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呆住,越看越觉得这画面诡异,几百年了,第一次见妖主大人如此耐心与……仁慈。
女娃娃白天吃完就睡,醒了就吃,晚上就闹腾,非得妖主大人带,似乎很喜欢妖主大人的手指,怎么都吃不厌,可能是习惯了,妖主大人也不嫌脏了,不骂她蠢了,就是老说小娃娃胖。
第二天,小女娃娃尿了妖主大人一次,大人扬言要杀她。
第三天,小女娃娃咬了他一次,大人怒骂她不知死活。
第四天,小女娃娃睁开了眼睛,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黑漆漆的,像上好的宝石,妖主大人难得夸了她,说:“终于不那么丑了。”
几天时间,妖主大人为了避凤青妖尊换了四处住所,伺候的女妖也换了四拨,小女娃娃长开了不少,脸没有那么红了,皮肤也没有那么皱了,就是越来越重了,越来越爱睡,有时候叫都叫不醒。
妖主大人突然要出洞,临走前交代命令了一番。
“给我看好她。”
“是。”
“不准让她哭。”
“是。”
“隔一个时辰喂一次。”
“是。”
“别喂撑了。”
“是。”
无常觉得妖主大人怎么越来越奇怪了,莫不是当真欢喜这奶娃娃,竟如此体贴入微,想着等回到了夜明洞要不要寻几只刚出生的小兽来给妖主大人养养。
荣树冷冷扫了一眼那三只女妖,邪邪懒懒的声音,轻悠悠地说:“要是敢把你们的脏手指给她吃,本妖主回来就剥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炖了你们给我这女娃娃补身子。”
几只女妖立马跪下,哆哆嗦嗦说:“小妖不敢,小妖不敢。”
随后无常陪同荣树出了一趟洞,去了周边几座山,布了些结界,留了点妖气,以此来引来穷追不舍的某只凤凰。
回洞府的时候,女娃娃在哭,哭得很厉害。
荣树大怒:“我走的时候是怎么跟你们说的,都不想活了吗?”
“妖主恕罪,妖主恕罪。”
几只女妖跪在地上,都不敢抬头,在石榻旁照看的那女妖连忙从榻上爬下来,说:“小主子她不知怎了,浑身滚烫,怎么、怎么都退不了热。”
无常闻言,上前去摸了摸女婴的额头,脸色大变:“妖主,确实在发热,可别是病了。”
荣树将孩子抱起来,摸了摸她的小脸,神色顿时便沉下了:“怎么回事?怎么这么烫?”他掀开明黄的襁褓,小女娃娃身上红通通的,十分滚烫,摸了一下她的脉息,荣树脸色大变,大吼,“无常!去找燕瓷!快去给我把燕瓷抓来!”
无常得令,立马往外跑,才刚跑到洞口,就定住了:“凤、凤青妖尊。”
荣树募地回头,洞口,凤青正守在那里,一身白衣,陌上人如玉,怎的仙风道骨。
他道:“把她给我。”
荣树一手抱着孩子,冷嗤了一声:“哼,又不是你的小凤凰蛋,你竟还追了我几日,难不成是看上了楚彧妖王家的女娃娃,想占为己有?”他捏了捏手里女娃娃的小脸,笑得邪肆又痞气,一双桃花眼里潋滟一汪花色,笑道,“真不巧了,本妖主也喜欢这奶娃娃得紧,你想要,我偏不给你。”
凤青抬手,掌心瞬间凝了一把剑:“那就小心你的鹿角。”
话落,御剑袭向荣树,周身浓烈的妖气,震得这洞中碎石乱滚,石壁上一块一块岩石砸落下来。
好浓的妖气!
这才是这老凤凰的实力吧,在听茸境时,他可还收着三分。
荣树捻了个屏障去挡,纵身一跃便飞出了洞中,凤青紧追不舍,招招攻向命门。
御风幻影,速度极快,不过片刻时间,便缠斗了几十招,无常在洞口看着,哪里看得清招式,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浓郁的妖气肆意,山中树木被连根拔起,狗吠狼嚎四处逃窜,灌木轻摇,地在震动。
这才是高手过招,山崩地裂。
荣树到底抱着孩子,落了下风,凤青融了妖气御于剑身,飞身刺向荣树,他倒也不躲不避,直接将手中的孩子往前一拎。
凤青猛地收住手,剑锋偏开。
荣树邪邪一笑:“我就知道你舍不得伤她。”
凤青一言不发,提起手里的剑就往荣树头上削,他猛地后退,凤青却紧追不舍,又是一剑,专攻他额间,他闪躲不及,一缕发断了,头上两只鹿角被剑气震红了。
荣树的美人脸瞬间黑了,一手护住头上两只鹿角,大声咆哮:“老凤凰,不准碰我的角!”
