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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8日
SITE-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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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利先生在会议室门口等了半个小时,终于等到了贝蒂。他上一次见到贝蒂还是四个月之前,那时候她身上不着片缕,浑身上下散发着微光。贝蒂现在换了一身作训服,头发比之前长长了点,在脑后扎起一个发髻,莱利差点没认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开口,最后是贝蒂戴上了船形帽,打破了这一刻的尴尬。
“怎么样?”莱利问。
“还行,”贝蒂说:“我要去当教官了,小队被重新分配了。”
莱利挠了挠鼻子,不知道是不是该安慰她,最后只能说:“我给你看个东西。”他把公文包靠在墙上,打开,从里面抽出一个文件夹。
“你在这里签个字。”莱利一只手同时夹着公文包的皮盖和文件夹,从包里抽出一支笔:“在这个表上签一下。”秘密档案传阅时的例行登记。
贝蒂接过文件夹和笔,扣着文件夹刷刷两笔签下名字:“这是什么?”
莱利接过登记表和水笔,最后决定还是保留一点惊喜:“你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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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密档案副本
仅供授权人员借阅
影印、拍摄或复制时需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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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锅13号卫星星座,宇宙背景微波辐射连续变化图像
[——截图——]
[——截图——]
[——截图——]
[——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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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蒂草草地翻过几张照片,看上去就像是橙子上爬满了蓝色的霉菌,或者一只蓝底的气球上密密麻麻地长了一大片一大片连接在一起的橙色斑点。
“这是?”
“实时宇宙背景辐射图像,这些蓝色的部分是大约2.725开尔文,橙色部分的辐射温度稍高一些。”莱利接过照片,解释说:“你看这个地方,这是2016年8月1日的图像,看到这些橙色斑块没有,从宇宙大爆炸之初释放出的能量随着宇宙的膨胀逐渐降温,存在一些物质的地方相对来说暖和一些,大概3开尔文,物质稀薄的地方凉一些……反正大概就是这样。”
“然后是这张。”莱利指着第二张照片:“这是对不同天区的扫描,你看背景也不太一样,因为我把参照系重新调整了。”
“这里有个洞。”贝蒂看出来了。
“对,这里有个洞。这是个好消息,我……”莱利说着把照片理好,放回文件夹里。他发现走廊里好像并不是一个谈事情的地方,于是提议道:“我们找个地方吃个饭?”
“你是在约我出去?”
“呃,找张桌子比较容易把照片摊开来看。”莱利盖上包盖子:“好吧,我确实想约你出去,就吃顿饭。”
贝蒂笑了:“很好,就吃顿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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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利把毯子和床单一起扫到地毯上,反正都已经皱了。
“别笑,看看这张图。”贝蒂从浴室里走出来之前,莱利先生已经拼好了一张巨大的全周天宇宙背景辐射照片。A4纸尺寸的照片铺在床垫上,铺满了整整一床。
贝蒂束好浴袍,跨过蹲在地上的莱利,俯身观察起床上拼合起来的图片。四个红圈就像打在宇宙背景上的一串弹孔,触目惊心。
贝蒂笑得花枝乱颤:“我明白了,这就是你说的比较容易摊开来看。”
莱利回头想确认一下贝蒂是不是进入了认真谈事的状态,却发现她比战场上的样子更迷人些,略微有些失神。
“内特,你到底想讲什么。”
他把那四张照片折了折,一张一张立起来,像立骨牌一样立在全景图谱上的四个圈上。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宇宙不会突然凉下去一块,然后又慢慢暖起来。”莱利忽然感觉到有一双手探进他的浴袍里,捏了捏颈后僵硬的肌肉:“嘶……这个洞本身意味着空间在这一块膨胀了,而且膨胀得很规则,比整个宇宙各向同性的膨胀要快很多……哎,这种异常膨胀就是在那天晚上开始的。”
“别想了。”贝蒂随意地揉了两把男人僵硬的肌肉,她下手太重,莱利抽搐了一下缩了缩脖子:“你这样摆着能看出什么来?”
