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盔掼甲,闪亮亮的亮光晃得卫央眼睛疼,他自己都能感受到这么穿戴是多么骚包,别人看起来那还能好?
“三哥,咱能不能换一身?红的好啊,我喜欢红色的。”卫央别别扭扭跟着呼延赞往刺史府走,已经有会王扈从过来召唤过了,呼延赞身为大都护,不能不去见巡边事使,一路上卫央缠着呼延必求嘟嘟囔囔。
呼延必求瞪大眼睛:“那怎么成?兄弟你一表人才,杨家大哥方才也说骑白马,要换一身的红,多不匹配?你放心,我瞧着你这幅打扮实在,实在晃眼地很,不必换了。”
杨延玉笑道:“不错,这亮银甲不是凡品,雕琢精细轻便美观,寻常铁甲可比不上。”
卫央苦着脸道:“好看是好看,可这要往乱军里一丢,敌人哪还能不追着我砍啊。太晃眼了,你们知道我是个低调的人,咱们回头换了吧。”
呼延必求笑嘻嘻的:“那是往后的事了,今日你是三哥带去撑场子打会王那老家伙脸的,打扮地漂亮些,三哥面上有光。这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这样一打扮,登时把水平提高上去了。”
杨延玉也劝道:“卫兄弟,大丈夫功名自在马上取,这铠甲已经穿上了,你可千万不要想着脱下来,咱们最瞧不起的便是逃兵了。”
呼延必求又作死道:“是啊是啊,柴家妹子你别看她文文弱弱的,骨气那是十分的刚强,她若听说你居然当了逃兵,这辈子你也休想见她的面了。你听三哥的,好好在军中效力,有三哥罩着你,保管以后名震四方,不枉柴家妹子待你的一场好。”
卫央眼看刺史府就在前头,情知要换这衣甲也不是时候,咬牙切齿道:“说得容易,我想马上有一切,那能真就马上有一切么?”
呼延必求大点其头:“还是你说话有水平,马上有一切,只要上了马背,那就定会有一切。你放心,三五遭厮杀下来,以你的潇洒人品,放在长安教坊司里去,那头牌的姐儿奉陪你一晚怕也是不会要钱的。”
呼延赞大怒,回首喝道:“你这孽障,平白教导甚么歪道理?再敢胡说,老夫打断你的腿!”
呼延必求老鼠见了猫似的,一下子缩起了脑袋。
卫央眼珠一转,看来以后要收拾这呼延必求,还得落在他老子头上。
早上的刺史府,许也是柴荣一家回来了,莫名多了些人气,只是门口的禁卫面色均很不好看,踏进门去,两行锦缎战衣红如江火、铠甲明亮如湛湛晴天的锐士直挺挺站着,卫央也学了点知识,从这些锐士的缨结看,竟然一个个都是队正百将级别的老卒。
杨延玉低声道:“这些都是天子禁卫,并不属会王,平常受辖于天策上将,也便是平阳公主麾下了,卫兄弟可莫要当他们作诸侯王爪牙。”
卫央凝神去看,这锐士们腰圆膀粗神色剽悍,脚步钉在地上一般,实在是精锐里的精锐,当是真的百战老卒。
面对这样的锐士,呼延必求也心服口服,叹道:“兄弟你可别小看他们,平阳公主麾下三万锐士,一个个都是边关百战老卒,谁手里没有十几颗胡人首级,哪个浑身不有三五十处旧伤?前年公主远征大漠,三万锐士硬撼西域十六国联军,陌刀阵杀得天昏地暗,胡儿敬畏胆寒不敢直面,赠‘狮虎’美名,当真是,当真是了不起的好汉子。”
卫央肃然起敬,昨晚杨延玉说过,这世界除了大唐之外,燕云地带是石敬瑭的假子石重贵当皇帝的燕国,南方还有个苟延残喘的后汉,占据的地方不小,大概是后世的两广云贵地区。北方自然是世仇契丹,西北正是尚未立国的党项,党项和契丹又资助着流窜在北方的四十万余人的起义军残部,而在大漠以西,由于中原王朝有一段时间差点分崩离析,原来的小诸侯国们纷纷重新立国,合起来大军怕不下百万,硬撼十六国联军,那也该面对数十万人马,若不舍生忘死,哪里能得狮虎美誉?!
呼延赞哼道:“天策军确有过人之处,我原州军也不差,放着眼前的好不看,你看天策军不错,那便能过去当差么?”
