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日。
殷帝在华阳殿设宴,款待外使。
赫连宇换了一身冰蓝水纹的长袖华袍,头戴麒麟白玉冠,在那腰间的袍带上,系着一根玉色胡笳。
他的面型儒雅,行走起来,更是英姿飒爽!
到殿中央,行了一个拱手礼。
“北境左贤王,赫连宇,见过殷帝,愿大殷万年康泰!”
上位者抿嘴一笑。
“王爷免礼,今日你是我大殷的贵宾,请上座。”
在大殿的两边,桌案整齐铺排,美酒佳肴,一应俱全,他手请的方向,便是左边第三个空位。
“是,谢殷帝。”
赫连宇缓缓落座,那双熙和的目光,往殿内扫了一圈,没有……还是没有……
他的心头猛然一紧!
她怎么样了?
他抬起头,装作漠不关心的模样,淡淡地看了殷帝几眼,眼珠一转,开口道:
“皇上,本王敬您一杯。”
殷帝粲然大笑。
他将手扫过青玉案,端起酒杯回礼:“王爷请!”
乐器奏响,乐声起。
一批舞姬缓步上殿,个个鲜衣红装,面容清丽,频频送笑,场面很是欢乐喜庆。
上头的人,只顾着大口饮酒。
赫连宇脸紧绷着,心中却焦急不已。
那左手伸向腰间,摁住了那胡笳,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右手端起酒杯,有一盏没一盏地灌。
对于殿中的一切,他提不起丝毫的兴趣。
“王爷……”
“王爷?”
“唔?”
身后的侍仆叫了两声,案前的人才反应过来。
“王爷,酒满了。”
他慌忙地看向桌案,自己一手赤着酒壶,正在不断地斟酒,酒杯溢满,酒水流出来,洒了一案,打湿了衣襟上。
“请跟随奴婢来,为您更衣。”
赫连宇歉然地笑笑。
“也好。”
“皇上,本王的衣袍被酒沾湿,容我前去更衣。”
上位者点点头,又饮下一大口酒。
“王爷去便是。”
得到准许,赫连宇便跟着宫婢,从偏殿离开了,正当他跨出华阳殿时,却瞧见了一个人珈蓝。
她步履匆匆,几乎一路小跑进殿。
“这是怎么了?”
骇然惊慌中,他几乎脱口而出。
身边的婢女摇摇头。
“那是珈蓝姐姐,先帝静太妃身边的人,看她那样子,兴许是静太妃又重病了。”
他的眼皮猛然一跳!
脚下的步伐,几乎不听使唤地,便往回疾驰走去!
“王爷!”
“您还没换衣裳呢王爷……”
前方的人,始终不回头。
华阳殿内,歌舞已停。
珈蓝跪在大殿的中央,眼中带泪,婆娑不已,哽咽道:“奴婢求求皇上,我家娘娘……真的快不行了……”
殷帝看着下方,眼神淡淡地扫过赫连宇。
“今日使臣在场,你怎可无礼?”
“来人,拖下去!”
“皇上……”
大殿内,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赫连宇从案上跨过来,疾步走到殿中,面容肃整,拱手道:“皇上且慢!”
“皇上既然有家事,若因本王而废,岂非本王的罪过?”
他的口中轻叹息了一声。
“自从襄阳公主和亲后,与我王夫妻恩爱,琴瑟和谐。”
“不瞒皇上,本王此次前来,便是奉了我王之命,专程前来探望静太妃,了却施太妃的心愿,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未等殷帝说话,他接着道:
“不知娘娘是何症状?”
“本王在北境时,闲来无聊,亦研习过医术,虽然比不得大殷的深奥,却奇在周全,听闻娘娘的病情古怪,本王斗胆请求……姑且一试。”
殷帝紧皱着眉头。
殿内阒寂。
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北境使臣这番话,岂不是嘲讽大殷的太医,医术不精?
那些目光,都暗暗地瞥向了殷帝。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也好……”
“小夏子!”