“我在想是不是自转造成的。”莱利晃晃脑袋:“这是来自四个不同时间点的照片……”
“我不懂,”贝蒂看着大图上东一个西一个看起来全无联系的圆洞:“我看是我们把什么东西赶出了这个宇宙。”
她把那四张照片排列起来,调整过参照系的图片上,圆形的异常膨胀区永远在图片的正中间。
“如果说这是膨胀的话,那个东西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就像一条隧道一样。”她把照片洒向空中:“可能扭曲分布的原因是地球的公转,可能是本悬臂围绕银心的公转,可能是……在鬼知道什么更大的尺度上我们和它不在同一个参照系里。”
爆破手揉了揉莱利的头发,走到另一张床边坐下:“不管怎么样,好在我们都还活着。”
“我只是有些没弄明白。”莱利叹了口气,把照片都收回文件夹里,装回公文包,上好密码。
“别叹气了,好在我们还有另一张铺好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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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利先生缺少的是整幅拼图里最关键的一张,这张图正摆在格利尼克桥中心的一张折叠桌上。
邓国辉博士站在桥的东侧,这里原来是冷战时期苏联释放被俘美国间谍的地方,事实上,记录着这一历史事件的铜制铭牌就镶嵌在他正站立的地方不远处。在他的身后克莱因-格利尼克公园白雪皑皑,树枝上的积雪几乎与地面上的雪白连成一片,正好掩盖了MRF-101的临时阵地,邓博士的载具就停在格利尼克宫旁边的空地上。
基金会外事部门的心理学专家认为在格利尼克桥上交换俘虏会让美方觉得更具优势,也更安全,可以避免他们出于恐惧做出不理性的行为。出于同样的考虑,他们把运输机停在了美国人看不到的地方。
“爱德华-普朗克先生个人也比较喜欢在这里进行交换。由于我们并没有确定他的心理状态与变身之间的关系,在移交之前我必须确定两件事。”邓博士翻开一本硬皮笔记本,询问似的看着美方官员。
“说吧。”这位鲍勃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双方今天会谈到的所有议题都已经经过了高层的首肯,具体的要求和答复早已在过去的五周里被反复推敲揣摩过了。现在虽然是双方的第一次实际接触,而不是之前那样莫名其妙出现在椭圆形办公室桌上的外交函件,但是双方对会面的议程已经心知肚明,只求尽量减少意外发生的可能。
“普朗克先生希望有一支军乐队迎接他,在他走过大桥的时候奏星条旗,他希望玛利亚-凯丽能在现场献唱。”邓博士一本正经地说。
鲍勃侧过身让邓博士看到桥头白色棚子下整整齐齐站着的军乐队,然后照本宣科:“没有玛利亚-凯丽。”
“好吧。”邓博士拿起对讲机:“没有玛利亚-凯丽。”对讲机里含混地响了两声。
“他希望有碧昂斯。”邓博士传达了艾德的意见。
“没有碧昂斯。”鲍勃板着脸说:“泰勒-斯威夫特,要不要一句话。”
邓博士冲桥东边招招手,远处一个人影摘下帽子,抖掉上面的积雪,略有些夸张地鞠了一躬。
“他说可以。”邓博士翻译了鞠躬。
“第二条呢?”鲍勃有些不耐烦,接收被俘虏的己方人员是一回事,满足他天马行空般的要求是另一回事。
“爱德华-普朗克先生希望能在被移交后正式退役,以普通美国公民的身份不受监视和干涉地生活在美国领土上。”
“不能离开内华达州州界。”
“佛罗里达。”
“德克萨斯。”
对讲机响了两声,邓博士接起来,转述战俘的要求:“佛罗里达。”
鲍勃哼了一声:“离开迈阿密之前要报备。”
邓博士关掉对讲机:“成交。”