呼延必求缩起脑袋,嘴里嘟囔道:“我也就这么一说,爹你不也经常赞叹人家么。”
卫央耸耸肩,都是大老爷们,都是当军吃粮的,呼延赞自然不愿在这群高傲又有助纣为虐嫌疑的家伙面前落了面子。
来到刺史府二堂门外,呼延赞和守在门口的中年将领寒暄了几句,那将军蜡黄一张威严的面孔,满面都是风霜雕刻的苦,鲜红的衣袍褐红色被血迹染地暗红的锁子甲,手掌剑柄一刻也不远离。
“怎地你站在这里?”呼延赞问那将军,这是正四品上的壮武将军,又是公主府出身,到原州来那就是自己人,柴荣怎的让他在门外站着?
那将军眼眸中刹那闪过一丝阴霾,淡淡道:“这次出京,只是护卫会王殿下来的,与他别无交情,陪他作甚么!”
呼延赞很是欣慰,拍拍这将军手背轻声道:“卞荣啊,回头叫上杨大将军与柴荣,咱们给你接风洗尘,长安不比边镇,难为你了。”
那卞荣眼眶蓦然红了,喉头滚动半晌带着啜泣道:“大都护,我,我也很想念你们,想念边镇的弟兄,过些时候,我定……”
“胡闹!”呼延赞也动了情,却黑下脸低喝道,“如今公主开府,各地虎视眈眈,一个不慎大唐危险,你身负重任,此番贸然离京已是大错,怎可因自己的心思耽误大事?你不应该不知道,就算我们这些人全数战死在沙场,只要公主无恙,大唐便好,你肩上的重担,实在比在边疆领兵作战要紧的多,记住了么?”
卞荣抬起手背擦擦眼睛,郑重点头道:“大都护放心,有末将在,便有千军万马来,公主也不会有事。”
卫央惊奇至极,这位平阳公主可太出乎他的预料了。武则天当了皇帝,后人骂了多少年?一个公主能领兵不少见,唐初的平阳公主李三娘那么大的名声,娘子关千古流芳,可领兵又手握大权还能得这些老兵这么尊重,宁肯舍了命不要也要保护她,这样的例子可绝无仅有了。
进门的时候,那卞荣奇怪地瞧了卫央一眼,嘴角一翘露出玩味的笑容。
卫央自然没看见,卞荣却扯住了呼延必求低声笑道:“这一身铠甲,可是你从会王子身上扒下来的那件?怎地今日不自己穿着来,教这人穿戴了?”
呼延必求笑嘻嘻道:“哎呀,你这离开原州这些年自然不知道,这个卫兄弟人品武艺都不错,杨延玉说至少在他之上,咱这不是怕被这些个诸侯王爷们拉拢去么,先给他凑点热闹。”
卞荣笑着摇摇头,临了道:“好歹换个靴子才好,那一身穿戴,着实有些太晃眼。”
呼延必求一拍额头:“怎地把这个忘了……不难,过些日子考较他武艺再换不迟。”
卞荣哼道:“他便是卫央么?来时路上,我们撞到了押送元祥那厮往长安去的杨破奴,这厮忒地没有城府,会王怎样问,他竟怎样一五一十地讲,那会王此番来,本是要夺军权的,这卫央既无户籍,又不曾建功,少不得片刻为难。”
呼延必求冷笑不止:“怎么,想要打架么?”
卞荣道:“那只怕是不敢的,只是此番会王前来,随从扈从中有几个高手,倭国来的,高丽来的,也有几个江湖里的亡命徒,卫央得大都护柴使君这般高看,定有过人之处,那厮怎肯眼睁睁看着公主府又添一条战将?趁机恐怕要发难,你要警告那卫央,片刻厮杀起来,切莫手下留情,万一不敌……”
呼延必求甚是踟蹰:“不好,这老家伙当真奸猾地紧——卫兄弟的武艺,爹爹也只听柴使君说过,周泰道是在他之上,却不曾亲眼见过,这人虽油滑,骨气硬的很,要他求饶,那千难万难。”
卞荣眼中杀机一闪,低声道:“倘若真如此,你往轻兵营寻两个信得过的好手,两三日后一旦李成廷下手夺权,一不做二不休……”
呼延必求点头答允:“好,这老家伙若真敢下手,他休想走出原州城,只是要劳累卞大哥受多担待了。你先等着,我去与卫兄弟交代一下,这人不错,不能平白让李成廷伤着了。”
话音未落,便听里头一声怒喝:“好大胆,竟敢来我军中做奸,左右还不推出去斩了?”
