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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展示栏时,她脚步放慢,停下。第一面展示栏上的所有名字都闪烁着来自智慧的光芒,她抬头,在第一行看到了钟斯灼的名字,孤零零地放在最上面。没有多余的赞美之词,密密麻麻挤着的一堆奖项就能说明一切。
啊,说起来,还算是学长呢。
“叮铃铃铃铃铃——”
上自习的铃声一响,傅小瓷回过神来,意识到她要迟到了。
今天早读背诵《离骚》,班里的学生在暖气的余温中昏昏欲睡,傅小瓷一进门,坐在门口往嘴里塞包子的课代表方南差点噎住,连忙高声道:“老师早晨好!”
一声下来,睡梦中的学生都惊醒了,动作迅速地举起语文书大声读课文。
“长太息以掩涕兮……”
方南一米九的个头,表情是故作正经的乖巧:“老师我能把这包子吃完不?”
“吃吃吃。”
在朗朗读书声中,傅小瓷走到林隽的身边,把他叫了出来。两人站在走廊上,班里的同学一边大声读书一边偷偷望向两人,傅小瓷一抬眼,立即唰唰低下了头。
大概是昨晚上了药,今天脸上一点痕迹都没留。林隽在傅小瓷的注视下,忽然懊恼地遮住脸:“别看了。”
“不说说昨晚的情况?”
他沉默片刻,发出闷闷的声音:“那不是我小舅。”
“还有呢?”
“……”
不过十几岁的年龄,个头已经窜了起来,正是躁动的年纪,也是不服输、爱面子的年纪。林隽不想把家里那点破事都捅出来,含含糊糊地说:“算是有点关系。”
傅小瓷扬眉,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上过药。”
“那好,回去上自习吧。”
林隽顿了顿,放下手,望着地面小声道:“谢谢你。”
“唔?”傅小瓷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语气有点凶巴巴的不耐,拙劣地掩饰着羞窘:“好烦,老师你年纪轻轻就幻听啊。”
傅小瓷莞尔:“下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语毕,她转身要进班,林隽在身后叫住她。
“老师!”
“什么事?”
“请你不要告诉我爸妈昨晚的事情。”
傅小瓷的脑海里浮现那张脸,眨了眨眼睛:“好的。”
林隽迟疑片刻还是没有告诉傅小瓷——昨晚被带去医院处理伤口时,钟斯灼有向他问起过傅小瓷。尽管只是寥寥几句,他还是觉得有些惊悚,想了想,决定不给老师多添苦恼了。
……
下了课,傅小瓷回到办公室,坐在座位上,隔壁桌的女老师促狭地问:“小傅老师,相亲怎么样?”
“需求不对口。他找保姆,我找丈夫。”她语气凉凉。
话一出,办公室的老师们被逗笑了。
傅小瓷把桌上多出来的一份点心举起来:“这是谁的?”
“还能有谁,人家吴老师对你真心一片,不行你就从了吧。”
“不不,我不找理科生。”傅小瓷算了算,对方这时候还在上课,便站起了身,“没有共同语言。”
更何况是数学老师。早年谢顶的几率应该很大。
赶着九零后的洪流,傅小瓷毕业后成功被逼加入相亲的洪流。之前见过的几个相亲对象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只是她压根无心恋爱,而昨天的赵先生简直就是上门找抽型。
傅小瓷发了一条朋友圈:再相亲我就是狗。点赞者若干。
还不过几分钟时间,傅母在下面幽幽回复:“你回家,当着我的面再说一遍。”
傅小瓷:“……汪!”
傅小瓷正在改作业,突然听到手机震动,她打开一看,高中的老班长发来一条微信:“哟,大美女还需要相亲?还去外面找什么呀,咱们班自给自足了。”
“拒绝。”
“哈哈哈就知道你这么说。说点正事,这周末同学聚餐,你也过来吧,有段时间没见了。”
傅小瓷面色不改地撒谎:“周末学校加班。”
同学聚会是什么样子,几年前就领教过了。想见的人都在好友列表里,她可不想再过去一次。
班长和她以前的关系还算不错,半开玩笑半埋怨地说:“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们。但是我要移居国外了,下次见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所以想借着同学聚会的名义,和你们说声再见。”
半年前去一家大外企实习的班长表现不俗,朋友圈老嚷嚷着被聘到国外,他们在下面留言开玩笑让他早点走,却没想到,这下子来真的了。
傅小瓷停顿片刻:“好,周末联系。”
*
S市中心医院。
年关将至,医院里拥拥攘攘全是人,排号队伍连成了长龙。医院高五层楼,外加两个附属小楼,医疗人员是整个市最多的地方,尽管如此,还是经常有挂号都没名额的时候。
外科那一层人倒是不算多,两名戴着口罩的护士穿过走廊,刚刚查询完病房,四下无人就互相开起了玩笑。
“哎,跟着钟医生怎么样?”
