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2014年的春天又早早的回来了。
塔克拉玛干边缘、塔里木河沿岸连片的胡杨林也开始重新苏醒了过来。
新笋般尖尖的嫩芽,密密麻麻的占满干枯的枝头,真是应了枯木新生的那句古话。
今年国家每年都对塔里木河进行全流域的调水,使得这条国内最长内陆河沿途的生态环境得到了极大改观。
素有千年枯而不死的胡杨林,也如神话般一片片的活了过来。
成为了南疆绿洲阻挡西北沙漠侵蚀的一道绿色屏障,每年的秋天,也成了一道五彩斑斓的风景线。
自从1994年农学院毕业来到南疆的这所大学里任教,罗永福、乌日娜夫妇在这里,已经携手走过了二十个桃李春秋。
他们的职业生涯也按部就班的从助教辅导员起步,顺利通过了讲师、副教授的阶段。
他俩的儿子罗尔,现在也已经是大学二年级的学生。
时间过的真是太快了,正如伟人所说,二十年的光阴,摊手一挥之间就过去了。
回顾这些年来在祖国南疆的执教生涯,罗永福两句话可以概况:
平淡中透着幸福,轻松里充满了无奈。
妻子乌日娜已经不复当年婀娜多姿、顾盼多情的乌孙公主的模样,变成了有点臃肿的哈萨克族阿姨。
作为少数民族的专家学者,她的职称晋级比罗永福顺利的多。
一方面动物医学学科高质量的学术论文比较好写,一次手术、一场防疫都可以搞一篇国家级学术期刊的论文出来。
另一方面,少数民族专家的特殊身份,也让她在评职称这一块有了更多的加分项。
所以乌日娜在副教授任职期内,直接被破格晋升为学院的教授,正式进入到专家级的行列。
而罗永福却在副教授的位子上,再也不能挪窝了,这让他很是苦恼。
没有博士学位、没有高等数学的功底、没有具体的经济活动的实践,想写出高质量的经济学论文来,真是比登天还难。
替如夫人争气,等副教授出头。
钱钟书先生笔下民国时代的大学,副教授出头之日固然很难,但至少是校长或院长可以说了算的。
但当代一般省属二类大学的职称评定,还是由教育厅的一帮老爷们,再找一帮外边的专家教授来,对于申请老师的条件是否合格进行整体评价。
总的来说,就是看你的论文、项目是否攒够,一票否决制。
教学水平、学生评价这些衡量大学老师职业素质最基本的要素,基本上就是个摆设。
因此在这样一个职称评定的氛围下,罗永福这辈子也别想再对上挪挪窝了。
慢慢的,罗永福也就无所谓了,评上教授又怎么样?不就是多拿几百大毛,多点科研经费、教授补贴嘛!没有这点钱,也饿不死人。
都说老师、尤其是高校老师,是个一眼能望到头的职业。
从你进校入职那一天开始,你的未来基本就是一目了然了。
看着那些在高校的大院内没事闲逛、一辈子的大好年华都献给了祖国教育事业的那些退休老教授们,罗永福有点不寒而栗。
想到自己这辈子也会这样波澜不惊的度过,没有高潮没有低潮,无所谓快乐也无所谓失落,他总觉有点愤愤不平。
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当年的付出与现在的收获是不相称的。
他本来是个有理想、也想有一番作为的大好青年,现在已经在这摊浅水里被彻底的卡住了。
中小学老师作为灵魂的工程师,有时还可以以桃李满天下聊以自W。
大学象牙塔里的老师们,除了那些教授专家级的学者,真是没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自信了。
昔日带过的学生,在他乡的大街上遇到你,能和你打个招呼,那已经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
教育产业化的时代,高校老师和学生之间,已经变成了流水线上的工人和产品,仅此而已。
都说四十岁是人生的不惑之年,对于一切都看开了、看淡了,凡事顺其自然,坦然处置。
但刚刚跨过四十岁门槛的罗永福,面对着职业的瓶颈、职业价值的缺失,却充满了困惑。
有理想、有抱负有时真不是好事情,这样的人往往都活的很累,对于眼前平淡的幸福视而不见,罗永福就是属于这类人。
“老罗,你就知足吧!想想你以前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过的有时啥日子!一星期八小时、两个半天的工作时间,拿着万元的月薪,你还想怎么样啊!”
