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着干吗?快吃呀,等会儿面就坨了!”钟希望坐在她对面撑着下巴看着他笑,刚掉的门牙那里豁了一块,非但一点都不难看,反倒显得俏皮可爱了。
郑曙光下意识地低敛眼睫,躲闪着钟希望那清亮又通透的眼神,赶紧朝嘴里扒面条。
“哦,等会儿,你吃辣吗?”钟希望问。
“吃!”郑曙光抬眼看向钟希望,恰与她眼神对上,他一瞬间慌神,直觉想要闪躲,但心里有个声音却让他鼓起勇气对上去,于是他没有闪躲,然后他发现钟希望的眼神一如儿时那般坦然自在,丝毫不像他这般慌乱无措。
这让他安心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钟希望去了厨房,不一会儿就端了一个小碗过来,小碗里是用辣椒面、芝麻、花生以及肉沫炒香的红油咸香肉酱。
“我差点忘了,这肉酱配面才好吃呢!”钟希望将小碗放到郑曙光面前,又坐到他对面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瞧着他。
郑曙光被她盯得脸颊发烧,但同时心里又莫名高兴,速度极快地将面条配菜外加那一碗肉酱一扫而光后才觉得腹中饱得刚刚好。
这一顿饭是他这几年来吃得最好最舒心的一次,不仅仅是因为饭好,还因为这有家的味道。
待郑曙光吃完,钟希望又端了两碗茶水进来,一碗放到他面前,一碗自己喝,这才开始正式问话。
“都结束了?”钟希望问的是战争。
“嗯,基本结束了。”郑曙光居然也能秒懂。
“终于结束了,老百姓的心里也终于能够踏实了!对了,你啥时候走啊?”
钟希望那明显带着沧桑气的感叹实在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小丫头该有的,所以看起来有那么几分违和感,这让郑曙光觉得好笑,还没来得及扯嘴角,就又听到下一个问题,他也是一怔,是啊,他很快就得回去了,毕竟他亲爹也只给了他三天的假期。
“等会儿就得走。”
“挺急的呀,我想给你准备东西都不容易,这样吧,你也是知道咱们这里地址的,等你回去稳定了,写个信回来,以后我就照着地址给你寄东西。”
听了这话,郑曙光感动得胸口暖暖涨涨的,但同时又觉得别扭,总感觉这丫头是在跟要离家远行的儿孙话别一样。
“不用,队里啥都有。”
“多备着总不是坏事。对了,你的伤好了吗?后来没再受重伤吧?”
“好了,连疤都蜕没了,后来没受啥伤,就是……”郑曙光想到他将那药丸给了张铁柱和尤小烈两人,如今面对钟希望时便有些心虚,眼睫又垂下去了,“铁柱和小烈受重伤要截肢,我,我……”
“你就把药丸给他们吃了?”
“嗯……我知道我不应该给他们,可是他们受伤很重,就算截了肢不死也会成为废人,我……”
“你不忍心,所以就把药丸给了他们?唉,怎么说呢?你做得也不叫错,要是我见了我也会不忍心的。”钟希望认真地说道。
郑曙光蓦地抬眼看她:“你,不怪我?”
“怪你干啥?给你就是你的,只要你保护好自己不被怀疑就行,对了,你是咋让他们吃了药丸还没怀疑的?”钟希望突然来了兴致,眼神亮亮地瞅着他。
郑曙光心里堵着的那团雾霾就这么一下子消散殆尽,心境重新敞亮起来,有些尴尬地将当初他的做法说出来,钟希望听了捂嘴直笑,她这是怕再笑掉一颗大牙丢人现眼。
钟希望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而郑曙光被她笑得非常尴尬,但心里却莫名欢喜,突然想起了什么,急急地从身旁放着的挎包里摸出一个报纸包着的东西递给钟希望,有些忐忑道:“这是给你的。”
“什么?战利品?”
钟希望本是随口打趣,但见郑曙光明显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她就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拆开一看,是一方透明的大红色丝巾,以及两枚镶着几个米粒大小彩色玉石的发夹。
“真好看!嗯,这个可爱的发夹可以送给希楠戴,那丫头最爱臭美了!”钟希望笑着说道。
郑曙光一听钟希望提到钟小妹,他就感觉自己的头皮凉风嗖嗖的,他也不是爱告状的人,也就没说什么。钟希望将那方红丝巾朝脖子上一绕,手指灵巧翻转,几下便挽成了一朵花缀在脖子一侧,大红色与她纤细白皙的脖子映衬在一起,很是娇俏可爱。
“好看吗?”钟希望笑眯眯地问向眼睛直直盯着她脖子看的郑曙光。
“好,好看。”郑曙光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钟希望本来还没觉得有什么,不过郑曙光这么一脸红,她也觉得有些不自在了,人孩子已经长大了,她刚才那话明显就有那什么嫌疑了,可她还真没那意思,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你咋想着要剃颗光头了?”钟希望笑着问。
郑曙光一想起这个就郁闷,脸上的红也迅速退去,讪讪道:“夏天,凉快!”
