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得刘彦脸色通红,骂了句脏话,匆匆忙回家和他爷说牛的事儿去了。
真就不该和黄寡妇这种混不吝的人搅在一起,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黄菁菁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等周士文,天黑沉沉的,随时都要下起雨来,赶集的人不多,来来往往皆神色匆匆,她抱着梨花,让栓子桃花左右抓着她的衣角,以免不留神被人抱走了,梨花歪着头,东张西望,眼里充满了好奇,指着不远处的蒸笼喊馒头,“奶奶,我要吃馒头。”
黄菁菁掂了掂她,将她换了只手抱着,轻声道,“待会大伯来了我们就去买。”
栓子和梨花稳重些,来的路上,黄菁菁告诉他们,街上有很多抱小孩子的人贩子,不抓紧她,被抱走的话一辈子都回不来了,两人紧挨着黄菁菁腿,一步都不敢挪动。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周士文才从蜿蜒的小路上疾步走来,栓子眼睛尖,对着周士文挥手,撕破喉咙似的喊着大伯,旁边便是吵闹的集市,周士文哪儿听得到,黄菁菁好笑道,“这么多人,你大伯听不到,等着,待会奶就给你们买包子去。”
栓子高兴地收了声,待周士文走近,黄菁菁把梨花给他抱着,问道,“他们没为难你吧?”
昨日看肖氏和刘桩被押着离开,日子估计不会好过,她担心那些人恨上周士文了。
“没,看天气要下雨,大家都在田里干活呢。”周士文回了句,去给梨花她们一人买了个馒头,又问黄菁菁要买些啥。
两侧的摊贩不如农闲时多,黄菁菁想扯了些布做两双鞋子,乡下人穿的布鞋,穿上两年就松松垮垮的,大拇指磨破了口子,跟穿拖鞋似的不舒服,她和周士文一说,周士文点了点头,眼神忽的黯淡了些,闷着声道,“娘的衣服不是划破了口子吗,买身衣衫吧,我这还有钱。”
那日周士仁带钱来镇上,外边裹着的便是黄菁菁的衣服,是为他的事气着走急了刮破的。
黄菁菁说得对,他也是个不省心的。
念及此,便想给黄菁菁买件新衣服。
黄菁菁嗔他一眼,“你有多少钱,自己留着,衣服补补就能穿,哪用得着买新的。”
周士文欠着东家银钱,手头拮据,她哪好剥削,何况她又不是没钱。
两人逛了圈集市,黄菁菁买了个坛子,家里二十多斤肉,不处理三四天就坏了。
因栓子他们难得跟着来,黄菁菁带他们去城里溜达了圈,她只字不提刘家,也不曾打听,期间,给家里一人买了双鞋子,人人都有,包括刘慧梅刘氏和范翠翠,一头牛八两银子,以农家人对牛的重视来说,二叔公无论如何都会把牛买回去的。
三天内就能收到钱。
有了钱,便能好好谋划下挣钱的事儿了。
经过几家饭馆子,黄菁菁不住朝里打量,饭馆子的灶房在最里边,这会儿生意不是很好,外边集市收得早,巳时一过大家便着手收摊了,早上摆摊,下午还忙着下田干活了,黄菁菁多看了几眼,回去的路上才状似不经意的问起镇上的馆子,以及村里人红白喜事的席面,她昨天和周士武提及米粉,周士武一脸错愕,十里八村就没把米磨成粉的?她记得乡下办席面里道粉蒸肉,粉蒸排骨,蒸得又软又糯,孩子和老人甚是喜欢。
周士文背着坛子,抱着梨花,情绪有些低,反问道,“娘想下馆子吃饭?”