呼延必求拔腿便往里走,心中想纵然撕破脸皮,他不过一个后辈晚生,死缠烂打也不可教这李成廷奸谋得逞。
原来卫央随着呼延赞入了二堂,正见堂上高坐一个身量欣长气质威严的锦衣老者,一身四爪龙袍,头戴黑冠,面白有须。当时心想,这便是传说中的大反派会王了。
这会王身后站着一排壮汉,看穿戴有的并非中原人,竟有个让卫央血往头上撞的鬼子,标准的和服打扮,怀抱一柄武士刀,头上扎了个难看的发髻,神色倨傲放肆地打量着二堂内布置。这鬼子身边那个,竹竿似的瘦,腰里别了两根棍子,腰下挽着一柄带鞘的刀,趁着呼延赞不情不愿拱手与会王见礼的时候,杨延玉告诉他那腰插双棍的是会王贴身扈从,高丽人。
身为愤青,卫央比那倭人更放肆,他大模大样拜也不拜,挺起腰杆盯着那两人,目光在两人脖子上来回打转,别说这两个,柴荣也心中诧异之极,卫央应与倭人和高丽人并无深仇大恨,但看他肃杀的目光,真似恨不得扑过去将那两个暴打一顿。
“罢了,大都护劳苦功高,年龄也到这里了,请落座。”那会王也在冷笑,生受了呼延赞一拜之后方假惺惺抬了下手,旋即将凌厉的目光投到卫央身上,“你就是卫央?”
卫央一愣,这才将神思放在这注定来做大反派的会王身上。
“我就是卫央,你有事?”对呼延赞这样受尊敬的人尚且没正行,何况前世卫央再怎么说也没卑躬屈膝过,听这会王口气不善心知是来寻衅滋事的,哪里还会对他客气,扬起头目视着他道。
会王面有怒色,强行压下之后竟轻笑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盅慢吞吞道:“好无礼的小子,你这铠甲兜鏊,可知是哪里来的么?”
卫央皱皱眉,回头一看呼延必求还没进来,就说:“我听说是呼延三哥从一个废柴身上扒下来的,怎么,这废柴你也认识?”
会王深深看了柴荣和呼延赞一眼,转面问柴荣:“这无礼的粗鄙小子是你从渭州带回来的?”
柴荣情知这李成廷盯上了卫央,心中一想一咬牙道:“不错,卫央与小女情义投契,一身好武艺也算是个于国家有益的人才,因此带回原州,安排在军中效力。”
会王连连冷笑,神色狰狞道:“我说呢,原来是你柴荣私自安排的——你莫非不知大唐军规,形迹可疑的人不可入军,身无户籍的人不可入军么?皇帝以你为忠臣,因此托付边疆政事,如此徇私情枉军法,如何服众?”
柴荣正要反驳,但突然醒悟,这李成廷怎知卫央并无户籍?一时心中盘算破绽,没有立刻接口。
呼延赞沉声道:“会王眼里,谁都可疑么?卫大郎武艺高强,乃是我大唐好儿郎,无非办理手续而已,何必这样迂腐看待?眼下大战将起,倘若事事都如会王,这一战本大都护还能怎样去打?莫如你会王自来便了。”
李成廷脸上显出痛惜的神色,连连摇头叹道:“看来,这原州军果真堕落地不成样子了,素来铁面无私的大都护也为徇私枉法开先例,战力可想而知,小王原本对大都护十分信任,眼下看来,此番巡察,这军中才是重中之重,定要细察才是。”
卫央心头火起,这货是来做卖国贼勾当的吧?
大战将启,任何小小的耽误都可能导致战事的失利,这王八蛋口口声声细察,那岂不是当年反围剿的时候搞肃反么。
心中一横大声道:“大都护,使君,我有一言,请代上书皇帝!”
呼延赞一惊,柴荣稍稍放下心来,这小子一贯胡搅蛮缠,他敢石破天惊这么一嗓子喊,那定是心里有对付这李成廷的主张了,忙抢先道:“卫央,不可放肆,你能有甚么天大的事情,竟敢叫嚣上书天子?”
卫央眨眨眼,手指一指会王:“请上书天子,若要国泰民安,先斩这人狗头!”
噗的一声,呼延赞一口含在嘴里闷闷的茶喷了出来,他说甚么?要让皇帝把他叔叔给杀了?
一拍大腿,呼延赞脱口道:“好——好啊,你小子大胆,信口胡说也不怕闪了舌头?你快滚出去,这里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被卫央一句镇愣了半天的会王回过神来,呼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厉声喝道:“好大胆,竟敢来我军中做奸,左右还不推出去斩了?”想想又不解恨,拔出剑要亲自来火并卫央。
这混蛋说话太可气了,我有甚么错,竟错到不杀天下就不太平的地步了?
这种被呼延赞和柴荣看重的人,定然有过人之处,柴荣不惜下嫁女儿拉拢他,一旦让这样的人物做大,对头又多了一份帮力,这对自己的大事是个阻碍。
至于别的,甚么也都是比不上自己的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