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枢接了凰月在怀中,随即一声骨哨轻啸,七人便如来时一般,在雪幕中一闪,不见踪影。
其时,北冥邺城夜雨绵绵,有狐府正中的云霄阁大殿内,儿臂粗的明烛高燃,笙歌艳舞,一室荼靡。
火红纱袍层层委曳的主座之上,有狐无忧斜斜靠着,一手支肘,一手置在腿侧,慵懒的随着韵律轻轻击节。
突然自殿外飘进一缕点点星光,有狐无忧立时脸色微暗。
点点星光转瞬之间,悄无声息尽数没入有狐无忧眉心。
有狐无忧闭了双目,静默须臾。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眸中一片暗红,复又尽数敛去,只余一潭烟笼寒水。
垂眸向刚刚击节的右手看去,只见不知何时,手心里竟突然多了一颗龙眼大小的雕工精致的金铃和一盏拳头大小的从未见过的灯笼状物体。
下方缀着一张朱红色的纸笺,上面两行隽秀小楷。
细细读了,嘴角止不住的上扬,竟狂笑出声,盖过了咿咿呀呀的管弦丝竹之乐。
云霄阁内,一时乐伶舞女跪落一地,落针可闻。
有狐无忧收了笑声,随手袍袖一挥,跪在阶下的众乐伶舞女如蒙大赦,纷纷低头弯腰,双手作揖退出殿外,百十人鱼贯有序的一一退出,竟一丝异响也无。
顷刻之间,刚才还济济一堂,笙歌艳舞的云霄阁大殿,便空空荡荡。
刚才的靡靡之音,轻歌艳舞仿似一场香艳的梦,风过无痕。
有狐无忧轻轻抚过金铃上镂雕的祥云纹,拿到眼前仔细端详,只见金铃顶端穿孔系带处,刻有两个歪歪斜斜的梵文,雕刻的不甚清晰,依稀可辨“火云”二字。
不禁含了一丝调笑的低声呢喃道:“竟然是火云铃。。。。。。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遂贴身把金铃收入怀中,执起那盏拳头大小的灯笼状的物体细细看了半天,脑中浮现出归来宫中连日间,一人一狐的林林种种。
烛影晃动间,竟有一瞬间好似有狐无心慵懒随意。
“啪”殿上明烛爆了个烛花,有股无忧像是突然从回忆中惊醒。如玉莹然的手指,猛然顿了顿,低声轻道:“原来这个叫做孔明灯啊!“
静默片刻,声音恢复一贯地钟磬玉石之音道:“赤炼!”
阶下瞬间不知何时立了一位黑衣兜帽的男子,赤色饕餮面具遮面,整个人都隐在黑红二色之中。
唤做赤炼的黑衣男子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主人的命令。
有狐无忧道:“去青丘阁取我枕边那只雪玉匣来。”
话音刚落,阶下瞬时空无一人。
约莫过了半盏茶,烛影微晃,赤炼仍旧站在刚刚站立的阶下,手中多了一个红艳如火的玉匣。
玉匣通身没有花纹装饰,处处透着古朴玉润。
有股无忧一抬手,玉匣从赤炼手中直直飞出,落入他的手中。
有狐无忧轻轻开了雪玉匣,轻柔的把孔明灯放入匣中,又轻轻合上匣子一侧的鲁班扣。
复又低声道:“赤炼!把这雪玉匣扔出去,扔到本尊主看不到的地方,越远越好。”
这玉雪匣,乃是有狐无忧心爱之物,日夜置于枕边。
如今竟是要和孔明灯一同扔掉,还有多远扔多远,不用知会。
赤炼站在阶下罕见的没有立刻执行命令,顿了顿,终究是没有言语,足间轻点,身法飘忽,取了雪玉匣,瞬间失了踪影。
大殿内明烛高燃,殿外夜雨纷飞。
有股无忧闭了双眸,静坐调息,修养有狐无心这一缕他分离出去的神魂,提前归体所带来的灵损。
心爱的东西,一个两个的都是成就大业的桎梏。
此刻的归来宫飞雪阁地下暗室内,璃夜静静的窝在水晶座上,整个人都隐在暗处,不变喜怒。
一侧玉阶下,暗夜七星阵起,凰月端坐在阵眼中,双眸紧闭,暗夜七星七人在阵周分坐成圆。
七根血红的血线从凰月的眉心、背部两肩甲蝴蝶骨、左右无名指并左右两膝七处衍出。
血线末端直至暗夜七星每人起手式的食指中指之间,不停轻颤。
七人俊秀的脸上,俱是细密的汗珠。
每隔半个时辰,七人执着血线一同变换起手式,如此变幻了七次。
七人终于同时松了指尖,急忙闭目调息。
七星列阵,给凰月洗脉涤髓加之引导凰月用自身之气吸收九转逆魂丹的霸道药力,收为己用。
其程度不下于七人同时经历一场恶战,心力交瘁,损耗一空。
七条血线像七条血虫蠕动着从空中钻回凰月体内。
失了血线牵拉的凰月,像绵软的飞絮瘫倒在地。
水晶座上暗影里的璃夜,袍袖凌空一拂,下一刻,凰月便已飞落在他怀中。
接着便抱着凰月从水晶座上站起,看也不看仍在闭目打坐调息的七人,径直出了暗室,一路往紫金阁行去。
外间骤雪已歇,已是晨光微曦。
凰月昏昏沉沉,噩梦沉浮。
直到第二日天光大亮,才缓缓睁开双眼,直直盯着帐顶熟悉的金盏花纹,两行清泪顺着眼尾流落鬓发间。
今日起,紫金阁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有狐无心真的不在了!
缓缓起身,赤足走到梳妆台前,从一个锦盒里取出一对雪狐毛做的耳帽。
轻抚上面柔软的毛,低低自言自语道:“就剩你陪我了。”
复又仔细收好,简单洗漱着衣,着了斗篷软靴,出了紫金阁,往飞雪阁行去。
步下回廊,望着飞雪阁的白木雕花门,原地踟蹰了一会,终是提步到得近前。
也不敲门,只是声音不大不小的隔着门道:
“师傅,今日起,徒儿便开始在归武阁修行了。”
言罢,呆呆地默了默,转身刚要离开,就听得内室传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温雅语声:
“凰儿,前夜昏迷之时已经洗脉涤髓已毕,以后修行只要依从《神经》上所书种种,皆可畅通无阻,功法自成。”
默了一下,接着道:“为师以后恐要闭长关,无有大事,凰儿自己斟酌,不必日日来飞雪阁请安。”
隔着飞雪阁精致的雕花门,师徒二人,一人在门外,阳光满身;一人在门内,阴暗遮眸。
沉默,像是过了天长,踏过地久。
凰月启唇轻轻应道:“嗯,好。”
音落转身,不待门内回答,踩着一地阳光疾行而去。
门内,璃夜低头注视着手腕处退了又重新显现盛放的紫色金盏花纹,微不可闻低道:
“一切,何时变了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