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是我。天锦姐姐,发生了什么事,你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小香握住她的手,一脸担忧。
天锦沉默了一瞬,慢慢的把手抽了出来。
“小香,乐坊那些姑娘不与你亲近,是嫌弃你不懂音律,对不对?”
小香脸色一僵。
天锦目不斜视直视她的双眼,心里面尚有一丝期待,期待着她点头。
然而小香却缓缓撇开脸,“对不起天锦姐姐,我……”
“我知道了。”天锦苦笑,“走吧。”
小香原以为会对面一通指责,却没想到她这样平静,心里越发忐忑,“去,去哪?”
“回后院啊。”天锦取下头上的首饰。
小香年纪虽小,却早已懂得察颜观色,她与天锦朝夕相处这么久,自然十分清楚她的性子,一看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天锦姐姐,不可啊。”小香急切上前,拦住她拆妆的手,“若回了后院,我会被送走的。”
她着急的神色不似做假,可是以往一言一行也如现在这般,真实的让人看不出破绽。天锦如今也不知道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她静静地看着小香,叹道:“小香,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其实不必……”
“天锦姐姐!”小香扑通在她面前跪下,抱住她的腿,泪如雨下。
“我说的是真的,再信我一次,我真的会被送走的。我已经十四岁了,勾栏院不会养一个一无所长的人,秦妈妈早就有意将我卖给一个瞎眼鳏夫……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天锦能感觉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如果说这样的害怕恐怖也是假的,那她真的会很失望。
“你起来吧。”
“天锦姐姐……”小香一脸恳求。
“你起来。”天锦却见不得她这副模样,闭了闭眼,沉声道:“我不回后院就是。”
夜里,天锦再次登台,舞姿翩若惊鸿,笛技高超惊艳。小香跟在她身边忙前忙后,两人之间默契十足,仿佛不曾有过隔阂一样。
可天锦却知道,事过境迁,人心会变,自己对小香已不似从前那样信任。
一曲谢幕。
天锦在一片喝彩下退到幕后,一眼看到捧着一盆艳丽的虞美人花笑盈盈走过来的小香。
“天锦姐姐,有位给你贵客送的花,还打赏了不少银子。你没看到,秦妈妈笑得嘴都要合不拢了……”
又是虞美人!
天锦盯着那开得正盛的娇花,“是哪位贵客?”
“哦,那贵客刚才已经走了,我远远地看了一眼,是个年轻的郎君,长得十公隽美,跟画里走下来的人似的。”
这烟花柳巷,来往的人形色各异。天锦这些日子看得多,也体会的多,她听过有人一掷千金只为一亲芳泽的。这位送了花就走,倒是特立独行。
天锦有意想看看这位郎君长着什么模样,等到再次登台时,特意提前躲在幕后,让小香指认。
小香看了一圈,摇摇头,“那位郎君今晚好像没来。”
不想,这话却让正准登台献艺的红姑娘听入耳中。
“哟,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想着绑上高枝飞进凤凰窝。可惜……你也不过是个玩意儿罢了,人家高兴赏你两盆花,你还真当成宝了!”
天锦面不改色,“说的好像你不是个玩意儿似的。”
“你!”红姑娘脸色大变,正欲发怒,却不知想起什么,又忍了下来,“你给我等着!”
恰时,琴声响起。红姑娘恶狠狠瞪了她一眼,这才理了理衣服,换上一副嫣然巧笑的模样,缓缓登台。
“天锦姐姐,你也别处处跟她顶嘴,红姑娘不是善类,万一她起了坏心……”小香忧心忡忡,“不如我们去跟她服个软吧?”
天锦却摇摇头,“积怨已久,不是三两句就能说开的,放心吧我注意的。”
夜色正浓,屋外月华黯淡,点点繁星在黑幕中却大放光彩。
“将军,已经查清了,在城防外闹事的是一帮地痞无赖,要抓么?”
原来,今晚谢琰没去勾栏院是事出有因。
淝水一役,祸及央池的百姓不在少数。前些日子他每天都过得醉生梦死,不理政务,大批的难民涌入广陵城下,未曾好好安置,引来一场暴动。
虽然已经压制下去,但趁着这场暴动伺机抢掳的人不在少数,眼下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谢琰也终于重新振作起来。
屋中没有点灯,谢琰在窗下,长身玉立,整个人都隐在夜色之中。
好半响,他才沉沉开口,“这广陵城暗下多方势力蠢蠢欲动,的确早就该清扫了。你去吧,多派些人,先踹了一处再说。”
“诺!”
谢琰知道此次并不能一举将那些势力完全清除,目的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跟随他多年的心腹,自然知道他的用意,不必明说,便知道怎么做了。
屋中安静了下来。
谢琰在窗下站了许久,望向天空点点星子。天幕如同浓墨一样黑沉,耀眼的星星慢慢凝出一张明若珠玉的脸。
“阿琰。”她突然开口。
这美玉一般的面容光彩照人,唇边笑意一点一点蔓开,一笑之间双颊两侧浮出嫣然浅涡,美秀绝伦,恨不能融化他的视线。
“锦公主……”谢琰心中微动,脚下不由前移,双手下也意图伸出手,想要将那人拥入怀中。
然而身前就是窗口,他的身体自然而然撞到了窗前,疼痛瞬间将他神志拉了回来。
定晴再看,那天幕之上除一闪一闪的繁星,哪里有什么锦公主。
谢琰漆黑的双眸中,流露出自责之色。多少次午夜梦回,他的脑中不断浮现出她被砍入滚滚江山的一幕,她眼底迸射出来的恨意,直戳他的心窝。
他的手紧紧捂住胸口,转身走到案前,哆哆嗦嗦将灯点燃。
光火一跳,照映出他的勃然英姿,无人的夜里,那些汹涌的记忆宛如匕首,不断地地戳着他的心窝。
令他痛……不欲生。
他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由着那股痛苦将自己吞噬。
等他回过神来,面前已经呈现出一副水墨丹青。
他搁下笔,望着那栩栩如生的笑颜,俊美的脸上渐渐涌上一层低冷的戾气。
案上的东西倏地被一扫而下,哗啦啦砸得七零八落。
谢琰颓然跌坐下去。
水墨丹青上的容颜依旧,灵动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正看着他,清蒙蒙的灯光似乎给她罩上了一层神秘的神色。
他仿佛看到她化身为不容侵犯的仙子,坐于白马之上,温和的目光随之一变,犀利盯着他。
“阿琰,为何这样对我?”
谢琰心中狠狠一抽,“不,不……你听我说,我……”他急急伸手,刚触到她,手指却被她横过来的被利剑割破。
幻影一下子破了。
他再次被拉回现实,手指已经摸到灯火下,噗地一下,光火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