方才他将黄菁菁的眼神尽收眼底,换作平日,他一定毫不犹豫就请黄菁菁下馆子了,只是近日手头紧,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说起来,他还没请黄菁菁下过馆子呢,他娘以前喜欢吃,几乎无肉不欢,他从没主动带她去过,很多事都交给刘慧梅,以为刘慧梅会对他娘好,自己拿钱回去就是了。
后来才知,再强势的人也会受委屈,嘴上不说罢了。
“吃什么饭哪,家里肉堆着呢,我啊,忽然想起你爹说小时候在家,夏日肉便宜,买回家怕坏了,你曾祖奶就把米磨成粉,拿米粉裹着肉,不容易坏,吃的时候拿出来蒸上就是了,昨无意和老二说起,他好像没听说过似的。”黄菁菁把事推到死了几十年的人身上,不怕惹人怀疑。
而且,周家几十年前条件不错,周老头爷奶生病后,整个周家才穷困的。
周士文抬起头,脸上闪过疑惑,“有这种法子?我没听过,镇上馆子里的肉是到集市买的新鲜的,红白喜事的话,主人家把肉买回家放米糠里贮存着,米磨成粉,一般人家舍不得吧。”
“可不就是?也是你曾祖奶病得厉害,吃不下饭,只有把米磨成粉煮成粥给她喝。”黄菁菁胡诌了句,心里大喜过望,面上却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道,“那回家让老二磨些米粉回来试试,我哪,以前想着按部就班的种地干活,一家子过得去就行了,摔了一跤后就想明白了,人就不能偷懒,活到老干到老,纵然不在了,给你们留点钱,你们日子也轻松些,若真能想法子挣些钱存着,哪怕我死了,也没啥放心不下的了。”
黄菁菁有些感慨,周士文却滞了一瞬,脸色有些凝重,“我们都大了,哪能一直靠娘,您活着我们便觉得轻松。”
至少,心里有个寄托。
乌云滚滚,天色阴沉,雨快来了,黄菁菁敛了心思,牵着栓子和桃花,急急忙忙朝稻水村走,远处的田野传来喊声,众人抱着稻草,争分夺秒的朝田间赶,都想要趁着下雨前把稻种盖上,这个时节,雨不大不小,不把稻种捂着,被雨水冲刷坏了。
刚穿过树林,便听着雨滴啪啪打在树上的声音,栓子仰头望道,“下雨了。”
声音里不乏兴奋,下了雨,河里的鱼,螺蛳会冒出来,村里的小孩喜欢提着桶去河边玩,他也能跟着去,想着,止不住的喜悦,催促道,“奶,走快点,下雨了。”
黄菁菁瘦了很多,只是比较村里同龄的妇人,她还是胖的类型,在镇上周士文问去医馆抓药不,她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最近下巴的肉紧实了些,腰也细了不少,等夏天来,人自然而然还会瘦一圈的,用不着吃药。
而且时间久了,慢慢就不如之前排斥了。
一粒雨打在她脸上,黄菁菁好笑的点头,她上了年纪,比不得栓子和桃花腿脚灵活,跑起来仍有地动山摇的感觉,她侧身让周士文先家去,周士文上前一步,伸手扶着她,配合着她的速度,手臂厚实有力,生怕她摔着了,她便没有挣脱,扯着喉咙提醒栓子小心些,别摔着了。
田野干活的人都收工回家,遇着黄菁菁,俱都笑着打招呼,眼里不复往日的轻视和躲避,黄菁菁心头疑惑但没多问,昨日的事情后,十里八村都没人敢上门闹了,坏的是刘家的名声,她四个儿子成了亲,孙子又小,村里没有族人,碍不着大家的名声,谁会管?
倒是刘家,连累到族人,想来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毕竟,牛还在院子里养着呢。
周士武和周士仁把院里的柴劈了,叠在屋檐下,整整齐齐堆好,听着黄菁菁的声儿,二人毕恭毕敬迎了出去,一人抱梨花,一人接过周士文后背的坛子,配合默契,有几分兄弟友恭的样子,周士武把背篓放在堂屋外的檐廊上,看着渐大的雨,和黄菁菁道,“桃花娘割猪草去了,三弟妹在田里干活,我去接她们。”
商量的语气,等着黄菁菁点头。
黄菁菁站在台阶上,抬手拍着衣服上的雨,眉头一皱,“多大的人了,不知道下雨还是怎么,大家都往家里跑,她们两跟个没事人似的,怎么,以为外人见着了就会同情她们了?要是生病要我拿钱,门都没有。”
