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面佛口中的谢道友,当然不是指谢山姿,而是指谢山姿怀中的沈炼。
这点,谢山姿与玉面佛两个人心照不宣。
扫了眼还处在昏迷中的小胖娃,谢山姿面不改色道:“他们两个撞到丹圣门的弟子难产。”
谢山姿这话说的颇有技巧,他绝口不提自己用了搜魂术的事情,仅仅云淡风轻地提了句秦卿难产。至于秦卿难产和小胖娃昏厥两者之间关系,则全凭玉面佛思索了。
玉面佛顺着谢山姿的话,推测小胖娃与沈炼可能是受了惊吓。问题是小胖娃颂业历经十世轮回,虽说现在实力不比从前,但怎么也不至于因为见到妇人生子就晕过去了。
玉面佛百思不得其解,偏偏谢山姿又没有再说话的意思,无奈之下,只得暂且按下疑惑,抱着小胖娃回了禅房。
谢山姿摆手拒绝玉面佛安排好的禅房之后,再次回到了释厄寺后山的温泉边上。这回他没有将沈炼放入水中,而是把收在须弥芥子空间里的玲珑袖中府取了出来。
从水汽袅袅的温泉,到千刃悬崖边之间的区区平坦地面,自然不够放下整座凌霜谷,好在被炼成袖中府的凌霜谷本身已经是件法宝,并不多占地方。
扬手将袖中府抛了出去,谢山姿往后退了小半步。
小巧的袖中府在空中打了个滚,紧接着正面朝上地往水面坠了下去。袖中府底部触碰到水面刹那,藏在空气中的无形灵力忽然剧烈扭动起来。
肉眼看不见的波动迅速勾勒出一座山谷的模样,枝头相互簇拥的雪白梨花在空气中隐隐闪了下,之后便再无痕迹。
抚着被灵力波动惊醒的沈炼后背,谢山姿稳稳当当地踏进了温泉里头。
毫无花纹的袍角在水面轻轻点了下,继而谢山姿整个人都消失不见了,只余水面缓慢荡着圈圈涟漪。
数日没有人踏足的凌霜谷,依旧维持着谢山姿上次离去时的样子。梨花仍旧热烈开着,因为开花时间太早,眼下到了四月春末,已经开始簌簌往下落了。
往年每逢梨花落花之时,谢山姿都会酿几坛梨花醉。谷内的几位器灵,方童子负责爬树上摇花,修罗伞则撑开伞面在下面接着,它玩心重,总忍不住跑来跑去,故而往往只能接到十之二三,偶尔够到四五,便足够它发了疯似的炫耀。
今年遭逢突变,修罗伞和方童子俱受了重伤,连人形都化不出来。少了这两个的声音,平常总充斥着打闹声的凌霜谷显得安静不少。
抱着沈炼在梨树下站了会儿,谢山姿忽然开口唤了声“长华”。
沈炼刚刚睡醒,这会子正用爪子揉着眼睛。听到谢山姿的声音,他刚要问长华是谁,就看见一样眼熟的东西,从林子那头滚了过来。
涤魂塔长华直滚到谢山姿脚下,才震而化作人形。眉发皆霜白的青年规规矩矩地低着脑袋,眉心鲜红的朱砂痣,在一片素白梨花之间分外醒目。
“君上。”长华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谢山姿抬了抬手,还没说话,他肩头揉着眼睛的沈炼先出声了。
“扇子,”沈炼放下爪子,看着谢山姿的藤黄竖瞳清澈而干净,“为什么他叫你君上?”
“修罗伞和方童子,不是叫你凌霜君么?”沈炼歪着脑袋,道出了心中疑惑。
闻言,谢山姿眉梢微微动了下,罕见地露出有些意外的神情来。
君上本是个十分巧妙的称呼,其他人即便察觉到怪异之处,也只会往凌霜君这个名号上想。
谢山姿素来深居简出,有幸能听到君上这个称呼的人并不多,是以这么多年来,沈炼还是第一个主动提出两者不同之处的人。
坦白而言,谢山姿并不奇怪沈炼会提出这个问题,他意外的是沈炼即便失忆后什么都不懂了,却依然有着如此敏锐的观察力。
细细咀嚼了遍这句话,谢山姿略略提起唇线,看向沈炼的目光温和而宠溺:“长华习惯这样称呼我。”
垂着脑袋等待吩咐的长华,听见这话,素来总爱半眯着的眼睛里,飞快闪过抹复杂神色。
长华收敛住外露情绪的速度很快,然而即便这样,还是让谢山姿察觉到了。
感受到来自上方的视线,长华抿了抿唇,不禁将头垂得更低了。
谢山姿与长华两人的细微动作,沈炼丝毫没有察觉。他听了谢山姿的解释,不疑有他,乖乖地点了下小脑袋后,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重新趴回谢山姿肩膀的沈炼,边听他说话,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用长须骚着他的脖子。
谢山姿之所以叫来长华,是因为兴致忽来,想酿梨花醉了。他言简意赅地交代完,便摆手让长华去办了。
长华以往只在旁边看过方童子与修罗伞摘花,还从未亲自辣手摧花过,眼下得了吩咐,知道摘花这事一个人搞不定,于是死缠烂打地拖来了傀儡炉。
傀儡炉真身不过成人巴掌大小,变成人形后反倒格外高大威猛,比谢山姿还高半个头。
“他好高呀。”沈炼蹲在铺了白色绢布的石头上,望着梨树下的傀儡炉背影感叹道。
挑着新鲜梨花的谢山姿,抬眼扫了眼不远处的傀儡炉,漫不经心道:“他快有一丈高了。”
“哇,有这么高吗?”沈炼眼神亮晶晶的,扭头又看了看傀儡炉的方向。
恰巧傀儡炉被梨花熏得打了个喷嚏,瞧见傀儡炉大半张脸的沈炼,爪子一抖,将辛辛苦苦挑出来的漂亮梨花丢了出去。
偷偷往谢山姿身旁挪了挪,沈炼小声道:“不过扇子比他好看多了。”
“我很好看?”谢山姿微微侧了下头,幽黑深邃的细长眼睛看向沈炼。
四周好像陡然间静谧下来,谢山姿垂在额间的黑色小石光滑透亮,宛如浓墨晕开的乌黑眉目,在春日清晨的日光下呈现出不同以往的俊朗来,偶尔拂过的轻风扬起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再合着扑簌落下的雪白梨花缓缓落下。
沈炼愣愣地仰头看着谢山姿,过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道:“好、好看,扇子最好看。”
想起之前在无边海内那个没能成功的吻,谢山姿不由轻笑了声,刻意压低的嗓音仿佛从胸腔里头闷出来似的低沉:“既然我最好看,你为何不亲我?”
