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今日天气晴朗。
小山村内的张不惑如以往一般早早为稚童们上起了蒙学。
由守和山下来的王明礼,道了一声福缘我来矣,继续向东而去。
蒙学堂内,稚童们双手规范地叠在桌面,挺直腰板,聚精会神地听着先生讲课。六七岁的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之所以能保持这么好的课堂纪律,多得了在窗外负着手监督的老村长,不然以年轻先生连教鞭都舍不得用的温和性子,指不定得乱成什么样。
老村长过了今年就六十有八了,稍微有点驼背,身子骨本来是不太好的,但自从每天早上按时来监督蒙学后,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了许多,连驼了许多年的背都似乎直了些许。
堂内,年轻先生开始讲课,柔和的嗓音响起,像是有魔力一般,萦绕在耳中,令人心神向往。
“今天先生要给大家讲的是:卑从心中起,傲自骨中生。”
“意思就是,自卑,是从心中来的,取决于你自己心中怎么想。而自傲,是在骨子里的,需要你长年累月一点一滴的累积它铭刻进骨子里,这方才能成就傲骨。”
“是否自卑,取决于你自己心里面怎么想,然而想法是多变的,也是很容易就会被改变的,有可能你经历了某些事情,会使你突然间感到自卑,这是很正常的,因为这就是人心。但你要明白,自卑从何而来?方才先生说,卑从心中起,自卑,便是从你自己的心里面来的,自卑,是你自己觉得你自己不如人,但你要记住,仅仅是你自己觉得你自己不如人,而已。”
“这便是人心,复杂多变,如果不够坚定,就很容易受道外界诸多因素的影响。”
“自卑,究其根本,就是自己内心不够坚定。”
年轻先生说到这里顿了顿,双手撑在讲台上环视堂内,眼神一下子从温和变得锐利,同时语气亦是加重。
“傲自骨中生,这个傲,并不是指傲气,而是指傲骨。”
“傲气浮于表,傲骨铭于髓。”
“人有傲气,易败。”
“人有傲骨,不折!”
“前面说到,卑从心中起,究其因是因为内心不够坚定,可若一身铮铮傲骨,有此骨架,何愁内心不够强大?”
年轻先生再一顿,紧接着下一刻声若惊雷,直击人心。
“固,若心中有卑,可曾问问自己,骨中可少三分傲?!”
话音落下,年轻先生深深吸气呼气,没有再开口。
堂内,寂静无声,诸稚童虽是半知半解,但却是心中震撼至极,这一大段话语,已经随着年轻先生说出口而深深印在了他们内心深处,虽然现在年纪还小不能理解,但随着他们年龄增长逐渐长大,今天这席话,将会影响他们往后一生。
窗边,驼背负手的老村长,眼神恍惚,不知记起了什么,面露追忆之色,却又面带苦楚。
自卑这个东西,无形,但却是真实存在,而且可怕的是,还十分普遍。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别人说我不行,但我起码自己要认为我自己行,若是连你自己都认为自己不行,那么整个人就废了。今天张不惑之所以要讲这个,就是因为希望这群从小生活在大山深处的孩子,在日后的人生中,若是有机会走出大山走向到更广阔的世界,不会在见识到精彩后,因为出身不佳而感到自卑,而是能具备一身铮铮傲骨,自强不息。
这也是张不惑想对自己说的,既然选择了踏上这条修真路,那么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各方面条件必然是比不上各大仙门出身的天之骄子,所有的,唯一身铮铮傲骨,和一颗势必登顶的决绝之心。
待堂内的一众稚童们逐渐回过神来,张不惑这位年轻先生继续了他今天的课堂。一直至接近正午,方才结束了上午的蒙学堂。
稚童们三五成群,兴高采烈地回家。
老村长用力直了直托着的背,从外面走入堂内,对张不惑行了一礼,道:“老朽衷心感谢张先生对本村授业之恩。”
张不惑侧身没有受这一礼,双手将老村站扶起,“当日来此,便是说好以此换饭食一顿,叨扰多年,村中每日饭食不曾亏待,张某自该尽心尽力。”
老村长摇头,“山中粗茶淡饭,怎能劳先生挂在嘴边。”
张不惑摇了摇头,转过身,望着一个方向,好一会,方才重新转过身来,沉默片刻,终是说道:“村长,麻烦通知一下村里众人,下午的习枪可能要取消了,明天的蒙堂,可能也上不了了。”
老村长一愣道:“张先生是?”