周士武赔着笑,见黄菁菁同意了,抬脚就朝外边走,刚走出门,便看刘氏背着背篓,扛着锄头,一只手搀扶着范翠翠回来,周士武蹙了蹙眉,大步走上前,接了刘氏手里的锄头,自己扶着范翠翠,眉头紧锁,“天不好,让你别出门还不信,你真以为娘傻呢。”
范翠翠昨天回娘家,今早才回来,他和范翠翠几年夫妻,如何不懂范翠翠的心思,刘家人多势众,范翠翠怕殃及池鱼伤到自己躲回娘家了,她挺着大肚子,说出来不至于让人唾弃,但他心里不太舒服就是了。
范翠翠撇着嘴,双手托着肚子,把一半的重量压到周士武身上,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出门前和娘说过的,她没反对。”
周士武看她不知悔改,心不由得沉了下来。
黄菁菁回屋换衣服去了,刘氏和范翠翠淋了雨,俱先回了屋子,鸡笼里的鸡啄着食,探出脑袋,尖着嘴喝坠下的雨,脑袋一点一点的。
范翠翠摸不准黄菁菁的想法,换好衣衫,站在窗户下盯着外边,看黄菁菁出来,弯腰整理背篓里的东西,有很多双鞋子,有布料,有馒头,还有个大坛子,其他便没了,她双手趴在窗户上,有些踌躇。
黄菁菁让周士仁把坛子放去灶房,眼角瞥到东屋窗户下的一双眼,不由得骂道,“看什么看,还知道回来啊,在你娘家住到过年啊。”
贪生怕死,自以为是,黄菁菁厌恶的抿了抿唇。
范翠翠讪讪缩了回去,很快就挺着肚子出来,脸上舔着笑,向黄菁菁说道,“这么大的事儿落到我娘头上,她心里没个主意,我便和她商量了番,恰巧我大哥今早要来村里,我就和他一起回了。”
能去做工的只有一个名额,范家没有分家,工钱都要交给范婆子,饶是如此,范家仍然差点吵了起来,谁都想跟着老赵,不想去田里干活,平日还算和睦的范家有些不太平,最后还是范老头一锤定音说让范田去,范田是家里的老大,做事稳重些,不偷奸耍滑,难得老赵肯拉衬一把,总不能叫老赵看不起。
不止关系到银钱,还关系到范家的名声,不能马虎了。
范翠翠之所以留在范家,多少想捞点好处,这件事是她从中牵的线,她娘怎么着给她些银钱吧,她左等右等,一宿都没等来她娘的一句感谢,只今早她和范田出门时,她娘说了句,翠翠是个好的,娘没白疼你。
她原本想昧些工钱下来的,想着她娘平日还懂人情世故,问起工钱时,她没有隐瞒,如实说了工钱,结果,她娘压根没提谢她一事。
想到这些,她有些不痛快,和黄菁菁说话时,语气里便带了些出来。
黄菁菁骤然沉了脸,“怎么着,听你的口气像我逼着你回来似的,你要走就走,我周家不缺你这么个人,要抱怨也给我走远些。”
范翠翠拉回思绪,对上黄菁菁黑沉的眼眸,啥心思都没了,急着道,“娘别误会,我就是和您说说,我昨晚本要回的,但我娘拦着不让,我没法子就在娘家住下了。”
提及范婆子,黄菁菁不由得想到被骗了的钱财,脸色愈发不好,气冲冲回了堂屋,栓子刚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在门口朝范翠翠翻白脸,“不听话,打死你,让你胳膊肘往外拐。”
黄菁菁蹙眉,见栓子迈着腿跑来,轻斥道,“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多大的年纪就说这种话,出去说得罪人,看别人不打你。”
孩子什么都不懂,多是跟着大人学,黄菁菁不知栓子是不是从她嘴里学来的,但这种话是坚决不行的,又道,“奶说什么你就跟着学,奶整天干活你怎么不帮忙,小孩子要听话,其他别多管,不然出去,别人会以为你爹娘没把你教好。”
栓子见黄菁菁有些动怒,乖乖低头认错,黄菁菁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朝他招手,让他穿新鞋,家里大人的鞋子按着尺码来的,栓子他们跟着去了,便在镇上试过,看有新鞋子穿,栓子哪记得心头委屈不委屈,咧着嘴就扑向黄菁菁怀里,不忘朝外喊梨花。
一双鞋,脚趾有些空,孩子的脚长得快,黄菁菁稍微买大了些,至少能穿秋季。
不一会儿,桃花和梨花进了屋,范翠翠看凳子上摆放着好多双新鞋,眼神一亮,厚着脸皮上前,讨好道,“娘买了这么多双鞋子哪。”
黄菁菁没搭理他,依次给梨花桃花穿上鞋,随后收起鞋子回屋去了,范翠翠看桃花穿着新鞋,故意把声音抬高道,“你奶对你好,往后你长大了要好好孝顺你奶知道吗?”