“羡慕啊?”
“当然羡慕了,有那么多机会能待在一起。”
“那你就想多了,别说待在一起,多余的话都不会多说一句。”小护士提起这个还有些哀怨,“真不如手术台上的大体老师。”
还记得之前有一个VIP病房的病人,女神级别的白富美,每天巧笑嫣兮各种制造机会搭话,伤好了也赖着不走,结果被一句“病房床位不够”拒绝硬生生办了出院手续。
大概在那位眼里,即使再漂亮的女人,也不过是会呼吸的一坨肉。
“他不会是同性恋吧。”
“那我就……”
两人笑嘻嘻地推开门,脸色一变,立即住了嘴。靠门的护士怯生生地打招呼:“钟医生。”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身材清瘦,他身穿白大褂,头也不抬地翻看病历,隔着金丝框的眼睛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嗯。”
两人赶紧找了个借口出门,走到走廊,小护士劫后余生般长出一口气,回过神来,后背早已冷汗涔涔:“幸好没被听到。”
值班室里的钟斯灼翻看完病历,放在一边。手机亮了一下,有短信提示。他先起身来到水龙头旁,挤了三次洗手液,这才把手清洗得干干净净。
他看完短信,没有回,直接删除。
手机被放在桌子上。
他沉默着坐在椅子上,半晌,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慢慢展开。是一张心电图报告,一条横线平稳地从头滑到尾。
诊断:全心停搏。
店里的人很少,傅小瓷估计钟斯灼不会跟她在一个盘子搅来搅去,干脆就带他到一家常去的日料店。店里的摆设,还真有几分深夜食堂的意思。
她点了两份乌冬面,一份金枪鱼寿司,一份煎蛋卷,还有一碟天妇罗。
两人面对面坐着,橘色灯光的映照下,钟斯灼的表情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他抽出纸巾,把消毒过的杯子耐心地擦了几遍,似乎对已经擦得干干净净的木桌有些嫌弃,手一直没有碰到桌子。
傅小瓷:“……”
或许刚才只是错觉吧。
她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犹豫半晌,说:“林隽的事情,你不能这么纵容他。”
“嗯。”他答应得很快。
她愣了一下:“唔……你明白就好,年轻男生最容易意气用事,动拳头始终不是好事。”
小傅老师大概忘记她在梦里举着四十米大刀追别人的事情了。
这时,服务生端着盘子过来,把食物放下。
“来尝尝吧。”对话暂停一段落,傅小瓷笑眯眯地指了指,“这家的煎蛋卷很好吃。”
钟斯灼拿起筷子,又开始一遍遍地擦拭。
傅小瓷举着筷子沉默几秒,决定装作没看到。
和傅小瓷吃得很香的动作不同,对面的钟医生吃得异常的少,也异常克制。他的乌冬面只吃了几口,煎蛋卷吃了一块,寿司吃了两三块,天妇罗动都不动。
他夹起一块食物,咬了一口,傅小瓷偷瞄一眼,被他笔直修长的手指吸引了过去。他的指尖是漂亮的圆弧形,指甲被修剪得干干净净,看起来很清爽。拿着筷子的时候,也像在做手术,傅小瓷几乎可以想象到他缝合线的时候双手是如何来回穿梭了。
绝对是手控的福利。
“是食物不好吃吗?”傅小瓷问。
他摇头:“食量小。”
……怪不得那么瘦。
她不知道的是,今天这一顿,钟斯灼要比平时吃得多一些。他望着傅小瓷,忽然觉得也不像是味如嚼蜡了。
吃完了饭,钟斯灼开车把她送到单身公寓的楼下。
傅小瓷下了车,露出笑容,说:“谢谢你!”
他嗯了一声。
钟斯灼的话很少,少到几乎没有。以至于每次说什么,他都用“嗯”来回应的时候,都让傅小瓷觉得是敷衍。
“那我就上去啦。”傅小瓷挥挥手,“下次见。”
“还有下次再见的机会吗?”
钟斯灼的话语让傅小瓷愣了愣。他就站在原地,漆黑的眼眸看着傅小瓷,明明语气平淡,像是一句随便的问话,却让人没法随便地应下来。
“呃……如果想见面的话,随时都可以的。”
傅小瓷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奇怪,他们又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干嘛要这么说?