张不惑指了指方才所看的方向,道:“事情加身,我不日便要离开。”
说完,张不惑默了默,再补了一句:“我便不去跟大家告别了,麻烦村长了。”
张不惑不喜离别。正如来到小山村是悄悄地来,现如今要离开,同样也是悄悄地离开。
老村长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但紧接着满是皱纹的脸变得肃穆,郑重再行一礼:“老朽,衷心感谢张先生为我村孩童启蒙,教我村青壮习枪,先生在此五年,惠及我村三代,此番大恩大德,老朽无以为报,虽老朽虚长几岁,但这一礼,先生该受。”
张不惑这次没有侧身,微笑着说了句自该尽心尽力,再次伸出双手将老村长托起。
这一刻,那未曾圆满的心境,似乎圆满了一些。
往后的日子里,时间证明了老村长这句先生在此五年,惠及我村三代没有说错。十五年后,当年那个叫虎子的稚童,也就是当年独自去问了张不惑什么叫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的稚童,真的走出了大山,凭着今天所言的一身铮铮傲骨,不为出身而卑,在外界那滚滚红尘中闯出了一番成就,最终回馈家乡,为后辈走出大山做好了铺垫,真真正正是惠及了全村三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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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村往南二十里,是一处山明水秀之地。
此地有一小谭,谭中碧水如镜,将旁边巨石上盘膝打坐的张不惑倒映在水中,随微风轻轻荡漾,巨石上的张不惑,在此打坐已有一月。
体内气机大圆满后,张不惑也算是一只脚都踏上了修真路的人,前段时间心有所感,有人锁定了气机在寻自己而来,今日愈发强烈,想必是寻来之人已不远矣。没感觉到有恶念,倒是隐隐有种福缘将之的感觉,所以张不惑才会在一月前跟老村长告别离开了小山村,在此等候这个寻来之人。
此时感到福缘将之,无非只有一种情况,欲进阶先天矣。也幸亏张不惑这五年修心有所成效,才能在此稳坐钓鱼台,静等福至。
另一边,王明礼御剑而来,亦是同样的感觉到离这东方福缘愈来愈近。
“隐于山林,竟有如此雅兴,莫不是老头子一个?”
负手立于剑上的王明礼摸了摸下巴,下山之后便不惜大量耗费体内气机,御剑全速赶来,很是好奇这般福缘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是从山上下来的,这隐于山林的福缘,指不定也是一个如我这般的帅小伙。”
王明礼心中这般想着,体内气机鼓动,脚下飞剑顿时速度暴涨。
世间之事便是如此玄妙,丁一道人视张不惑为福缘,于是冒着抵抗天意的风险,开一线天机助其修行。大日仙门亦视张不惑为福缘,于是派出了周英勋去杀人。现如今情况倒是有些微妙,守和王明礼视张不惑为福缘,而张不惑亦视王明礼为福缘。
若是将张不惑比作半路出家的野路子,那么王明礼就是正儿八经的大仙门出身的天之骄子,也不知两人相见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不过这方景象很快便会揭晓。
王明礼一路加速,傍晚时分,终是到达了张不惑所在的山林。于此同时,张不惑亦是睁眼抬头,正好看到收起飞剑从空中一跃而下的王明礼。
“竟是这般年轻,好一个仪表堂堂的修道中人。”张不惑心中暗赞一声。
王明礼落到地上,定睛一看,亦是在心中暗赞:“不愧是与我有缘之人,当真是温文尔雅品貌非凡。”
两人对视在一起,皆是蕴含笑意,却是谁也没有先开口。
王明礼落地后,并没有收敛体内气机,周身气机鼓荡,以他为中心散发而出,山林间顷刻间刮起了大风,草木巨树,枝摇叶晃。
张不惑笑了笑,亦是散发出气机,却只护住周身三尺,没去压制,任由周边动荡。
不一会,倒是王明礼先忍不住,先开口道:“我从南向东而来,寻一福缘。”
张不惑笑道:“福缘何在?”
王明礼伸出一指,指了指地面:“福缘在东。”
张不惑笑问道:“在东何处?”
王明礼手指上移,指向张不惑:“福缘在你。”
张不惑笑意更盛:“究竟在东,还是在我?”
王明礼笑了笑,再道:“你在东,福缘便在东。”
张不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如此说来,福缘在我矣。”
说罢,张不惑从盘膝而坐的巨石上下来,敛起笑意,抱拳郑重道。
“张不惑,见过道友。”
王明礼收敛起气机,山林瞬间恢复平静,同时亦是敛起笑意,郑重抱拳回道。
“守和山上来,闲人王明礼。”
“在此,见过道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