范翠翠其实有很多话想问黄菁菁,比如院子里的牛,黄菁菁是真准备卖了还是准备要还回去的,昨日的事儿文莲和她说了,黄菁菁把刘家骂得抬不起头来,里正都出面护着她,整个刘家都不是黄菁菁的对手。
黄菁菁狠起来,十里八村没人比得上,这是文莲的原话。
这件事给范翠翠提了醒,黄菁菁混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隔壁村刘家,稻源村刘家,两门亲家都被她闹得往后不走动了,方艳跟着周士义跑了,黄菁菁不可能和方家往来,如此,就剩下范家一门亲家了,范家真得罪了黄菁菁,下场估计和刘家差不多。
她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她娘不是黄菁菁的对手,范翠翠毫不怀疑这件事。
下着雨,什么活都做不了,黄菁菁让周士文和周士武挑一箩筐米磨成粉,拿了先前划破口子的衣衫,和刘慧梅坐在屋檐下缝补,刘慧梅贞静了很多,手里做的是小孩子的衣服,是她和周士文穿过不要的衣服裁下来的布料,范翠翠找不着事儿做,便凑到刘慧梅身边话家常,盯着刘慧梅手里的小衣衫,称赞道,“大嫂真是心灵手巧,你才一个多月就急着做衣服了啊,左右我月份大些,不如我就不准备了,我肚里的孩子穿了再还给你,孩子一天一个样,做多了还不是浪费布料。”
刘慧梅垂着眼眸,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疾不徐道,“二弟妹八月就要生产吧,我要等到年后,季节不同,我备的都是厚的。”
言外之意不乐意。
范翠翠有些不高兴,心想你娘都差点把周士文害死了,你在家哪还有什么地位啊,于是她抬起头,让黄菁菁断公道,“娘,您听听大嫂说的,我不过想省点布料,说得好像我占她便宜似的,庄户人家,小孩子的衣服谁不是轮着穿的?”
笃定黄菁菁气刘慧梅娘家,会发作刘慧梅,范翠翠语气饱含委屈。
却不想,她会错了意,只看黄菁菁抬起头,随手就把手里的针线扔了过来,声音冷若冰霜,“你不是想占便宜是什么,生个孩子什么都不做,就成天想着当老太婆一家人围着你转是不是?那你别嫁人,去大山里给人当媳妇算了,一家子男人都围着你转。”
大山里男多女少,听说一户人家娶一个女人,兄弟轮着用。黄菁菁气得不轻,要不是范翠翠挺着肚子,她非要踹她两脚不可。
这时候,院门响起咚咚的敲门声,黄菁菁剜了范翠翠一眼,这才看向门口,喊道,“谁啊。”
“婶子,是我,刘彦。”刘彦撑着伞,重重叩着门,不住抖着身上的雨水,刘慧梅先反应过来,小声提醒,“是我族里堂哥。”
黄菁菁恍然,让周士仁开门,来人只有刘彦一人,穿着身藏青色的衣衫,脸上沾了雨水,神色有些狼狈,站在门口,急切地往院子里张望,“婶子,我爷让我来看看牛,下雨呢,牛不能淋雨,不然生了病就麻烦了。”
刘彦一路来得急,裤脚身上满是雨水,周士文离开后他便回家和他爷说了牛的事儿,天色暗沉,他爷气得又一阵咳嗽,让他来稻水村知会声,别让牛着凉了,钱的事儿好商量。
这头牛养了快一年了,多少有些感情,他爷的意思,八两就八两,无论如何要把牛买回来。
黄菁菁笑容满面,“我知道了,刘彦是吧,快进屋坐,婶子给你拿馒头吃。”
刘彦的态度,不是摆明了要把牛买回去吗,黄菁菁嘴角一勾,热情的招呼他进门。
刘彦避之不及哪敢进屋,昨天回村,他们闹到肖氏镇上的宅子才知道,就在他们到之前不久,黄寡妇二儿子带着人敲诈了四百多文,他爷说黄寡妇把一切早就算好了,他们都成替罪羔羊了,一想到昨日黄菁菁欢天喜地迎接他们进门,刘彦只觉得全身发麻,退了两步,惊慌道,“不用了婶子,我爷还在家等着呢,最迟后天就把钱凑齐了啊。”
黄菁菁笑得合不拢嘴,“好勒,后天早点来啊,家里没养过牛,今天喂他吃的猪草呢。”
刘彦一怔,气得想跺脚,他精心照顾的牛,到了黄寡妇手里竟沦落到和猪抢食,他青着脸,气呼呼走了,黄菁菁不住挥手,喊道,“刘彦哪,以后得空了来玩啊。”
见刘彦步伐踉跄差点摔了一跤,她敛了笑,耐人寻味的看着刘慧梅,“稻源村的人还真是有钱,三天就能凑齐八两银子。”
刘慧梅动作一顿,针扎到手指里,忙□□伸进口中吸了吸,面色惨白。
二叔公家为了买牛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问人借了些,到现在欠的债还没还清呢,三天怎么拿得出八两,而且哪怕借,短时间内也借不到八两,除非有人肯给,这个有人,除了她爹娘还有谁?