一个俘虏本身并没有资格提什么要求,只不过艾德最终还是认识到自己是一个很特殊的战俘,也就变成了一个令人无可奈何的讨厌鬼。
于是交易就这么令人无可奈何地继续下去。
邓博士最后声明:
“贵我双方已经经由第三方确认过了贵方被俘作战人员的生理和心理状态,根据1929年《关于战俘待遇的公约》及1949年《关于战俘待遇之日内瓦公约》,我方确保被我俘虏之贵方战斗人员受到了人道的待遇,现按照双方相关协定向贵方释放俘虏。”
鲍勃示意他身后的黑西装把推车推上来:“根据贵我双方的前述协定,我方向贵方移交在我境内被杀的贵方人员骨灰及个人物品。”
两人在大桥中央的分界线上握了握手,走到折叠桌前,桌面上冷冰冰的有些潮,不过这时候雪还没下下来,是一个交换秘密文件的好时候。
邓博士让随行军官把公文包放在桌面上,掏出钥匙,解开了挂在公文包上的手铐。鲍勃也让他的副官把铝箱放在桌面上。
“我要向你展示的是一副由基金会深空探测网络拍摄的照片,这是一段异常变化影像中的一帧。”邓博士打开公文包,抽出了一张8开幅面的照片:“图片中间的空洞是0K背景辐射冷洞,这一异常现象出现于2016年8月28日0317时33秒10,在石树倒塌之后。”
美方接收小组的科学顾问检查了照片:“这是一颗高轨道探测卫星拍的为什么……”
邓博士笑而不语,随即收起笑容转移话题:“相关的观测数据和资料已经在包里了,你们可以现在检查一下。”
顾问小组把公文包拿走,与此同时,鲍勃也把铝合金手提箱打开,推到折叠桌的另一头。
“河畔城事件中某一方的身体组织残片。这是我们收集到的最大一块组织。其他实验数据和资料都在箱子里。”
邓博士抽出一支塑料试管,拆开试管的封口环,拧掉盖子,让试管里的试纸暴露在空气中。
“我可以打开这个吗?”他指着箱子里的标本罐。
科学顾问在鲍勃耳边耳语了两句,情报官员点点头,告诉高级研究员:“最好在远离营养物质的地方打开,不然它长得很快,不要把它暴露在空气中。”
标本罐里是一截泡在煤油里的小指,指头根部可能有过一个断面,不过现在从指根长出了层层叠叠十多厘米长有鼻子有脸的肉瘤。
邓博士握着试管,用试纸的头部在标本罐口扫了扫。试纸亮起了荧荧绿光。高级研究员点点头,把试管盖拧回去。
“好了,交易完成,让那个谁……那个女歌星过来吧,别让人等太久。”邓博士说着就提起箱子往桥头走回去。
鲍勃有些诧异,说好的不要搞出意外来呢?
他只能接着剧本演下去:“希望贵我双方在将来以合作和沟通代替对抗……”
邓博士恍然大悟,但是走回去再说两句场面话只会让场面变得更尴尬,只能远远地说完他的部分:“好吧,这次事件也是贵我双方增进了解促进合作的契机,在一些关系到地区稳定的重大事件上,我方会通过约定的渠道与贵方进行必要的情报共享。”
眼看邓博士甩完一整套外交辞令正要离开,鲍勃只能赶快传达候任总统的口信:“请不要再把机密情报放在总统的床头柜上了!”
邓博士满脑子都是手提箱里的样品,他敷衍地朝身后挥挥手,鬼知道他收没收到口信。只有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武官稍微懂点外交礼仪,他和鲍勃握了握手,快步跟上自己领导的脚步往桥东侧走去。
艾德今天心情本来挺好的,既不想要什么东西,也不想烧什么东西,红十字会的医生没查出任何毛病,只叫他少喝几杯咖啡,好像变成狼变成焰火都不算毛病一样。
现在,他站在桥这头就看到一辆保姆车在桥那头停下来,打开车厢,一个金发的人影踩着工作人员垫好的脚凳和地毯走下车来,在寒风中抱着胳膊肘抵御着寒风。艾德决定在桥这边多磨蹭一会儿,等他们调整好音响再走过去,决不浪费一点点享受。
只不过当他走到桥中央的时候,MRF-101的运输机正好刚刚起飞,掠过河面向北飞去,巨大的轰鸣声把什么都盖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