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帝行事一向难料,就像眼前这样。
霍南君虽然想要一个能议政的身份。但他们原本的打算,是以跟随皇后为契机,再逐步深入。
而武皇却径直将她调至御前,也不知这份恩典,会成为一个机会,还是风险。
霍南君看着武皇那双深幽的眼睛,就像一潭无法窥测到底的沼泽。
这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帝王,一个将权力凌驾于亲情之上的帝王,一个不在乎伦理道德的帝王。
这样的君主,一定是这朝中最危险的人物。
随侍圣驾,就如同行走在钢丝绳上,一步出错便是万劫不复。
霍南君感受到了莫大的威压,但她却不能退避。
因为她明白,为了她的家族,为了自己的命运,她必须要改写这场诸王夺位的结局。
即便她知道,武皇帝是会对霍家在内的世家大族下手的。她也必须要在虎口夺权。
这是一个赌,赌上的是她的性命,还有霍家两世的荣光。
霍南君站在漩涡边缘,她上前一步跪下,如同正式踏入这场乱潮。
她的声音平稳而又决绝:“臣女叩谢吾皇隆恩。”
霍元恭和文穆皇后神色复杂。
越是接近皇权中心,越是如履薄冰。
他们太清楚,武皇帝的心诡测似海,绝对是南朝史上最危险的一代君主。
让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伴驾,会不会太过冒险……
而其余臣子也神色各异。
李意略微蹙眉,看向御座上的皇帝,眼底闪过一丝不安。
“今日不止太子和二皇子有功。趁着今日中秋,再加上此前平定东阳王叛乱的功臣,在此朕便再次一并封赏。”皇帝笑道:“花瑞,宣旨吧。”
“是。”
宫宴的乐声再次欢愉起来。
“皇上有旨,太子献策有功,赐五珠冠帽,赏锦缎五十匹,缗钱八百……”
“二皇子献策有功,赐双珠冠帽,赏锦缎五十匹,缗钱八百……”
“中书监袁庆,献策有功,赏缗钱三百……”
“中书舍人戴长玉,献策有功……”
……
“左卫将军李道,平叛有功,赏俸田十顷,黄金二十镒……”
“太子中庶子李意,平叛有功,赐虎翼将军衔,赏缗钱三千……”
“中护军将军……”
……
大殿上,圣恩不断,谢恩声此起彼伏。
皇帝这样大加封赏百官的盛况,难得一见。
歌舞笙乐再次热烈起来,一派齐乐笑语。
这次中秋宫宴,开始得惊心,结束得宏大,就像专程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南朝盛世。
霍南君明白,朝堂的派系纷争从这场宫宴上已经开始。它将随着盛世的来临,将权力的争斗推向顶点。
这场隆恩的背后,是更加汹涌的暗潮,就像暴雨前最大的一次狂欢。
……
初秋的第一场雨,随着梧桐叶飘落,四溢着丰富的沁香。
酷夏的浮躁,也被昨晚的雨珠浸湿在了泥土里。
一段红墙黄瓦的墙角下,白色的木芙蓉花瓣飘悠悠的撒了一地。让这座内庭后院的秋意,更加清幽。
霍南君添了一件烟青色外罩纱衣,坐在窗前。
榻上仍然设着青云抱香枕。但原本铺着的软纨蚕冰簟,已被收起来,再晚一些,坐上去就太凉了。
霍南君手上的小勺,有一搭没一搭的轻撞在,盛着杏仁糖蒸酥酪的黑釉兔毫盏中。
而她却看着窗外发怔。庭院里,一只雀儿正在湿润的泥土里,挑拣掉落的果实。
静滞的秋意,灵动的小雀,让她觉得这一幕十分静谧美好。
“县君,天气转凉了,你还贪这糖蒸酥酪,仔细伤胃。”坤宁殿中的大宫女疏影,煮了一壶暖茶过来。
霍南君支着下巴,道:“就是因为再凉些就吃不了,这才要抓紧着多贪几口。”
疏影给她奉茶。热茶撞在杯盏中,“咕噜”有声。
疏影笑她:“县君好歹也是咱们南朝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大人,官比三品。怎么还这样贪嘴。”
霍南君放下勺子,接了茶。吹着茶上的热气:“我这个三品,哪能真跟朝上的三品大员比。女官说到底,也只是地位高一些的女婢罢了。这样想来,我这品阶看似升了,地位反在降。好歹之前我也算个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这一打转,倒成了半个奴婢了。”
疏影听她打趣,噗嗤一笑:“谁敢真把您当奴婢看呐。就是后宫的那些娘娘们,也得顾您三分。现在出入前朝后宫的,除了皇后娘娘,也只有您了。”
霍南君道:“她们哪里是顾及我。之前是顾着姑母,之后……谁知道呢。“
这时,另有婢女进来传话。皇后娘娘从政务殿,回来了。
疏影把茶壶往她跟前一推,收走还装着半碗糖蒸酥酪的黑釉盏。道:“若被娘娘知道,这么凉的天还给您吃这个,定会怪罪奴婢了。县君待会儿可别说漏了嘴。”
霍南君抿嘴一笑,端着茶杯点点头。算是保守两人之间的小秘密。
疏影退下后,文穆皇后入了内殿。
霍南君起身问了安,却见皇后的脸色不大好。事实上,近来一段时间,姑母的心情都应该不甚愉快。
文穆皇后刚坐下,手掌便“啪”的一声按在桌上。
霍南君问:“姑母,这是怎么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奏疏的事还没跟那边算完,这头又出事了。真是不得安生。”
霍南君想,还有什么事能比昨日宫宴更让姑母恼火?
“发生了什么事?”
文穆皇后冷声道:“都官曹遣人来报,就在昨天夜里,关在刑部大牢里的那个铁匠掌柜的,死了。”
霍南君一挑眉:“就是南英堂兄抓获后,送去的那个?”
“还能是谁!”
霍南君倒显得平静许多:“怎么死的?”
“根据传来的说法,是那铁匠的媳妇,求通了狱吏。想趁着中秋,与丈夫团聚。狱吏收了银子,又感念中秋本是团圆夜,便让他们见了一面。却没想到,夫妻俩在牢里共食了一块毒月饼,双双畏罪自尽。”
霍南君淡淡喝了一口茶,热茶顺着喉咙,正暖胃:“好端端的自什么尽。”
皇后冷笑道:“昨日朝堂上,二皇子当庭发难。朝堂下,指证他可能私购甲具的证人就死了。这一内一外,巧得也太离谱了吧!”
皇后愠怒,桌上另一杯热茶,抖出半片水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