牛是刘桩借出来的,出了事刘桩担责任,黄菁菁说了三天,二叔公肯定要去逼她爹娘的。
三天,她爹娘要把钱拿出来,就只有卖镇上的宅子了。
黄菁菁看她魂不守舍,笑得眉眼更欢了,和她斗,肖氏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这件事还没完呢,害了她儿子,一句道歉都没有怎么行。
心里有了主意,黄菁菁倒不急着落井下石,等把牛卖出去再说。
她叫刘氏去灶房帮她的忙,把猪肉身上的毛夹干净,切成一小片一下片,刘氏以为她要全部煮了,道,“娘,这么多肉,吃不完呢,要不要留些起来。”
黄菁菁心情不错,语气比平时温和,“要留些起来,哪能一口吃成大胖子。”
二十多斤肉可不少,握刀握得黄菁菁手疼,她将瘦肉连着肥肉切,一片一片码整齐,周士文和周士武回来,她让他们把肉抹些盐,裹上厚厚的米粉,一层一层往坛子里塞,二十多斤肉,忙到晌午才全装进坛子里。
范翠翠捡了黄菁菁的针线接着缝补,心里不太懂黄菁菁的心思,刘慧梅娘家人比她凶残多了,为什么黄菁菁却对自己疾言厉色,而对刘慧梅和颜悦色,有了比较,她心里就愈发不痛快,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和刘慧梅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大嫂,昨日我不在,方才那刘彦说的买牛是怎么回事,娘真要把牛卖了?卖多少钱哪?”
刘慧梅不接话,范翠翠有些不悦,“我就问问,一头牛能卖不少钱呢,昨天你不是在家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二弟妹。”刘慧梅收了针线,脸色有些白,沉着声道,“牛的事儿娘做主,你想打听为何不直接问娘,我先回屋了。”拿着针线,头也不回的走了。
范翠翠呸了句,“神气什么,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是你爹娘的钱,活该。”
完了,低头穿针,不小心扎到手,她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哎哟,我的娘呐,扎着手了。”
“你的娘,你的娘在范家,要哭回去找她去。”黄菁菁没个好气朝外训道。
范翠翠悻悻然止住了声,很不想缝补衣衫,但这时候搁下,黄菁菁肯定骂得更厉害,权衡片刻,只得坐下,老老实实把口子补上。
家里有肉,黄菁菁中午拿蒸笼蒸了两斗碗,煮了一锅野菜,范翠翠双眼泛着精光,黄菁菁又是一通骂,“从牢房出来没见过吃的是不是,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不撑死你算了。”
饭菜上桌,黄菁菁不急着落座,而是把从镇上买的鞋子拿出来,摊在凳子上,冷着脸道,“辛辛苦苦把你们养大,福没享到,还要我操心这操心那,鞋子是拿你们放我这的钱买的,要要就拿,不要就算了,当着大家都在,我们把账说清楚了,老二老三存了多少钱在我这,我心里有数。”
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两串钱袋子,少的一串给周士武,多的一串给周士仁,“钱我还给你们,之前替你们保管钱是怕你们乱用,但忘记你们有些人是不知好的了,背地骂我咒我,我还想过几天安生日子,钱你们自己拿着,但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是乱花钱,别怪我翻脸无情,闹到里正跟前也要让你们净身出户。”
范翠翠看着桌上的钱双眼发直,哪在意黄菁菁说了什么,伸出手就要把钱往自己怀里揽,黄菁菁抓起筷子就给了她一筷子,打得范翠翠手背通红,“干什么,钱是老二的,和你什么关系,你娘家那笔钱我还没和你算呢,你大哥不是跟着老赵做帮工吗,正好,你去和老赵说,前几个月的工钱我们领了,什么时候把钱还清了什么时候再让你大哥领工钱。”
范翠翠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娘要我大哥的工钱?”
