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刘万山的眼睛里看到了一年半以前他所焕发的神采。那时候我和廉颇躺在地上,任他宰割,他所展现出来的器量,远胜一般的魂商,乃至魂士魂侯。他收回探向廉颇的手的那一刻,就改变了我的以及他自己的人生轨迹。这一年半来他经历了什么,受谁所托来写那本书,寻求拘魂诀又是为了拯救谁?我同他之间有两道障壁,而从他的方向看来,我是片只生长着草的旷野,一览无余。
打发刘万山回去同王延玉拿钱,我给谈博打电话,问林婕找到了没有。他说找到了,但是叫不回去。赵煜果然没有派人来控制林婕,他自负能吃透我,既然我不上钩,也就没有动手的必要。我要了谈博的位置,怀着一种极忐忑的心情赶过去。林婕蹲在剧场的外墙边哭,距离前后两个门的距离都相等,这位置找起来还是有一定的难度。我热情地拥抱了谈博,告诉他王延玉已经答应给我三千万急用。我说得特别大声,想借此改变一下林婕的注意力,可她仍在哭。难怪我的阴气恒久流动不枯,原来是林婕的眼泪清澈,无根而无穷。谈博点点我的背,就往剧场里面走去,留在这儿的人就剩了我和林婕。我轻手轻脚地靠过去,席地而坐,与她一起用背顶住光洁的巨大白牙。
“死相。又不是看不见你。”林婕说着把头埋进胳膊里,“我知道你被赵煜坑了。可是,你为什么什么都不在意我,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我真的好怕,哪一天你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就把我推开了,我根本没有机会挣扎。”
“对不起。”我们的面前也没有什么好景色,只有云图酒店高耸入云天的大楼。现在已经接近十二点,除去大厅所流出的灯光,整个酒店漆黑一片。我们这一面看不到月亮,也见不到星星,只有一片无垠的黑的透彻的天空。
“刚刚爸爸给我打电话,问你筹够钱没有,把剩下的六千万都打了过来。我的天啊他只是在玩儿你想让你崩溃,他想让你求他。可是郭迁我们真的做到了,加上你刚刚要到的三千万,我们现在有一亿五千万,想买下多少武魂就买下多少武魂。我们可以包下整个龙牙剧场,我们可以把报价板举得高高的,亮五位数。”林婕说着把手机丢到空中,我如跃猿击飞鸟,一把抓住那个黑色的长方形薄片。
“用你的指纹、人像,都能解开。”
我伸出拇指一按,屏幕果然亮了,武圣关老爷肖像闪过,画面停在我们共有的那个武魂谭的账户上,刚好是一亿二千万。原来我与王延玉谈判的功夫里,林婕已经给孙逸群他们打电话,在剧场内找商号完成了现钞兑换。我有点不放心,把手机递回去,问道:“他真的早就打算给钱了?”
“我不是把计划都告诉你了吗?但是我也没想到他真的给钱啊。”
在地下车库的逃生楼梯里,林婕将林天的计划和盘托出:我买下神将之后势必会当场报复李雷王延玉等人,从而引起场内近万名魂商的混乱,他们蜂拥而出,慌不择路之刻,就是林天进攻号角吹响之时。拍卖会的最后一小时,全国协会开始引渡兵源。这个时间刚好也是第三场拍卖会进行到一半、我购得神将的时刻。一旦混乱发生,场中的魂商们就会一股脑地来到地下一层车库,反正生意已经做完,这时候最好是趁乱退场。可是他们不知道,全国魂主协会的兵源引渡就发生在这里,数千武将将以投射于现实的形态接受检阅,一个个被录入备好的画卷或是直接进入等候的调查员的府中。这里将聚集一百位以上负责监押及得到武将分配的调查员,战斗力非同小可,且精神高度紧张,遇上这蚂蚁一样的魂商,会发生什么,难以想象。林天在这时发动总攻,就能轻易击破岳城外城的防御;只要他单挑胜过省协会会长,岳城繁华,便纳入他的府库。林天的野心实在太大,他选择这个特殊的时刻,为的就是聚集在此的数不清的武魂。不论是大魂商还是散户,甚至协会引渡的兵源,他都要吃下。这步棋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我能否准时引发这场混乱。
“我要做。”我说,“我不做赵煜也会做,他的目的是控制在场的大部分魂商,把他们收入麾下或掠夺他们的武将。如果他先发制人成功了,就不会有大批魂商涌入地下撞破协会的引渡,林天在外围会攻而不如。倘若真如他所说,刘鸿坚赶到了再插一手,林天就将败落。他以这种方式垮台,而让大东落入赵煜和刘鸿坚手里的话,我的处境不会比现在好多少,大东的处境也不例外。重要的是,我将不再有翻身的机会。