“奴才在。”
“你亲自带王爷前去,若是王爷碰巧,真能治好太妃的病,朕也安心。”
小夏子的眼珠一转。
“是,奴才遵旨。”
说着,他走到赫连宇的面前。
“王爷,请随奴才来。”
静安阁内。
这个地方很小。
进人殿门,迎面看见一座佛龛,下方还放着一只莲花蒲团,往左转,便能看见半弯挂起的珠帘,里头没有点蜡烛,光线有些晦暗。
珈蓝端来一只烛台,在前方引路。
“娘娘近来怕光,奴婢不敢刺激,便没点灯。”
“请随奴婢来。”
走进房间里,陈设极其简单,只有几张桌案与茶几,除此之外,便只有南窗下,还煨着一只药炉。
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儿。
抬头看去,对面的花梨木雕花大床上,隔着半透的纱帘,隐约还能瞧见,里头躺着一个人,空气之中,传来微弱的气喘。
赫连宇的手在颤抖……
他强行克制住情绪,不让人看出端倪。
“王爷请回避,奴婢先将屏风立起来”,说着,珈蓝看向小夏子,“劳烦夏公公帮忙,与奴婢去偏殿一趟。”
“这……”
“公公?”
珈蓝的声音中,几乎带了哭腔。
小夏子往赫连宇瞧了一眼,最终,仍旧轻叹一口气。
“那好吧。”
赫连宇静静地站着,待人走后,那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来,他几乎是趔趄着过去,伸出颤抖的手,缓缓撩开纱帘。
床榻上的人,面容枯槁而苍白。
可这张脸,却十分熟悉。
在无数个夜晚,北境的黑夜郎朗,他迎风吹笛,心中始终思念着这个人。
“金晟……”
“金晟!”
“赫连宇来了,这个混蛋来看你了……晟儿!”
听见呼唤,榻上的人强撑着睁开眼。
她的面色十分憔悴,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但看见来人一刹那,那面容却情难自持……她的嘴唇颤抖翕动着,眼角处,滑下了两滴滚烫的泪珠。
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
“公公当心!”
听到了婢女的声音,赫连宇慌忙擦拭泪水。
“你撑住……”
“我这次来,一定救你逃出这牢笼,不管用任何手段!付出任何代价!”
“晟儿,答应我,撑住。”
二人抬了一面木屏风进来,横亘在二人的中央。
“王爷请。”
珈蓝看着他,眼中带着强烈的期盼。
“若王爷能治好娘娘的病,奴婢愿意做牛做马,只求王爷……务必……务必要救救我家娘娘。”
小夏子在一旁见着,瞥过头去。
赫连宇急忙将人扶起。
他看着她的眼,十分认真。
“你放心,太妃娘娘的病,我一定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婢女的眼中含泪。
“多谢王爷!”
“珈蓝姑娘,快别耽搁了,让王爷诊病吧,若真能救回你家娘娘,那也是造化,否则耽误了诊治,岂非罪过?”
说着,他伸手拉起了她。
珈蓝擦擦眼泪,点了点头。
“多谢公公体恤。”
丝线绵长,绑在了静太妃的手腕上。
看着床榻上的人,他的胸口处,一股阴郁的疼痛感,接连不断地阵阵传来。
“公公……夏公公!”
一个小太监匆忙找入。
小夏子有些恼怒,冷觑了他一眼,随即压低声音道:“嚷什么?静太妃娘娘在里头,若是惊扰,你有几个脑袋吃罪得起?!”
“是……”
小太监对他使一个眼色,随即急忙转下头,二人便一前一后,跟着走出了殿门。
“公公,南安王到城门下了。”
“皇上命您前去安排,还说……”
气急之下,小夏子踹了他一脚:“还说什么?吞吞吐吐的!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到现在才说!”
那小太监委委屈屈,哭丧着脸。
“是您不让说的嘛……”
“还犟嘴!”
说着,小夏子又是一脚踢过去,那小太监一个躲闪,便将后面的话,一股脑儿地挤了出来。
“还说王爷若问诊完,就不便留下。”
小夏子的眼神,幽幽地转动了几下。
“我知道了。”
“你先去回话,我这就来。”
说完,他沉吟着脸,再次走入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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