凤青又是一剑过去,直削荣树的鹿角,他堪堪躲过,险中求‘角’,怎的一个狼狈,这只不要脸的老凤凰!明知道它的鹿角是他的软肋。
凤青抬着剑直指荣树,不紧不慢的口吻:“是要她,还是你的鹿角?”
死凤凰!臭凤凰!
荣树拿桃花眼恶狠狠瞪他,火冒三丈地喊:“老子一个都不给!”
凤青仍是不急不躁:“那我就拔了你的鹿角泡酒喝。”说罢,又捻了一把长剑,左右开弓,专攻荣树额头上的一对鹿角。
荣树抱着孩子,一只手抵挡不及,他狼狈后退,身后,便是悬崖,他猛地停下,咬了咬牙,将手上的女娃娃提溜出去:“给你给你!”
凤青手里的剑立马幻化成光锦,缠着那襁褓中的孩子便飞回了他手里,那孩子一到他手里,便开始大哭。
荣树听闻这哭声,心情莫名好了不少,觉着这小东西还有点良心,是舍不得他,挑着冷眼看凤青:“反正你也别想好过,楚彧妖王的女人孩子都出了事,我看你这避世的日子还过不过得下去。”
凤青化了手里的剑,面不改色地回了一句:“你还是担心你的鹿角吧。”
随后,一团青光一晃,凤青抱着孩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山谷里,孩子的哭声还在回荡。
荣树暴跳如雷,冲着那青光消失的方向骂了一句:“该死的老凤凰!”骂完,他突然想起来,脸色大变,纵身追去,“那孩子的脉息快断了!先救——”
无常:“……”左看右看,自家妖主也不见了踪影,两百年了,第一次见自家妖主这么不计前嫌,居然追着凤青妖尊跑!
千米之外,已是山下,某个邪魅不羁的嗓音还在咆哮,破天荒焦急得紧。
凤青骤然停下,看了看手里的女婴,探了一下脉息,温润的眸沉了沉。
“麻烦。”
只道了两个字,捻了瞬移妖术,他带着女婴进了一处洞穴,又在洞口设了个屏障,将女婴放下,解了襁褓,掀起女婴的衣衫,手覆在她腹上,运气于掌心,有淡淡光晕缭绕。
哭得有气无力的女娃娃突然就安静了。
凤青扬唇笑了笑:“我的凤凰真气可不是谁都能受的,算你三生有幸。”
襁褓里的女娃娃眨巴着一双黑漆漆水汪汪的大眼睛,嘿嘿笑了。
可不是三生有幸,这新生的婴儿,脉息被封,若是凤青晚来些,便只是晚来半个时辰,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这听茸妖尊修了近千年的凤凰真气,可是北赢顶顶好的良药,包治百病!
后来,十五年后。
桃花公主楚择华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算我三生有幸,赖上了你。”
这话,她耍无赖时,总会跟凤青说。
不扯远,眼下凤青这凤凰真气,虽通了这女娃娃被妖气封印的脉络,可终归在母体便伤了心肺,身子骨比不得常人,怕是很难养。他这口凤凰真气,大抵能保她四个月无虞,之后,便看她的造化了。
凤青将女娃娃用襁褓裹好,抱起她,走了两步,他停下,看了看手里的女婴,模样倒比刚出生时长开了许多,也白嫩水汪了不少,尤其是这双眼,十分好看,只是……凤青掂了掂:“九斤一两,你真重!”
“……”
“那只麋鹿到底喂了你什么?怎胖成这般了?”凤青皱眉,这么抱着,觉得久了会手酸。
“……”
本来咯咯叫唤的奶娃娃突然安静了。
出生才四天,体重由八斤六两直接破了九,其实,是那几只母羊的功劳,就是苦了家里的羊崽,被人抢了口粮没吃饱。
两天后,凤青回了听茸境,本只需半日,不料想半道迷了路,兜兜转转了两日才回到听茸境。
霍狸在雪山外等他,只道了一句:“凤青,你怎回来得如此晚。”
去追荣树那只麋鹿的途中也迷了几次路,这才一去六七日,再回听茸境,若不是霍狸与鸣谷在外头,他都要以为自己又迷了路,听茸境已不复从前的光景,千丈雪山夷为平地,十里梅园满地残花,一望无际的狼藉与萧条。
他的听茸小筑,他的鹿角酿酒……
“好你个楚彧!”
难得好脾性的凤青妖尊,如此震怒,便是手里的女娃娃也似感觉到了怒气,哇的一声就哭了。
“我来吧。”霍狸将女婴抱过去,“前两日听大阳宫的人说,这女婴,小名唤桃花。”
凤青瞥了一眼那朵桃花,仍是怒气未消。
忽而,身后有人唤他。
“凤青妖尊。”
凤青回首看去,愕然凝眸。远处,男子一身黑衣,背着浑身是血的女子,他走得很缓,一双眸子与凤青灼灼相视。
他说:“凤青妖尊,你曾欠我一个承诺,我现在要讨回去。”
他踩着雪,一步一个红色的脚印,血色铺了一路妖娆的花,他缓缓……缓缓倒在了雪地里,似乎抽空了力气,眼皮都无力撑开,却始终紧紧抱着女子,为她挡住了风雪冰寒。
鸣谷大喊了一声:“镜湖妖尊!”
