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永福在收到石河子农学院录取通知书的两天后,就收拾行囊出发了。
先坐客车去蚌埠,再从那登上了西去乌鲁木齐的旅客班车。
在石河子兵团农场工作的二爷罗民丰特地来信交代,一定要提前上路,因为列车一点不耽误,在路上的时间也要七昼夜。如果遇到大风沙,十天半月也不一定。另外,一定要准备厚衣服。北疆的8月末,已经开始下霜了,早晚的温差大。
二爷罗民丰是罗永福父亲的堂哥,在他们那代的所有堂兄弟中排行老二,所以罗永福这辈都管他叫二爷。
二爷58年初中毕业后,就相应支援祖国边疆的号召,和几个同学一起来到了北疆沙湾县的农八师,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农垦战士。直到以正营级的干部身份退休,也算是石河子这个城市的老人了。
当年的援疆选择,不仅让这个二爷躲过了60年的饥荒,也让他摆脱了家庭成分的束缚,成为众堂兄弟中混得最好的一位。就像有个哲人说的那样:人生之路很漫长,但最关键的就那么几步。二爷就选对了他的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一步。
罗永福这次填报志愿,之所以选择离家这么远的一所高校,也算是奔他的二爷去的。
二爷说那边地广人稀,人才缺乏,毕业后不愁找不着好工作。更诱人的是听他说北疆所有的学校每年9、10月份都有农忙假。这个期间去兵团的农场摘棉花,差不多能把半年的生活费赚进口袋。
罗永福也有自己的考虑。那边离家千山万水,寒暑假也就可以借口不回来了。这样会省下一笔不小的车旅费,而且还可以去做兼职。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以后的四年里罗永福没再伸手问家里要过一分钱。每年的开学季,还能把弟妹的学费给寄回来。
列车上的旅客不多,尽管没买卧铺票,睡觉的时候找个没人的空位,往上边一躺一夜就过去了。对于罗永福来说,这根本就不算个事。
白天更多的时候,罗永福则是倚在窗前,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列车过了黄河之后,沿途的山川物林,田野村舍就和黄淮之间有了很大不同。过了西安,雄浑苍凉的西北风情更是迎面而来。一直到了河西走廊,道路两边的绿色才稍微多了起来。
远方连绵起伏的祁连山脉,与更远方青藏高原的雪山、冰封连为一起,形成了一幅倾泻而下、色彩斑斓的巨型水墨画。
罗永福对于祁连山的最初印象,源于几年前看过的故事片《祁连山的回声》,很为里面那些美丽英勇的红军女兵们的遭遇揪心过。
再后来对于那段历史有了更多的了解。当年西路军兵败河西,有很多来自大别山的红军将士,就长眠于这片苦寒的雪岭荒野之间。
星星峡那边有处红军坟,罗永福还去祭拜过,据说掩埋的是一位因伤阵亡的红军师长。他的战友们,那些解放后共和国的高级将领,还特地过来给他立了块墓碑。
碑上面写的是:李持将军之墓,背面还概述了李将军的生平。
罗永福第一次见到这个碑记时,被震撼了。李持!不就是家乡革命烈士纪念馆里陈列的那个烈士李持吗?民国十八年参加革命,36年牺牲时年龄才25岁。而且关于他,家乡还流传着一个催人泪下的“瞎母寻儿”真实故事呢!
49年解放大军南下渡江,路过皖西老区。“红军又回来啦”也让所有的红军家属们有了找到亲人的希望。
据说在大部队经过的路边,有一位瞎眼的老妈妈在女儿的陪伴下,举了一块木牌子,已经在那等了好多天了,牌子上写着“寻我儿李持”。
“红军兄弟,你见过我哥李持吗?闹红那一年他17岁,今年38岁了!”
“长官,你们队伍里有个叫李持的你有没见过?高个头,右脸半有一颗黑痣!”女儿不断央求询问身边走过的年轻战士。
“我的儿啊!李持啊!你在哪儿啊!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你想死娘了啊!”老妈妈干哭着,空洞的眼眶里已经没有一滴泪水。她的眼泪早就哭干了。
据说,有位皖西籍的王军长正好和他部队从这里路过。看见木牌上名字,立刻翻身下马,和这位老妈妈抱头痛哭了一起。
原来他和李持烈士同年参加红军,是一个班的兄弟。后来一起从鄂豫皖转战到川西北,再后来又一起爬雪山过草地。兵败河西逃亡新疆的路上,尽然还在一起。李持牺牲后,也是他与身边幸存的战士,把他草草埋葬在了星星峡的荒野路边。
现在见到了烈士兄弟的妈妈,而且是这样的一个场景,这位王军长能不激动吗!
因为有任务在身,王军长把这位烈士的母亲,委托给了地方上的同志妥善安置。解放后更是把老妈妈接到自己的身边,像儿子一样的养老送终。
这是一种怎样的革命情谊啊!
“青山处处埋忠骨,马革何须裹尸还”!
和先烈神交之间,列车已驶出了星星峡,正式进入了新疆境内。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西域画卷徐徐展开、迎面而来。铁路两旁的荒漠上,不时有胡杨林金黄的身影从眼前闪过,北疆的秋天已经早早的来了。
时而也会看到几颗孤独的左公柳,像世纪老人一样,屹立于这片天地之间,向人们诉说着100年前的那段往事。
罗永福有时会接连几个小时的坐在那儿,窗外的风景让他痴迷。
那汉家的长城!
那盛唐的烽燧!
那楼兰的姑娘!
从乌鲁木齐转车去石河子的专列。
1个小时后,经过连续8昼夜的长途跋涉,罗永福终于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最长的远行。
站台上,二爷罗民丰已经携全家十几口人,像迎接贵宾一样,早早的等在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