她尴尬地摸摸鼻子,眨眨眼睛,继续说:“我的意思是……平时林隽有什么问题,或者是……”
下一秒,一阵清冷的淡香,带着一股消毒水味儿,铺天盖地,几乎淹没了她的呼吸。
傅小瓷被一个陌生的怀抱紧紧拥住。
她局促地张开手,像个傻子一样呆在原地,脸唰地红了。隔着白色的衬衣,她柔软的脸颊还被迫紧贴在对方接近锁骨的位置上,头顶被他的下巴抵着。他的拥抱并不像平时那样冷漠克制,相反,他的力气很大,胳膊紧紧勒住她的腰,傅小瓷发懵之余每秒都在担心自己的腰会不会被勒断。
她的腿有些发颤,紧张快要不能呼吸了。
——尽管小傅老师也不知道自己在瞎紧张什么。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傅小瓷似乎听到身旁有人走了过去,又似乎没有,她的脸颊通红,压根不敢抬起头来。
这家伙难道不是在强撩?关键是,她身为一名老阿姨,竟然还吃这一套?
女人啊女人,傅小瓷都有点看不懂自己了。
许久。
钟斯灼低低地道:“如果哪天我死了,帮我火化。”
他的语调冷静得要命,就像在安排自己的遗嘱。傅小瓷愣了愣:“什么意思?”
她能感受到他跳动的心脏,一声又一声,健康,顽强。为什么要这么说呢。难道他得了什么绝症?
或许是错觉,他的心跳变得更快,仿佛要从颤动的胸膛里蹦出来。傅小瓷有些心慌,问:“你还好吧?”
他嗯了一声,松开手,激烈的心跳迅速消失。
刚才的场面还有点儿尴尬,她的脸颊红晕未褪,说:“那个……咳咳……”
“抱歉,失礼了。”
钟斯灼恢复面无表情,打断了她的话:“你上去吧。”
“好的。那,晚安。”
钟医生的善变程度不亚于特殊时期的女人。傅小瓷忽然有种被愚弄了的郁闷,她没再犹豫,转身就向小区里走。
还没走几步,后面半点儿声响都无,傅小瓷踌躇几步,偷偷摸摸地转过身,那道颀长的身影弯曲下来,还没等她反应,忽然倒在地上。
傅小瓷飞快跑回去。
“你没事吧!醒醒!”
她使劲推了推钟斯灼,发现没什么用,连忙掏出电话。
一只手立即拽住她。
“不行……”
“你都成了这样了,怎么能不去医院!”
他拉住她的胳膊,像是恢复了一点力气,一手撑地,缓慢地坐起身。金丝框后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冷静:“我没事。”
“不要任性。这么大人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傅小瓷老毛病犯了,像是在教训自己的学生,“现在这个样子没办法开车,一个人住就更不行了。”
“……”
“你什么情况,有病史吗?”
“……”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又在盯着她。那眼神,像极了曾经在学校的灼灼亮光,甚至还有些可怕。
“我的意思是……”傅小瓷结巴了一下,“你、你要不要去楼上休息一会儿。”
……
傅小瓷的房间还算整洁,她都做好钟斯灼转头出门的准备,不料对方虽然洁癖严重,却对她有着相当大的忍耐度,选择坐在了沙发上。
他的双腿笔直修长,沙发和桌子离得比较近,几乎要容纳不下那双大长腿,傅小瓷连忙又往后拉了拉。
“你还好吗?”
“嗯。”
灯光下,原本比常人白皙的皮肤显得有几分惨白,丝毫没有血色。他合上了双眸,头倚在靠背上,难得地放松下来。
有两页纸掉在地上,傅小瓷先一步捡起来,看到上面都是今天的诊断结果。
全心停搏。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傅小瓷看到诊断结果,愣了愣,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她回头望向钟斯灼。
他闭目养神,面色苍白,心脏的位置没有丝毫的起伏。傅小瓷仔仔细细地盯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一丝起伏,就像死了一样。
她向前走了一步,鬼使神差,指尖轻轻点在他的心脏位置。
他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锐利,直接拉住她的手腕:“你做什么。”
傅小瓷沉默许久。
她的身体僵硬,像一块石头,竟然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消化了半天,总算接受这个事实,傅小瓷问:“喂,这是不是你自己的诊断书。”
她晃了晃手上两张纸。
一场大雪洋洋洒洒,让这座城市变成了北国雪都,窗外,冰雪世界封存了一切活物,窗内也带着几分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