黄菁菁怒目而对,理直气壮道,“不要说的我跟个叫花子似的,是你娘欠我的,父债子偿,就是你娘死了我问你大哥还债也没人敢说我半句不好。”
打定这个主意,黄菁菁心情好了不少,完全没有和范翠翠商量的意思,而是和周士武道,“你去和老赵说,看在同村的份上,他不会不帮忙。”说起来,骗钱的事儿老赵也有份,他不肯帮忙,受人诟病的可是他,庄户人家,一年四季攒那么点钱,就被骗了,老赵不答应,这件事没完。
范翠翠砸吧了两下唇,连看碗里的肉都没那么香了,范婆子就等着范田做工拿钱回家呢,范婆子都计划好了,今年挣了钱,明年把屋子休憩一番,房梁蛀了虫,墙裂了缝,与其修补将就着过日子,不若整个翻新,黄菁菁要拿范田的工钱抵账,不是剜范婆子的心吗,范婆子能答应才有鬼了。
周士武恭敬的点了点头,把桌上的钱推给黄菁菁,“娘,钱您收着,我成天在地里忙,拿着也没地用,您不是说想买件新衣服吗,您买衣服吧。”
范翠翠听着这话急了,但又不敢伸手,怕黄菁菁再打她,手背火辣辣的疼,起了印子,黄菁菁打人可是发了狠的,她搓着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相公,你说什么呢,娘把钱给你你就拿着,大嫂一个多月就给孩子做衣衫了,咱的孩子还没衣服穿呢,总不能一件新衣都不买吧。”
周士武瞅了眼她的肚子,见不惯她的斤斤计较,有些不耐烦,“梨花小时候穿过的不就能接着穿?”
村里人没那么多讲究,家里不止一个孩子,多是大的穿了留着小的穿,桃花穿过的给栓子,栓子穿了给梨花,孩子小,衣服不分男女,大了再想办法,刘慧梅给孩子做衣服是因为那是周士文第一个孩子,又是好不容易怀上了,自然要激动些,什么都盼着自己孩子穿的是新的。
他们哪能一样。
再者,周士文有工钱,他可没有。
周士仁也不肯拿钱,黄菁菁想了想,缓声道,“都拿着,你大哥这个月给你们的钱我一并给了,他受了伤,一时半会回不了镇上,钱我先给,往后你大哥有了钱直接给我就是了。”
范翠翠不干了,这心思可就偏得厉害了,拿自己的钱贴补大房,怎么不贴补他们呢,他们还穷着呢。
张着嘴,就要反驳黄菁菁,然而当她抬起头,对上黄菁菁警告狠戾的目光,那句质问怎么都说不出口来。
“和我理掰是吧,等你生了孩子来,我心平气和跟你掰,掰完了自己收拾包袱走人。”黄菁菁是真的不想留范翠翠在家里了,三兄弟的情分就是被这么被磨没了,她现在还能压制住范翠翠,老了呢?
家和万事兴,可不是让范翠翠这么闹腾的。
周士武不肯收,低头盯着自己手上的茧子,声音有些沉重,“娘,大哥的处境我们明白,我们兄弟一块长大,哪能生分到那种程度,大哥在镇上看人脸色过活,一年到头没存什么钱,我想好了,往后就不要大哥的钱了,以前那么艰苦的日子您都把我们兄弟四人养大,我一个男人还养不起妻儿吗?何况田地里还有庄稼呢。”
周士文回家后他就在琢磨这事儿了,和周士仁私底下商量过,两人都认为这么做是好的,周士文有孩子了,总不能拖着一大家子人过,相当年,家里的田地更少,他娘不也把他们养活了,他娘能,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了?