看着老公凡事不顺眼、老想着挑起家庭战争的架势,乌日娜也不和他计较,就认为是他的更年期到了。
“我就是不知足有啥办法?这样成天无所事事的日子,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罗永福反驳妻子道,乌日娜说的都是实话,这样的日子再不知足的话,简直是天理不容了。
但他近年来就是憋屈的慌,尤其是儿子上大学之后,他整个人完全闲了下来,闲的让他心里发毛。
所以有的时候,尤其是对于男人们,有事情干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这也许就是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所说的最高层次的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吧。
“你要是真觉得没事情干啊,塔克拉玛干就在前面,罗布泊离这也不远,你可以去探险穿越!或者去登山,攀登汗腾格里峰,去冈仁波齐转山!再不行的话,阿富汗离这也不远,去那边的难民营做国际志愿者!想干事情、想自己找苦吃,那还不容易啊!”
乌日娜嗤嗤的笑道,对于耍小孩脾气的老公,她给出了一揽子的药方高招。
别说乌日娜的建议还真管用,罗永福立马振奋了起来,立即着手准备起骑行穿越塔克拉的旅程了。
孤身进入浩瀚沙漠的腹地,罗永福已经没有这个勇气了。
人的年龄越大,顾虑的东西往往回越多,胆子也会比年轻的时候小了很多。
如果回到二十年前,让他带着给养横穿塔克拉沙漠的腹地,他还有这样的自信和胆量。
但是现在不行了,所以他选择了一种比较安全的穿越方法,沿着阿克苏至和田的沙漠公路,一路的骑行过去。
这条号称“沙漠死亡公路”四百多公里的国道线,罗永福一家驾车穿越已经有很多次了。
沿途的路况和水井房,也都很熟悉,还能够遇到很多骑车穿越的车友。
所以从这条线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在今天已经没有什么风险,更多的是体力上的考验。
罗永福为骑行准备的全部装备是:一部单车、一顶帐篷、一个羽绒睡袋、10天给养、两天的饮用水。
沿着穿越沙漠的沥青公路一路南下,行程像水流一样的顺滑。
途中遇到了几位乌鲁木齐过来骑行的驴友,晚上露营正好搭个伴。
夜间的点点星光下,沙漠腹地的万籁俱寂让人仿佛回到了史前社会。
晚春时节巨大的温差,让罗永福钻在睡袋里仍然能感到彻骨的寒冷,他不得不打电话给老婆,让她白天的时候开车送一条毛毯过来。
乌日娜教授对于老公的这趟行程也不是怎么放心,毕竟四十多岁的人了,不同于年轻时代。
所以每天如果没有课程,她就会开车去追罗永福,给他补充新鲜的给养和饮用水。
于是在沙漠公路的白天,就看到了一副暖心的画面。
一对中年夫妻,老婆在前面慢慢悠悠的开着车,老公在后边哼哧哼哧的骑车追赶。
中午的时候,两人会在路边的沙地上支起帐篷,搭好电子烧烤架,乌日娜带来了串好的羊肉和土豆片之类的菜蔬。
烧烤诱人的香味有时会吸引来路过的行者,加入到他俩的露天日光午餐之中。
人生的幸福莫过于此,罗永福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五天之后骑行到达和田,自行车折叠好放进汽车的后备箱里开车返程,半天的时间就回到了学校。
这样的穿越之后,罗永福会消停平静半个多月的时间,然后又不痛快了。
“老罗,你如果实在觉得自己在这个地方屈才了,就赶紧辞职吧!我支持你!你不是有几个好哥们在上海混得不错吗?去投奔他们,让他们给你弄个一官半职,或者给你百万年薪!到时候你去找个小美眉也好,飞到天上也好,我都不管你啦!如果没有这个本事,就要学会知足,在这个家里老老实实的呆着!”
乌日娜也挨他搅和的心烦意乱,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
大学就是一座围城,但真要辞去副教授的岗位到外边的世界从头再来,罗永福还真是下不了这样的决心。
这就叫纠结,他也搞不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尽然变成这么纠结的人了。
罗永福的行为正应了当下的一句流行语:
人活着,就是要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