每个人都选择豪赌一场。这些不远万里聚集于此做生意的人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他们的命运将掌握在一群不讲规则的人手里,他们和我一样被迫成为当中的棋子,这唯一的差别,就在于他们置身其中而不知,我却清楚自己的位置和意义。
“你要是想走,我们俩就拿着这笔钱私奔吧。”林婕,“反正神将在手,谁也不可能对我们怎么样。我们还有几千万的资产,给刘万山一些,给谈博一些,给孙逸群一些,这样就好了。他们该干啥干啥去吧。谈博随便找一个武王给他一千万,就能换来保护和安全。刘万山多拿点儿,给他两千万,让他买几个大将去和童丰打,想要拘魂诀自己去抢。孙逸群正派,给他他也不会要,我们俩意思一下就行了。还有那个什么小美,给他多少都可以,让她走得远远的离开你。”
“可是林婕呀,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会去想这些么?”我抚摸着她的头,就像抚摸一只哭泣的兔子,就如安慰一头受伤的羔羊,“我背着罪。我背着期冀。我对你说过,有些眼睛在看着我,注视着我直到我证得大义、埋葬武魂时代的一天。我才发现,那些眼睛里有我自己的一对。它就处在当中的位置,最大最明亮最为幽深。我才明白,我口口声声所讲述的所想要实现的,其实是我自己的愿望。埋葬吧,把这个时代埋葬吧。也许第三世代不能第四世代也不能,但当我死去的那一天,这个世界必定是安宁的没有武魂的。我们都忘记如何引流阴气,都重拾起对百朝万代的将军们,对他们的故事和荣誉的尊敬。我想这也许才是武魂们来到世上走这一遭的意义。正是因为不再被尊敬和信仰,他们的魂魄才会无处安放,破碎成无数块,重新降临世间;而正是因为还有我们这样的人,还有同样数不清的人怀有信仰,他们才能根据这信仰化现形体。你说廉颇死了么,没有。他在我心里越发地真实可感,他成为我一隅的心田。今后我会播种,我会在那儿收获他的高尚与无畏······”
回来的时候,第二场拍卖刚好接近尾声。人群不似第一场时兴奋狂热,但也无一落下,都拥在舞台前。今晚大家都很累,包括主持人和嘉宾,各显困乏。李雷等大魂商坐在台上不停地搓手,心中一下下地打着鼓,思量着城外的形势。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第二场拍卖的最后一个名级武魂被压到了九百万起拍,而场下竟无一人举牌。就是有暗托,在无有明确购买意向的买家出现时,也不会贸然报价。台下围着看的人,出奇的安静并无一点儿的声音。这里所有人都是做生意的,在他们的眼中,一个武魂卖不出去这没什么,要义在于售卖的场合。龙牙剧场,十年盛宴,这里是泡沫出现的地方,也注定会是崩盘的地方。
“这个时刻竟然来的这么快,偏偏是在岳城被围困的时候,当然了,这里面多多少少有一点联系的。”刘万山杯中已换了红酒,悠哉地小抿一口,舒畅无比,“我们可能真的会成为最大的赢家。郭迁,待会儿你购买神将的时候,砍两千万。”
“砍不砍,无所谓了。”我笑道,“林天付了钱,我手里有一亿五千万。上面的武将叫什么,我先把他买下来。”
“卫青。”刘万山与我敬酒,“你知道的,他既是个英雄也是个懦弱者。论勇武没的说,可据说上头的一个不太符合名级的标准,所以才叫不上价去。”
“武魂的泡沫还不能破,一旦破了,会让赵煜得到更多的军力。我们也举牌,两千万,我要买下来。”
谈博听了我的话,便走到人群中去,一把夺过某人的叫价板。那人笑笑不说话,似乎觉得买这个武魂的人必然是个傻瓜。直到谈博举起那个高亮的牌子时,赫然的二零零零,灼痛了他们的眼。
“这人谁啊,有钱烧的吧。”我听到有人在大喊。
“郭迁。”谈博下意识的回答。
“谁?”人群不停地拥上来,用唾沫星子,对着谈博进行疯狂的轰炸。这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终于被惹恼了,他的牌子被挤脱了手,他必须要喝退人群,好把那牌子捡回来。否则,他很有可能被不明所以的人们踏过他的背。
“听不懂么?大东郭迁,大东郭迁啊!”谈博叫喊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还有渠城那几个人你听着,我谈博叫价,主家是郭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