兴许是北赢的千丈雪山被夷为平地,千百年来不沐不融的积雪,竟化了,结成了厚厚冰子,听茸境一年四季不曾停歇的雪,也停了几日,昔日的人间仙境,只余满地残花,和着雪水,一地泥泞。
听茸境便这么毁了,是被妖王楚彧亲手毁于一旦的,北赢有传,妖王楚彧的妖后,在听茸境落了难,至今不知踪影,故此,妖王楚彧与凤青妖尊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
且说妖都,正逢大乱,恶妖已诛,紫绒貂族灭族,大军还未整军撤离,妖后大人又杳无踪影,尊上下令全军,翻了北赢也要找到妖后,满城人心惶惶,似有暴风雨将至,乌压压的天,一片阴阴沉沉。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楚彧将听茸境夷为平地之后,下的一道王令。
他不吃不喝不休不眠地找了十日,发疯了似的,将听茸境的千丈雪山翻了再翻,将雪山之巅下的万丈深渊踏成平地,将北赢七十二族各族领地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萧景姒。
第十一日时,沂水妖主来报,找到萧景姒,是在听茸境外雪融成河的小溪流里,找到了萧景姒的尸体。
三十二位妖主抬棺,将妖后的尸体带回了妖都城,水晶冰棺停放大阳宫门口,三千大妖跪在棺材两侧。
楚彧跌跌撞撞地走近棺木,双目空洞。
沂水红着眼跪到楚彧面前,哽咽:“尊上,妖后回来了。”
楚彧置若罔闻,走到冰棺前,身子一晃撞在了冰棺的角上。
“尊上!”
沂水上前去搀扶,却被楚彧推开了,趴在冰棺上,他颤着手推了推躺在里面的人。
“阿娆。”
冰棺里,那人一身是血,是阿娆,他不会认错,那是他的阿娆。
“阿娆。”
他又喊了一声,她还是不睁开眼,不回应她。
“尊上,妖后她已经——”
楚彧一掌便打在沂水左肩上,将他狠狠推远了,瞪着血红的眸子大吼:“住嘴!”
沂水抹了一把老泪,哽塞不语,看着他们北赢高高在上的君主跪在了冰棺前,颤栗着一双手将棺材里面的女子抱起来,护紧在怀里,然后站起来,转身往大阳宫走去。
“阿娆,我们回去。”
背影摇摇欲坠,地上有一串血滴,从冰棺一路滴进了大阳宫。
楚彧将萧景姒的尸体放在了杏荣殿的玉榻上,抱着一身是血的她一起躺着,什么也不做,就抱着她,不撒手。
他絮絮低语,拍着她的肩在同她说话:“阿娆,别睡了,醒醒,已经好多天了,你同我说说话,你不跟我说话,我会很怕。”
她脸上、手上有很多血,都干了。
楚彧用袖子给她擦干净:“阿娆,你还不醒,是不是怪我?你怪我去得太晚了对不对?怪我把你一个人放在了听茸境。”
他的阿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脖子和手腕都没有脉搏,他便用力推了推她的手:“是我不好,是我该死,你睁开眼睛,你醒过来,打我骂我,你杀了我都行。”
“阿娆,我求你了,你别睡,别不理我。”
他放软声音求她,以前,他只要求求她,阿娆便不会不理会他了,可是这一次,没有用,怎么样都没有用,阿娆她不会醒了。
“阿娆,你别这样,别不答应我。”
“阿娆,你不要我了是吗?”
“咳咳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出了声,手捂着嘴,不断有血从指缝里渗出来,他将血水咽回去,把手上的血都擦干净了才去抱她,嘴角仍有一滴一滴的血砸在她本就血迹斑斑的衣裙上,他怔怔无神地看着她:“你的衣服脏了,有血,我给你换。”
楚彧起身去找衣服。
沂水跪在寝殿门口:“尊上!”他将嗓音提起,高声道,“尊上,妖后已经去了,下葬吧。”
楚彧冷冷扫了一眼:“她只是生气不理我而已。”低头继续在玉柜里翻找衣服。
疯了,魔障了,萧景姒没了,楚彧就不肯清醒了,宁愿这么浑浑噩噩地假意在梦里。
人死,可能复生?
沂水跪着往前挪动,进了殿,字字铿锵:“尊上,妖后真的已经没有气息了,请尊上节哀。”
殿外,七十二族妖主都在,声声高亢,字字有力。
“请尊上节哀!”
“请尊上节哀!”
“请尊上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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