“噗——”钟希望又忍不住笑了,一边笑一边扯下了脖子上的红丝巾,“是凉快!这个丝巾戴着热,留着秋天戴正好。”
郑曙光眼见着她扯下丝巾,看着那抹红色滑过她温润细腻的脖子,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下一刻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心里不由地涌上一丝自厌。
他已经十七了,在部队里又经常听那些战友在打仗间歇时说的那些荤素不忌的段子,他虽然从不接话,也从来没什么想法,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事实上,他懂得比他自己认为的都多。
“对了,你等等,我给你准备点东西去。”
钟希望随手将那条红丝巾装进裤子一侧的口袋里,而这一动作就扯得她身上的那条宽松的裤子贴了身,显出浑圆的臀型以及笔直修长的腿部轮廓,郑曙光好死不死地就又瞅见了,脸唰地一下又红了,心跳如擂鼓,脑子里也似有无数的小人在兴高采烈地欢呼呐喊着:哟哟哟……嘿嘿嘿……
郑曙光这一刻简直将自己厌弃到了极点,他可没忘记钟希望才只有十四岁,而且他还从钟爹那里了解到,这丫头才刚刚开始换牙呢,他这是有多禽兽,才会对她产生如此不堪的幻想?!
钟希望并没察觉到郑曙光的异常,事实上她就是察觉了,也只会认为可能又是自己这个老太太哪句话讲得不当了,而让郑曙光这孩子又害羞了。
不得不说,这二人出事都朝自己身上找问题的做法,是多少人想得到却做不到的。
钟希望注意到郑曙光用的挎包正是她之前送给他的那个,能看得出来他用得十分珍惜,都大半年了吧,看起来还是八成新的样子。
钟希望再次感叹,郑曙光是个懂事又有良心的好孩子。
钟希望将之前替他做的那件棉袄找了出来,以郑曙光现在的个头来看,棉袄明显小了,钟希望进了空间修改好再拿出来也不过一瞬间的事,她又收拾了一些别的东西。当她提着一大包东西来到前屋时,发现郑曙光居然已经把碗盘给刷洗干净了,此时正拿了扁担提着木桶出去。
“你这是要去挑水?”钟希望问。
“嗯,我瞧着水缸里的水只有一半了,我再去挑两桶来。”郑曙光有些窘迫地说道,就怕钟希望说他多事。
“行啊,去挑吧,还记得咱村的水井在哪里吗?”钟希望笑着说道。
“记得。”郑曙光也不由地弯唇浅笑起来。
“你就该多笑笑,保准能迷死一帮小姑娘!”钟希望又忍不住开始打趣他了。
郑曙光没出声,直接大步走远了,其实他心里想的却是,你不也是小姑娘吗?我若是笑了,能迷住你吗?
郑曙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等钟小妹和钟小弟从外头野回来时,他早就离开了,而跟着钟小弟一块儿过来的钟来春听说郑曙光回来了,而且还是穿着军装回来的,想要当兵的念头又像野草似的疯长了起来。
晚上做饭时,钟希望发现储藏柜里放了一小布袋钱,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郑曙光留下的。钟爹和钟娘齐刷刷地看向钟希望,眼神很复杂。
钟小妹人小鬼大,直接道:“俺就看这个当兵的没安啥好心,他是看上俺大姐了,哼,所以俺才故意让俺爹给他剃了颗光头,嘿嘿,大光头!”
钟小弟白了钟小妹一眼:“你懂啥?小小年纪脑袋里都装些啥呀?他是俺小光哥,以前给俺家送过野菜和小龙虾,跟俺们家关系好着呢!”
钟小弟这么一说,钟爹钟娘不由地回溯往事,蓦地发现郑曙光那小子贼精贼精啊,那么小就知道送东西讨好他们家闺女了,他们此时倒是下意识地忽略了,当初人孩子真的只是感恩报恩而已,压根儿就没这么腹黑。
而钟希望的反应则一如既往地坦荡:“这孩子做事咋这么不留余地呢?他这回回来,他养母家,他姥姥家,再加上俺家,怕是把他过去几年挣的钱都给瓜分尽了,说不定还抹开脸面向他亲爹开口要了!唉,真是个有良心又招人喜欢的好孩子!希冀,希楠,你们也要学着点!”
钟爹钟娘:……
钟小弟钟小妹:……
走在路上的郑曙光,摸着胸前被装得鼓鼓的挎包,心口也被愉悦的情绪盈满。
走着走着,瞅着四周没人,他突然大喝一声,然后猛地向上跳起,最后又狂奔起来,直到自己累得实在受不住了,才停下来弯腰气喘如牛。
过了好一会儿,郑曙光才直起腰,不自觉地伸手从自己军装的左边上口袋里摸出一枚瓷白的小牙来。
没错,正是钟希望掉的那颗门牙,被他给暗搓搓地藏起来了,之前还面不改色地撒谎说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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