听见这句充满蛊惑意味的话,沈炼目瞪口呆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他猛地窜上谢山姿的肩膀,而后伸出爪子,动作轻柔捧住了谢山姿的下巴。
离谢山姿唇线分明的薄唇愈近,沈炼心跳愈快。他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发烫,甚至于温和的晨光,都变得有些灼眼起来。
谢山姿的温热呼吸近在咫尺,沈炼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细弱的微光闪过,盘在谢山姿肩膀处的小银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赤身.裸.体的青年。
长眉如锋刃,两鬓若刀裁,青年狭长桃花眼微微闭着,浓密卷翘的眼睫自然搭垂,深深内陷的眼角仿佛天然蕴含风流意味。
“谢朓……”谢山姿无意识地呢喃出声,他眼前眉眼微阖的青年和记忆中朗声大笑的男人重合起来,然后渐渐融为一体。
砰地一声,**触地的震颤,带动白绢布上的梨花纷纷弹了起来。听见动静的傀儡炉刚要回头,立即就被见多识广的涤魂塔长华拦住了。
“嘘,”倒挂在树枝上的长华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别说话,咱们悄悄出谷。”
傀儡炉不解,还想再问,长华已经无声无息地从树上翻身下来,拉着他往谷外走了。
两只器灵守在释厄寺后山的温泉边上,无所事事地渡过了整个上午,期间傀儡炉屡次意欲盘根问底,都被长华三言两语岔开了话题。
日头越升越高,在围观了三窝蚂蚁搬家之后,两只器灵总算等来了入谷的恩准。
梨树下狼藉的白绢布已经不见了,光滑平坦的大石头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满头白发的长华目不斜视,径直从石头旁边走了过去。
“哎长华,”落在后头的傀儡炉挠着脑袋,小跑两步追上来,嘴里问道:“咱们之前摘的梨花呢?”
长华有心不想回答,偏偏傀儡炉是个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二愣子,短短一段路,他罗里吧嗦地将这个问题问了足足七次。
问到第八次时,长华终于受不了了。
“刚好我也想知道那些梨花去了何处,”长华停下脚步,转身笑眯眯地看着傀儡炉,“要不劳烦你去问问君上?”
傀儡炉表情一僵,立马缩住脖子不敢再吱声了。
解决掉聒噪的傀儡炉,长华心情大好。他跨上木屋台阶,正准备随便找个地方睡个天昏地暗时,肩膀忽然被人按住了。
脸上难得出现凝重神情的傀儡炉,对转头看过来的长华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我闻到了安神香的气息。”
安神香有镇静安神的作用,多用于陷入癫狂的魔修与难以制服的灵兽身上,可以使其陷入沉睡。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用起了安神香?
长华与傀儡炉对视一眼,扭头冲进了最中间的屋子。
屋子里,谢山姿正仔细给塌上的沈炼掖被角。听见横冲直撞的脚步声,他侧过头来,对两只器灵道:“我出去一趟,你们两个看好他。”
谢山姿的语气听不出情绪,长华估摸不准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不过这会儿显然不是八卦的好时候,故而他只稍稍平复了呼吸,便恭敬应下了。
谢山姿走后,长华与傀儡炉围着矮塌盘腿而坐。
“刚刚吓死我了,”傀儡炉捂着胸口道,劫后余生地喘着粗气,“险些以为君上要拿小月兆炼药,所以先点香迷昏了他。”
虽然谢山姿特地叮嘱过谷内的众器灵,不要再叫小银龙月兆。傀儡炉平常也的确是这么做的,只是方才太过紧张,不小心就喊出了月兆。
长华心里想的和傀儡炉截然不同。
“幸好不是君上强上未遂惨遭迷昏,”眯着眼睛的长华想道,“不然到时候作为手下的自己,帮谁都不太好啊。”
不得不说,凌霜谷的这些器灵们,实在很有杞人忧天的天分。
两只器灵遵照谢山姿的吩咐,起先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塌边,不错眼地看着沈炼。半盏茶的功夫后,瞌睡精长华率先玩忽职守,两眼一闭地睡着了。
傀儡炉推了长华好几把,没得到半点反应,只好自己一个人守着沈炼。
过了会儿,乐颠颠地将安神香灰往肚子里塞的傀儡炉,忽然察觉到了若隐若现的浓郁魔气。
与此同时,一道不阴不阳的嗓音自谷外传了进来:“刘广携不肖弟子胡枝子,求见君上。”
作者有话要说:扇子的另一个身份,应该挺明显的了。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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