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读生活是枯燥的,所以学习期间遇到的一些特别的人和事,总会让人难以忘怀。
不大校园里,有两个师生们都熟悉的老校友,罗永福也有幸遇到过。
这两个校友都曾经是这所学校和整个小镇的骄傲。
一位是中学创校之初镇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女大学生,70年代的时候曾经做过该中学的几年校长,人称“疯子”的曾春霞曾先生。
另一位则是刚从名校复旦毕业,被分配到本地乡村水站当管理员的郑远航。他就是罗永福的班主任郑老师的小儿子,一直拒绝去工作地报道,这也是让郑老师近来最头痛的事情。
曾先生早已神经错乱,她的记忆永远停在了十几年前那个疯狂而激情的年代。
虽然连菜场大妈、五六岁小孩都喊曾先生疯子,但这个“疯子”和我们所见到的那些蓬头垢面、垃圾堆里找食吃、随地大小便的真疯子相比,还是有天然区别的。
曾先生的生活完全可以自理。据说她的作息时间和自身内务的处理和军人一样标准,一般人都比不了。每天早中晚学校食堂开饭的时间,她会像女学生一样,捧着那个印有老人家头像的搪瓷缸,去食堂排队用饭票打菜打饭。这样的时候,人们很难看出来,她是一个精神不正常的疯子。
有一次打饭的时候,罗永福有幸和这位“疯子”站在了一起。他还特地观察了下,完全就是一位严谨的、让人尊敬的中年女教师的摸样,看不出有不正常的地方。
曾先生的“疯”源于她的一些怪诞的行为。
有时早晨所有同学都在操场上做早操的时候,这个“疯子”会突然跑到这个队伍的前面。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一起唱!”曾先生像当年做校长的时候指挥学生合唱一样,慷慨激扬的指挥着。引得整个操场全体哄笑,早操也做不下去了,直到校方管理人员把她请走,才算结束。
有的时候正在上课的时候,曾先生会突然闯进来,围着教室走了一圈,训话似得的咕咕噜噜讲上一大通,但谁也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这个时候授课老师都会友好的停止讲课,等着她的训话巡视完毕。
还有的时候,曾先生会在人们面前跳一种很怪异的舞蹈,也加深了人们对她“疯子”的定义。甚至一些不懂事的小孩经常会追着她喊“疯婆子!疯婆子!跳舞给我们看!跳舞给我们看。”
一些年长的老教师都知道,曾先生跳的是“忠字舞”,一种只属于他们那代人的舞蹈。
当然,曾先生的精神错乱是肯定的,她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
校园的林荫路上,罗永福他们经常看见曾先生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有的时候还像在宣誓一样,不断的举着拳头:
“我们伟大的领袖!伟大的导师.....!”
“伟大导师教育我们.....!”
总之,曾先生还生活在她的那个精神世界里。
而对于郑远航,人们不理解的是他毕业了为什么不去报到上班。
乡村灌区枢纽的管理员,尽管对于一个复旦的高材生来说,是大材小用了,或者说学非所用。但是在那个大学毕业还包分配的年代,那也是铁饭碗、一般人眼里的香饽饽、农村学子们眼里的人生目标啊!
上班就是副科级,收入福利好而且工作清闲。
人们看见这些管理员们上班的时间,不是在水站大院里打乒乓球,就是用自行车驮着漂亮的、吃商品粮的女朋友在长长的河堤上戏耍。或者是扛上鱼竿,在夕阳下的河边钓鱼。那时的河水还常年丰满,河里的鱼虾鲜美肥大。
晚上提着半天的战果,去附近镇上、或供销站、或中小学的未来老丈人家加餐。既可讨未来岳母大人的欢心,又可抱的美人归。
这可是神仙一样的生活啊!在那个城乡差别还很巨大的年代,在那个“吃商品粮”还很高人一等的年代。
就是这个郑远航,却视这样的工作如草芥。在一般看来,他不是在作就是脑子有毛病。
郑远航自从毕业回来后,从不和人主动的交流,遇到一些长辈老师和他打招呼时,也只是冷淡的点点头。
他还有个异常的举动。
每天早晚,人们总能看到郑远航抱着本很厚的书,在操场上大声诵读。所以,一些老师、尤其是看他长大的老教师们都会私下里说:这孩子毁了,可惜了!曾经是多么的心高气傲、才华横溢啊。
原来那年6月,郑远航在上海的学校参加了一些活动,还是其中的骨干。这次没有被判刑,还分配给不错的工作,已经是很宽大的政策了。
有次在操场上晚读时,罗永福和郑远航迎面而过,他特地注意了一下,那砖头一样的书到底是本什么巨著,是《红楼》还是《三国》?结果在扉页上,罗永福看到了三个醒目的楷体大字《资本论》。
这套商务版的马克思《资本论》全册,郑远航整整诵读了两年,不在意任何人异样的眼光。
据说两年后,他似乎幡然醒悟,在这本惊天巨著中获得了人生的真谛。
就像当年始祖释迦摩尼在南吡尼那棵巨大的菩提树下,思考如何拯救世人而终于立地成佛一样。
郑远航没有成佛,但他终于学会了放下。于是他放下书本、安稳的工作,毅然打起背包去了南方,去了深圳这个当年中国最开放、最年轻的城市。
若干年过去了,当郑远航重回人们视野时,他已是南边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用当下的话讲,就是一个标准的高富帅。
复读班的生活,罗永福一门心思都在学习上,身边的人和事能够记起的已经不多。但曾先生和师哥前辈郑远航是他至今仍能记起的两位,也经常为他们的人生际遇而感叹不已,尽管他们之间基本没有交集。
郑远航和自己一样是幸运的。因为他们遇到了这个开放包容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