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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1 / 1)

<>在这20平米的世界里,杨云峰和吕萍是快乐而知足的,纵然外面翻天覆地,只要进入到这个屋子里来,一切又都变得淡然如水。他们的生活就是这样,平淡如水。可往往没有几个人能够守得住这份平淡。

人往往都是浮躁的,越是对比越是觉得浮躁,浮躁是一种区别,区别于你和别人不一样的生活。当杨云峰在街市上巷子里看到庆市人的疏懒和不慌不忙时,他是有所对比的,因而也是浮躁的!这种对比和浮躁让他惊慌但却无能为力。

而于吕萍来说,对比的程度就更加厉害了。赫子明的饭馆儿开张了,纵然是在某个小镇上,据说排场仍然挺大,大到可以同时开30桌。吕萍想:那该有多大呀,同时开30桌,那应该有两层楼那么大。据说开业的前3天就搞了个大酬宾的活动,全场五折优惠,门庭若市,门框都快挤破了。吕萍想:这么多人一起进店,还不让小梅笑开了花?收钱收到手发软?

赫子明的湘味火锅店开张的那天,杨云峰一如从前一早就出门了,吃早餐挤公交、挥汗如雨,在办公桌前刚坐下就被主管带进了小会议室头头是道的絮叨了一遍,大意是:你的文章写得没有市场,别人看了不会想来院消费,只会想吐!杨云峰发现自己曾经轻车熟路的文章写作变得越来越难了,要想迎合到主管的口味就更是难上加难,天知道他今天是喜欢吃辣的还是喜欢吃酸的?每天不停的变换口味,迎合不到点上,就只能挨骂!杨云峰被点名第N次叫入这个一对一的私人空间已经习以为常。

吕萍打来电话问杨云峰,子明和小梅的火锅店要开张了,咱去吗?杨云峰一脸不屑,去不去你说了算?吕萍皱眉想了想杨云峰这是踢皮球,他根本不想去。吕萍便挂了电话。吕萍能够身临其境的畅想一番那个火锅店的位置一定是在镇上人口集中的交通要道上,不然是不会有那么多光临的宾客的。至于说吕萍是在哪里知道现场情况的,那是因为在开业前半个月,这些活动的广告单就已经散播在班上的微信群和小梅的好友圈了。微信群里堆砌着一连串的“恭喜赫老板,贺喜赫老板。”

杨云峰也看到了,不过他可不会去张罗这些事,一个从父辈手中集资创造家业的人,没什么好恭喜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人家一开始就有着比自己更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不想理会,所然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微信群里就连当天到店的班上同学的合照都分享了出来,好多以前不怎么说话的同学都参与了这个更像是同学聚会的开业仪式。吕萍能够看到小梅站在人堆里往外挤笑脸举起剪刀手的那种得意劲儿。吕萍一遍遍翻群里的照片和聊天记录。

她挺开心的笑了。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毕业了一年了,她想,小梅的崽崽大概可以学着叫妈妈了吧?

再看看自己,吕萍望着这个20平米的小世界发了呆慌了神。这一年,什么都没有改变。她不过是在这个小小的世界守着某个晚上6点准点回家的人。小梅呢,既当了妈妈又当了老板娘,这种悬殊近乎残忍。

杨云峰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疲态,他一声不吭地把买回的菜递到吕萍的手上,身子一散就窝在沙发上睡下。吕萍在一旁端着塑料盆摘菜。吕萍边摘菜边看了眼躺在沙发上睡着的杨云峰,嘴里嘀咕道:“一回来就睡了,不吃晚饭了?”

杨云峰不想搭理,还在装睡。

吕萍又说道:“整天除了工作,家里的事儿也不关心。这一次子明和小梅开店,帖子都发到手机上来了,你也不去,以后咋好见人啊?”

杨云峰皱眉,眼睛依然紧闭道:“去啥去啊?看看人家再瞧咱们自己,咋个去嘛?”

吕萍把盆一端,径直往厨房去:“瞧你点儿出息,人家要我们去那是顾及大学感情。”吕萍停顿了下,又半开玩笑到:“再说了,你有多久没见人家小梅啦?”脸上透着一脸贼笑。

杨云峰在沙发上打了个转身:“什么话嘛,我又没跟人家怎么滴,你这分明是搬弄是非。”

吕萍来劲儿了:“我搬弄是非?那时,是谁在宿舍楼下一蹲就老半天的呀?”

