝里的贱奴们已经涌到血盐池旁,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整天浸泡在血盐池里,拚命往血盐池涌去,想救出自己的孩子。
澹台睿德的天威军,以及刚刚抓捕榆枫广回到雪蓝城的烈山云贵部下天威军,组成一道长枪阵,阻挡着跳蚤窝和雪蓝城的贱民、平民们。
在血盐池,再度上演着一幕幕血淋淋的人间惨剧,只是,玛兰彰秀已经顾不得了。
玛兰彰秀策马朝烂泥门而去,一手揽着阿蓝,一手抓马缰,回头朝紧随在身后的阿里和阿山大吼:“去叫开城门,如有不从者,杀!”
阿里大张着嘴:“啥?”
玛兰彰秀暴怒:“给我去叫开城门!再耽误时间,我连你也杀!”
阿里吓得拍马超过玛兰彰秀。
玛兰彰秀伸手试试阿蓝的额头,滚烫吓人,而她全身还裹在的衣衫里,怀里紧紧地抱着布包袱,已渐至昏迷。
现在的雪蓝城大部分的人,都在血盐池边守着他们的孩子或亲人。
阿里赶到烂泥门,四名天威军士兵正在关城门。
阿里猛抽一鞭马,大喊道:“雪蓝城盐史令公子、南蜀亲王玛兰彰秀捧旨回国,开门!所有人等统统跪下!”
两名天威军士兵奋力地将城门转动,门枢嘎吱嘎吱响动,两块门扇绕着枢纽转动,另两人扛来门栓正要卡轴上。
阿里策马冲进门洞,威武地立于城门下,大声唱喝道:“雪蓝城盐史令公子、南蜀王太孙蜀山依亲王玛兰彰秀捧旨回国,开门!所有人等统统跪下!”
四名天威军士兵停止转动门扇、放下门栓,单膝跪地,异口同声地喊道:“我等守卫城门按时关闭城门——!”
玛兰彰秀怀抱着阿蓝冲过城门洞,啪地一鞭,出城而去。
阿山随后,阿里瞧瞧四名天威军士兵,大声说:“我会转告亲王你们的忠诚。”
随后,“驾”地一声策马而去。
一名天威军士兵小心翼翼地站起,瞧瞧远去的玛兰彰秀背影:“好象比进城时多了一个人?”
另一个站起来,眯起眼睛说:“据我看,没多。”
另两个也站起去扛木栓,斩钉截铁地说:“据我们看,也没多。”
然后,四人再次异口同声地唱喝:“我等守卫城门按时关闭城门,南蜀玛兰亲王率众出城扰乱城防!”
玛兰彰秀一路狂奔,想想,又急速勒马,玄黑战马哞哞嘶鸣,他勒紧马缰,脚肚一紧,玄黑战马便知他心意,转身朝跳蚤窝一条巷道跑去。
阿里和阿山也随之转进小巷。阿里大声问:“公子,你要做什么?天已经黑了,我们得赶路了。”
巷子尽头,一袭蜀绣华衣鲜艳得如同金色合欢花开放,灿烂地招摇着,在肮脏而污秽的跳蚤窝,绮丽而壮美,丝丝缕缕随飞飘逸,墨泼似的仙鹤展翅,亭亭玉立,于浓艳的朱红中极至美艳。
远远看去,只是这身美丽的大红衣衫自在飘舞,不见人影,更不见人声。
那件衣服,是玛兰彰秀在阿蓝生日那天送给阿蓝的。
玛兰彰秀扭扭头:“就是他了。”
三马纵到那身美丽的红艳鲜衣前,静等。
终于,舞歇,从美丽的蜀绣华衣里钻里一个头发纠结成团看不清颜色的恶浊脑袋,嘻嘻咧嘴笑:“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玛兰彰秀冷着脸问:“黑巫住在哪里?”
那包裹在蜀绣华衣里的肮脏大头直摇:“我还没吃午饭。”
玛兰彰秀一夹马肚,玄黑战马逼近那颗大头:“跳蚤窝的阿蝶,你再不说,恐怕连晚饭都没得吃了。”
阿蝶从蜀绣华衣里滚出来,嚷嚷道:“还说是熟人呢,太没感情了。男人没有说假话的权利。除非给我——”
阿里装着查看什么,缓马随意走到阿蝶面前,弯腰突然拎起她那包裹在蜀绣华衣里的半截身子,嘻嘻笑道:“不要以为你才会耍花招。先告诉公子黑巫在哪里?”
阿蝶又踢又打:“卑鄙的男人,你们太可恶了。我还没吃午饭,我要一个银毫子才能想黑巫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