黄菁菁眼神微诧,心下动容,怔神间,对面的周士仁跟着附和,“是啊娘,二哥说的对,大哥操劳这么些年也够了,不是他,家里哪有现在的好日子,分了家,儿子们总要自己养活妻儿的。”
二人的表现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黄菁菁打量着他们,他们低着头,面上流露的不是算计,不是同情和可怜,而是深深的愧疚。
便是周士文也没回过神来,他没料到黄菁菁会忽然提及钱的事儿,给家里拿钱他认为是天经地义的,要不是他念书花了家里的钱,周士武和周士仁说不定能学门手艺,有了手艺,在村里算是一份体面了,至少不用靠天种地吃饭。
“二弟三弟,分家时说的好好的,你们怎么改主意了,该拿多少我一分不少,待我养些时日就去铺子干活,有了工钱手头就宽裕了,娘......给你们,你们先拿着,就当我借她的,往后一并还。”周士文声音有些低,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漆黑如墨,内里跳动着莹莹烛火。
周士武和周士仁不约而同抬起了头,异口同声道,“不用了。”
周士仁有些哽咽,“大哥这些年为家里做得够多了,我们怎么能坐享其成。”
“是啊,要不是大哥,以我的脑袋瓜子,不见得能学得了手艺,学了手艺,心恐怕也歪了,大哥,钱你就自己拿着,我能行的。”周士武摩挲着掌心的茧子,嘴角紧紧下抿着,唇不自主哆嗦,“我猪油蒙了心差点走了歪路,对不起娘的教诲,大哥,以前……真的是对不起……”
他嫉妒周士文,没少拿周士文念书的事儿做文章,认为周士文对不起他,夺了他的前程,如今才幡然醒悟,以他的性子,学门手艺,恐怕更会卖弄小聪明。
以前红着眼嫉妒,如今明白,周士文在前边做了多少,周士文身上的担当,勇气,是他所没有的,他的嫉妒,不过是为自己的自怨自艾找份借口罢了。
学了手艺就能出息吗?不可能的。
品行比什么都重要,心歪了,走的路是歪的,目的地永远不会是繁花似锦。
三人陷入了沉思,俱低着头,嘴唇下抿。见他们这样,不知为何,黄菁菁眼眶热得厉害,思忖片刻,坚持把钱给他们道,“分家说好了的,你们拿着就是了,刚分家,你们也周转不过来,往后家里条件好些了再说吧,你们兄弟能互相扶持,娘比什么都高兴。”
范翠翠忙不迭点头,抵了抵周士武胳膊,嘟哝道,“娘都这样说了,你就把钱收了吧,大哥真没钱了我们再拿出来就是了,院子里不是还有头牛呢,那能卖不少钱呢。”
黄菁菁哽了哽喉咙,难得的,没有发脾气,便是范翠翠自己心里都觉得奇怪,然而黄菁菁面色十分平静,“兄弟协心齐力断金,你们要好好互相帮衬,遇着矛盾了,多想想你们小时候,你大哥是怎么抢在前边吃树根的,几十年过去了,不是情分陌生了,是人心越来越复杂了,兄弟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黄菁菁鼻子有些酸,说完这句,抓起筷子,默默吃着饭。
周士仁绷不住红了眼睛,咽了咽喉咙,道,“娘,我们都记着的,大哥始终是大哥,您要我们收着我们就收着,先存着把东家的钱还了。”
“你有这个心是好的,不是还有头牛吗,卖了还债,不够的话娘还有法子呢。”黄菁菁语气很轻,给周士仁夹了片肉,叮嘱道,“栓子大了,你要为他想想,总不能让他像你一样在地里刨食吧。”话完,又给周士武碗里夹了片肉,“你马上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想想怎么教好孩子。”
最后,她的筷子才落到周士文碗里,吸了吸鼻子,手背青筋直露,咬着唇,久久说不出话来,大儿经历的事儿太多,三言两语,难以表达她的情绪。
“娘,您不用说,我懂,我是老大,理应照顾好下边的弟弟们……”
黄菁菁摇了摇头,眼角滑过两滴泪,强忍着不哭声道,“你是大哥,从小承受得要比别人多,往后,不用挂念家里,好好为自己想想就够了。”
三兄弟低着头,紧紧拽着筷子,谁都没有说话。
黄菁菁低头缓了缓情绪,深吸口气道,“吃饭吧,雨停了还要干活呢,家和万事兴,你们记住了。”
这时候,饭桌上多出了道阴阳怪气的声音,“要是四弟在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一更,今天的第二更挪到后半夜,这章写了很久,感觉还是要一个过渡,老二媳妇是不会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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