杨云峰不想搭理,因为他再说下去,吕萍准把大学里在姑娘堆里拍照或者是把在哪个聚会舞台上把哪个小姑娘搂了又抱的一干事儿再絮叨一遍。

吕萍开始在砧板上切肉了,边切边问:“问你话呢,你也不吭声。”

杨云峰沉默不语,闭目养神。

吕萍说:“怎嘛?人家现在过得好了,你还不想去看看?”

杨云峰又转了个身:“人家过得好是人家的事。”

“是呀,你看那赫子明,大学的时候整天围着你转来转去,没点主见的,现在倒好,一毕业就做上了店老板。”

杨云峰依然闭着眼睛,嘴角带着一抹笑:“怎嘛?后悔当年看错了相?”

吕萍探头望了眼沙发上横卧着的杨云峰,叹道:“你看看你这德性?”

杨云峰问道:“我咋了?”

吕萍道:“人家赫子明都混上了店老板,你这工资咋就没个涨幅啊?”

杨云峰又沉默不语了。

生活中,吕萍一旦提及女人和工资,杨云峰都是沉默不语的。吕萍提及女人的时候,十有八九会和杨云峰扯上关系,但提及到涨工资的时候,百分之百是和他扯不上关系的。吕萍觉得她应该是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她把这20平米的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厕所的马桶自从她出现在这里之后,一直是蹭蹭发亮的。她把床铺收拾得没有丝毫褶皱,而杨云峰只需要下班之后把鞋一脱,包一扔就可以横躺上去,把这平整的床上弄出褶皱,把这整齐的被子瞬间打乱。

既然她是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那么,杨云峰就应该做一个合格的赚钱养家的人。那么涨工资就跟他有着不可分离的关系。再说了,男人养女人,天经地义的事,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养别人还是养自己。因此她从一开始的思想政治工作就是从女人和工资做起。

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女人必须得做到她心中有数,心中没数的必须得彻底排除。她觉得除了她以外,其他任何一个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女人都必须是非正规的,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一个男女恋爱合法条例的话,那麽,她必须是合法的那一位,其他的都是违法的!既然违法了就没有存在的理由。

吕萍每天都会在早上杨云峰上班前作以关心的问候:“走了啊?记得吃早餐,我给你带瓶牛奶。”她从杨云峰手里自然的夺过包打开来,往里面塞进去面包、牛奶。

不再像以前一样需要在社区外的路边摊急匆匆的买油条豆浆了。杨云峰觉得这种日子除了偶尔的絮叨还是非常滋润而充满希望的。

杨云峰唯一觉得郁闷的还是工作,在写文章上他用尽了自己毕生的想法和套路,各种华丽的词藻堆砌和匪夷所思的情节布置,他的文章不再是自然而发自内心的表达,他需要的是一种包装和修饰,只有这样才能够符合领导的标准和市场的规律。

他硬着头皮去做这种转型,忘记曾经的自己,为了那可怜的面包再多一点。他一度认为自己的文章只不过是老板用来骗钱的道具而已,自己充其量不过是个用文章卖假药的骗子。不过领导老刘可就不这么想了。

老刘是杨云峰的新老板,年轻而有能力,深受公司的女下属的爱戴和尊敬。这个文化传播公司成立于3个月前。于是乎杨云峰自然便成了这家公司的元老级员工了。他勤快的做着分内分外的每一件事情,除了写文案编策划创意他还担负起了公司里端茶倒水的工作,公司水表坏了,他拧着扳手就上去了。公司前台妹子的电脑崩了,他蹲下去就开始拆电脑机箱。整个一多面手万金油。按道理说不至于让领导老刘厌恶上。

但纵然杨云峰各种苦力皆尝,仍不能让老刘刮目相看。在杨云峰面前,领导老刘总是一脸高高在上的表情,纵然偶尔有点笑容也是见好就收,杨云峰略有松懈就会发现老刘的神情有崩得紧紧的。只要杨云峰的文案过不了他的法眼,那根崩得紧紧的弦就会瞬间断开。

老刘带着杨云峰吃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顿西餐,那是在万达广场的16楼,一家豪华的享客来西式餐厅。虽然老刘在下班之后的表情略有收敛,杨云峰的人生中第一顿西餐仍然吃得小心翼翼。

