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旸挥手把信丢进炭盆,旺盛的火光瞬间将它吞没,突然亮开的光线把屋里端肃的脸庞映衬出来,宽敞的议事厅里落座了宋家所有有头脸的族员长辈以及新生力量。
宋平和低着头使劲搓了掌心,此刻他心里有些百感交集,当初敏馨还在时他不是没有疲累和不安,就是在萧氏爆出隐私丑闻时他只恨不得亲手掐死她了事,但正当时,敏馨自己走了,回洛阳,还带走了宋旸的私令――宋倩虞给的。
能调集宋家部曲的私令就这样被宋倩虞赠给了敏馨,而宋旸这个正主却在刚才才知道,只能说宋旸对顾老夫人的孝心不可谓不大。
私令的事宋旸可以圆过去,明面上宋家部曲也不过千把人,不算出格,即便敏馨真要调集,当初宋家接回她们母女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护卫之职和对战夺权,这是两回事,护卫,他可以给人,但参战,宋旸心里冷硬起来,他没那么傻!
萧成公一贯杅穿皮蠹,先有萧氏与宋岿,后有敏馨回归宗室却得宋倩虞倾囊相授。
宋旸忍不住皱眉,十三娘到底搜刮了他多少家底?宋旸甩开这个念头。
如今萧家算是靠上了赵王的码头,宋岿被除名出族,萧氏落尽脸面,萧成公三番派人来要接走,若是没有云山县的事萧氏早已成行再不会留在雍北,但今时不同往日,看看坐立不安的宋平和就能知道,像他这样脑子里又在筹谋的宋家人不在少数,所以,借兵?
宋旸一一扫过在场的人,环视一圈之后,对自己多年经营之下如今种因得果了然于心,起码有一多半的人是赞成借兵。
剩下的人都凝神看向他,只要他答应或否决,他们肯定第一时间做出回应。
大老太爷居首位,他即是族长又是宋家辈分年纪最高的人,这些年族务多交给宋旸打理,但不代表他耳聋眼瞎,如今宋家也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如何选定朝中这个人,代表着他们宋家日后在雍北,甚至大晋,或否再现多年来的雍北宋氏的荣安,当然,也可以不选,端看宋家日后的气候,能不能长成出生檀公、衍公那样人物的家族。
一时厅里安静非常谁也不好开这个头。
宋家七房嫡枝太爷里面现在还剩四位,族里大小事物除了宋旸就是这几位拿定主意,众人目光都落在四位太爷和宋旸脸上停留,各自心里拨着算筹。
大老太爷清咳一声,待众人皆看向他,他点头说道,“借吧!”
场面一时有些嘈杂,纷纷各自低声议论起来,“大公,您要站哪位王侯?”
宋旸也看向他,如今看来哪一位王侯都不合适,敏馨,是最不合适的那一个!
只要出兵肯定是向其他王侯宣战,势不两立,宋家还不至于这样鲁莽。
七房的宋四爷宋凯一脸怒其不争的看着自家儿子,忍住把他一脚踢出去的冲动,一巴掌把儿子扇到茶案上面,下巴都磕青了。
宋藉敢怒不敢言,扶着下巴扭过头不看自家父亲,宋凯食指点着他一副待会儿再收拾他的模样。
大老太爷轻叹一声,摇头不已,对宋旸说道,“给敏馨回信,就说我们借道上溪,五百部曲随她调遣!”
宋旸闻言起身点头应是,众人这才明白,借道上溪,路经和县,萧家就在和县,只要萧家不动,他们就按兵不动,萧家动了,人是给敏馨的,看你萧成公如何应对,敏馨只管和萧成公理论去。
一言定下之后只剩如何交割的手续,负责宋家部曲的大总领,也就是行书的父亲易宽,从宋旸的右手边起身走到大老太爷跟前听训,其他人纷纷告退出去。
宋乾身边走着长五房其他郎君,几人出了议事厅转至回廊朝着长五房的方向走去,长房这一片居所十分宽裕,各府又自立建筑小院后门,所以一看去只觉得宋家人丁兴旺强盛。
见人从议事厅里出来,原先藏在各处静候的宋家族人顿做鸟散,各自寻了相熟交好的私下打听去了,宋元就是在这时得知宋家的打算。
人,宋家可以给敏馨,但有没有能力拿在手里,那是凭她敏馨郡主和广陵王府的本事。
宋倩虞围着炭火将手里另一份敏馨的手书看完,示意行书过来,问道,“吕郎君如今到哪儿了?”
行书答道,“不出半日就能回到雍北。”
宋倩虞立刻站起身来,跨了一步走至书案,提笔舔墨很快书写了一封信,让行书封存,嘱咐道,“让覃牧务必赶在我五叔父之前到达,静候一个人!”
行书凝眉,“娘子是说……”。
宋倩虞极其慎重地点头,肯定道,“该是时候了。”
天灰蒙蒙亮开,早醒的人差不多才睁眼,街面上走着吱吱嘎嘎从门外而过的夜香车,四处停留着一边揉把眼睛,一边懒懒散散卸着门市门板的伙计们各自扛着着家伙什相邀招呼着,这是个普通得再不能普通的清晨。
“他爹,茶缸子要不要带?”
“缝了羊羔毛的褥子也带上吧!”
“烧茶点的沙壶也装上……”李婆子啰啰嗦嗦手上不住往简易的骡车上装着行礼,直到现在,她好似还未梦醒。
李石匠昨儿收工特别早,也不对,近来他都比往常及早收工,歇了门市也不回家,就在西城溜达,天天如此,直到昨夜,李大郎站在门口。
他爹嘱咐他别让旁人进来,这个旁人连李婆子和李二郎、李三郎都在里头,李婆子好不容易降住犟犟性子的李三郎,院子外头就有客上门了!
李家是做碑刻手艺的,这本来就是做的死人买卖,这样的人家其实有很多忌讳。
李二郎抱着胳膊蹲在堂屋门前的台阶上,李婆子快步去开门,不知是不是被门外的人吓着,人退后了几步也没招呼来人。
李三郎从厢房里头探了个脸出来打量,眼睛瞪得溜圆,这不是长姐婆家那位小叔子吗?
眼珠子一转视线落到旁边那人身上,李三郎不由打了个寒颤,鼻尖传来很淡的腥味。
自来不学无术的李三郎其实是最肖父亲的那一个,对家里的门庭传统有着天生的敏锐,只是性格使然从小就没把这些放在心上,李石匠自然也不会把他当成唯一的继承人传授,若是他此刻知道小儿子有这么异常,恐怕三个儿子要变成两个!
李二郎放开胳膊站起来,快步迎上去把李婆子托在身后,此时李石匠闭合的房门拉开,来人脚步沉沉直接走了进去,徒留屋外边李家母子四个结舌钳口。
当夜李婆子是睡在东厢房,以前是柳娘子的闺房,碾转反侧整夜似烙饼似的,天将晓才迷糊过去,感觉才闭眼的功夫,房门就被啪响,李石匠顶着眼底的乌青整个人看上去却似打了鸡血一般,扔给李婆子就一句话,
“赶紧起来,搬家!”
李石匠敲着手里的茶碗,叽里咕噜灌着热茶,嘴里呼着白气,看着面前忙着搬家的老婆和三个儿子眼神飘渺起来,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待李婆子收拾好家什,满满一骡车都不够,车架子边上还搭了七八个麻布袋子,整个院子似被贼洗劫了一般。
李石匠挥手,三个儿子各自背上麻布袋子,他自己就挎了个粗布包袱,一家人趁着麻亮的天色,很快消失在西城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