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和我离洞口还剩下最后十来米的时候,洞口中阴风突起,我先是听到风力在洞中飞驰发出的嘶鸣,紧接着,周围的枯草全都被这阵风给撩了起来。
泥土的气息和草上的潮腐味儿混杂在一起,说不上特别刺鼻,但却给人一种非常闷的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胸口上,喘息都变得有些困难。
这时师父抬起手臂,凌空抓了一把,明明什么都没抓到,可我却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鹏飞的草障里被抓了出来,下一个瞬间,刚刚还呜呜呼啸的阴风就猛地止住了。
枯草落地,空气中的沉闷气息顷刻间消失无踪。
就听师父无奈地叹了一声:“空有三百年道行,却为怨念所累,可惜了。”
“喵嗷——”
话音刚落,洞口中接着传来一声凄厉无比的猫叫。
那声音传到我的耳朵里,就像根冰针一样刺破耳膜冲入胸腔,让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心静,入定!”
师父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般响起,压入我心口中的那道寒意瞬时消散,《素书》中的一段段文字竟也在同一时间慢慢浮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不知道什么是入定,可在那一刻,却分明能感觉到整个人都彻底安静下来,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体味过这样的安宁,仿佛整个世界都和我一起进入了完全静止的状态。
没等我细细去感觉这道安宁,洞口中又扑出一道很强的风势,与它一起冲出来的,还有如风沙般急速压过来的打大捧猫毛。
若是放在以往,我肯定看不清那些急速移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现在却能清晰地看到猫毛在空中飘荡时划出的痕迹。
师父深吸一口气,接着让气息冲破嘴唇,靠着一口爆劲吹灭了蜡烛上的火苗。
火苗是灭了,可那些飞扑而来的猫毛却凭空起火。
仅一个瞬间,空气中星火绽放,下一个瞬间,火光隐匿,飞驰而来的猫毛已成灰烬,随着这寒冬里的山风飘散无踪。
就在星火忽明的时候,师父再次探手,手腕一抖,五指一扣,紧接着手臂向后一拉,就见洞口处残影一闪,一只体型硕大的狸猫随着师父的动作飞了出来。
这只猫浑身的毛都炸着,眼眶里看不到月的反光,只有幽深的黑色。
我心里觉得怪,这只狸猫怎么是半透明的呢,透过它的身子,我都能看到它身后的土洞。
待它离师父还剩下三五米的距离时,突然在半空中张开利爪,但还没等做出别的动作,师父就将手掌向下一压,接着就像是有千钧巨劲压在了那只狸猫身上,让它瞬间止住飞势,重重坠落在地。
只是我感觉它“重重”落地,其实在它落地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就连它身下的枯草都没被压弯。
狸猫落地以后,还用力撑着身子,看样子想要站起来,可师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我也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时候拿出灵符的,只看到他的手掌向前一送,就有一张卷成小卷儿的符箓脱手而出,朝着灵猫驰了过去。
途中,符卷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声,竟自己伸展开了,而后它就减缓冲势,飘飘荡荡落在了狸猫身上。
轻轻的一张符纸,对于狸猫来说,却如同一座大山,它那刚刚才撑起来的身子,又一次被死死压在了地上。
我能感觉到,此时正有一股看不到力量缓缓涌入狸猫体内,随着时间的推移,它正变得越来越虚弱,身形却越发透明。
师父又叹一声:“我本来还想度化你,可你已铸成大错,我只能将你打散。若还能有来世,你再慢慢偿还今生的罪孽吧。”
狸猫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抬起头来盯着我师父的脸:“是我失算,想不到在这阳世间,还有你这样厉害的人物。”
它的嘶哑到极点的声线,让我想起了那个消瘦的年轻人。
师父摇头道:“没见过高山,就以为世上只有小山么?唉,你终究只是个井底之蛙。”
狸猫抬头的时候,我盯着它的眼,竟从它那对空荡荡的眼眶里感受到了很深的悲伤和愤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昨天出现在回收站门口的,其实就是它。
师父在我的后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去吧,送它最后一程,这是你的功德。”
我松开师父的衣角,慢慢走到狸猫身边,它依旧抬着头,但因为没有眼瞳,我不知道它的视线是不是落在了我的身上。
之前看到它从土洞里飞出来的时候,说实话,我心里是怕的,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着我,我却变得特别难过。
和它一样难过。
想起师父总会在我难过或者害怕的时候揉一揉我的头,就能让我的心平静下来,我也学着师父的样子,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它的脑袋。
手上只有一阵冰凉,却没有想象中那毛茸茸的触感,可它却能感觉到我手上的温度,我知道,它一定能感觉到。
此刻我的脑海中正闪过一副副原本只藏在它记忆中的画面,它似乎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那些发生在它身上的事。
它本是山林里的一只野猫,偶得机缘开了灵智,历经三百个春秋日夜苦修,终得妖体,却又因偷食香火被高僧误伤,后来逃到这座小镇,遇上了废品回收站的老张头。
在它患难的时候,是老张头给了它一口饭吃,让它活了下来,还在屋里腾出一片空地供它慢慢休养,它见老人独自一人带着孙子生活,日子过得十分艰难,也时常想办法接济对方,那几年人、妖共住一室,倒也算温馨祥和。
三年前,它在镇子里找到了一只灵根颇佳的公猫,本是打算双修的,没想到却怀了猫崽,同年,老张头患上了严重的眼疾。
本来它还想,老张头子孙不孝,现在又患了眼疾,等它的孩子生下来以后,就认老张头为人祖,日后细心赡养,直至他撒手归西,百年之后,每逢忌日也能有人给他上一炷香。
却没想到在它临产当日,老张头却从一个姓周的假道士那里讨来两张驱邪符,还把符箓烧成灰,兑进了它喝水的碗里。
以它的道行,原本能轻松破了符上的灵韵,可那天正是临产,喝了符水以后,驱邪符的灵韵顺着经络遍布全身,它哪里还破得了,最后耗尽了全身力气,总算生下五只猫崽,自己却难产而死。
它死后挂念自己的孩子,不肯早早转世,可当它魂游故地的时候,却在院子的角落里找到了那几具残缺不全的崽尸,它一怒之下上了老张头的身,逼问之下才知道老张头活活挖走了猫崽的双目,做成了眼药,就连和它双修的白猫也被剥皮取骨,做成了药引。
姓周的身上时时带着法器,它不敢接近,只能将怨气撒在老张头和他的孙子身上,这也就有了后来的老张头惨死,他的孙子也被附体,日夜经受折磨,直至被掏空元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