服务员上来说牛排要用几分熟?老刘说七分就好,杨云峰那时候还不确信老刘是一个可以活剥青蛙生吞蛇肉的武警退伍战士。那时只知道老刘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在他眼里,那些表面功夫纯属装蒜。于是杨云峰谨慎的点点头,笑道:“随便随便!一样一样!我都可以!”估计那服务员一看两人装束就能猜得出谁是掏钱请吃的那个人,于是服务员冲着老刘一脸笑意问道你们还需要点点别的吗?老刘看了看菜单摇摇头说我不需要了,然后抬起头望着对面的杨云峰。杨云峰心想请客的主人自己都只吃这么点儿也不好意思继续点,就笑道说够了足够吃了就这样吧。

当杨云峰看着血淋淋的牛排时才发现这个老刘真的可以活剥生吃,他一边感叹中国的武警战士训练真够刻苦一边硬着头皮往嘴里塞,血丝挂在嘴角,近乎残忍的吃法顿令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某个原始森林,那种血腥和厮杀仿佛就在眼前,就在自己的身体里,就在自己的口里、胃里。

领导老刘经常对下属说的一句话就是:“大鱼吃小鱼,快鱼吃慢鱼!如果你不想被吃,就是你得先吃了别人!”想想这话,再看看眼前的这一块牛排,是不是足够血腥?鲁迅说这是一个吃人的社会,老刘所表现给下属的偏偏是这种感觉。

这也难怪,文明不是彻底的更新换代,总会有些残留会一直延续到现在、到未来去。

老刘不怎么说话,杨云峰就自己找话说:“刘总,听说你当过兵?”

老刘边嚼牛排边道:“是的,干过几年!”

杨云峰来兴趣了:“摸过真枪没?”

老刘看了看年纪轻轻的杨云峰,笑道:“废话,还真打死过人,你信不?”

杨云峰一脸惊叹,问道:“还参加过实战啊?”

老刘说:“参加过05年的禁毒人民战争。”

“05年的禁毒人民战争?”杨云峰连忙掰着手指算:“没听说呀,那年我应该读初中了吧?”

老刘不说话。

“那你咋退下来了呢?”

“没钱呗!”

杨云峰有点难以置信:“刘总你还没钱啊?你要没钱,这公司咋开的?”

刘总说:“那时真没钱,若但凡家里有点积蓄,凭着我在部队里的三等功,也得上去。”

杨云峰想了想坐在眼前的这个人应该算是个成功人士了吧,有家有孩子,有车有公司,曾经还有光辉的历史可以吹牛逼,人活成这样,不枉此生了。

吃完了西餐,下楼来,老刘的别克昂科威就停在广场旁不远处的空地上。杨云峰挠了挠脑袋又犯傻的问了句:“刘总,这些车停在这空地上不用收费吗?”

刘总关了车门,望了望眼前懵懂的年轻人,笑道:“本来是要收费的,但咱们有办法让他不收费!”

杨云峰摸了摸脑袋不知所云,心中顿时对眼前的刘总肃然起敬。这是一位值得敬仰的领导,无论是工作上的职业素养还是生活上的品味追求,他想:生在庆市就应该像老刘一样,要啥有啥,要不然,吃都吃不饱,咋能谈写作呢?

写作于杨云峰来说已经变成了一种讨厌,除了工作上的那些让人恶心的文案,在下班后的闲暇里,他不再想守着电脑敲着键盘。一方面是杨妈妈不停打电话叮嘱杨云峰不要晚睡不要老在电脑旁看电视玩游戏,另一方面他本身就对电脑不感兴趣。

杨云峰坐在电脑前已不再像以前有喋喋不休的文字从键盘上敲出从屏幕里跳出,而是安静的呼吸、叹气和沉默不语。

再想想吕萍的那番对比,若有所思的杨云峰顿时觉得心中的那块石头跌落得更深了,仿佛跌落进某处深渊。

赫子明的火锅店终究是开张了,抱着儿子的小梅满足而愉悦的欢笑。杨云峰想,他们终究是快人一步,快人一步的当了老板,快人一步的做了爸妈,接下来有多少个快人一步,吕萍就有多少次抱怨和冷嘲热讽。这种有意无意的对比算什么?

他回想起大学的吕萍,那个穿着黄色羽绒服裹着白色围巾的小姑娘,那个在人堆里为他鼓掌的小姑娘,她的一举一动中充满着某种敬仰和膜拜,围绕着光环中的杨云峰,那时的她是纯净的白开水,充满温暖、可爱无比。而现在的吕萍,除了抱怨和有意无意的冷嘲热讽,就只剩下光秃秃的背影。

他们睡在那张铺了深红色毛毯的床上,吕萍背靠着他,再也没有回转过身来,冷漠得像一面墙。杨云峰转了转身,望着夜色中的楼顶,深深地叹了口长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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