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外响起了混乱的脚步声,接着有狗在狂叫,有人在呼喊。肖老大惊诧地收起烟袋锅,忙开门对外一望,那勤务兵对他耳里说了几句就向村头跑去。肖老大关上门对党代表说:“党代表,大事不好了,日本鬼子进村了,勤务兵为掩护您向那边去了,叫我带您从后门上山。”王氏把三个孩子牵到里屋,让他们喝绿豆汤去了。党代表愣了一会,站起身子拍拍身上的灰尘,整理了头发,很平静地说:“肖老大,我不能走,日本鬼子是冲我来的,我走了,那乡亲们怎么办?”这时外面已响起了枪声,接着一阵惨叫。肖老大急了,“那……那我带您的孩子上山!”党代表说:“刚才一定是我的勤务兵牺牲了,看来你们也出不去了,只是这些孩子……”肖老大早有准备地说:“这您放心。我兄弟肖贵根去年生的孩子不在了,我存了一份心,一直瞒着外人。到时他们夫妻领一个,我领两个。”王氏从里屋出来,重新端起放在桌上已凉了的绿豆汤。党代表接过咕嘟咕嘟喝个底朝天,把空碗递给王氏,手背抹了抹嘴角,深情地说:“这下我心定了。”肖老大夫妻含着泪水说:“党代表,您保重啊。”孩子们已经吃饱了,跑到堂屋,党代表蹲下身子,在每个孩子的脸蛋上深深地亲了一口,站起来转身向大门走去,门开了早有四个日本兵举着火把等在门口了。
日本小分队是在一撮毛报告下,连夜跑了十五里山路,包围了村庄。
肖老大夫妇抱着孩子开了后门,没想到一撮毛带着两个日本兵已堵在门口。
肖老大紧紧地把党代表的儿子抱在怀里,老婆王氏抱着自己的两个孩子。三个孩子见到陌生人,瞪着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那一撮毛向日本兵低声地说了几句,就向王氏怀里的两个孩子望望,又转过身来向肖老大怀里的孩子瞧瞧。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聪明的肖老大急中生智,当机立断,突然把怀里党代表的儿子往外一推,扑到老婆怀里抢过自己的儿子就要往里跑,嘴上不停地喊道:“你们不能啊,要给人家留条根啊。”肖老大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叫声东击西,把一撮毛给蒙住了,便指着肖老大怀里大叫道:“就是这个孩子!”那日本兵冲过去,一枪托子把肖老大打倒在地,从他怀里抱过孩子夹在胳膊弯里就走出门外。王氏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儿子一个劲地叫:“妈妈,妈妈!”那一撮毛狞笑说:“小子,马上就见到你妈妈了。”
这时天已经麻麻亮了,只听村里有人在喊,“皇军有令,都到村口集合了。”接着村里一片混乱,狗叫鸡飞,鬼哭狼嚎。就在这混乱之中,肖老二夫妻跑进屋来,两兄弟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在两位婆娘的掩护下,躲进了卧龙山。
早晨的卧龙山下弥漫着大雾,是那样的深,那样的浓,它像一幅巨大的幔帐把山区的景物罩住了,远近的房子有些模糊不清。
党代表邵菊花被绑在村头的老槐树上。
卧龙山村头这棵古老的槐树,三四个人都合抱不过来,那圆形的枝盖,挂满墨绿色的叶子。枝叶间,开着一串串白里透黄的小花,散发着幽幽的香味。这是一座坐在村头的天然篷帐,一年四季,像一个巨形的老人掌着一把巨伞,给全村人遮雨纳凉。可今天,老槐树像以它惊奇的目光,看着这不平常的一幕。
全村没有来得及躲藏的七十多号人,都被赶到老槐树的对面,身子紧贴着身子站了一大堆。老槐树下站着一位戴着肩章、卡着金丝边眼镜、握着长条刀的日本鬼子,有人说,那是鬼子小队长。大树另一边架起一挺机关枪,两边站着两大排鬼子兵,有二十多人,都握着长枪,上了刺刀。山沟里人哪见过这么大场面,一个个哆嗦着缩成一团。
开始,日本小队长伸出戴着白手套的大手,推推鼻梁上快要掉下的小眼镜子,叽里哇啦地讲了半天,不知讲些什么东西。还是翻译官站出来说:“皇军说了,你们卧龙山有土匪,这大树上就是一位女土匪,你们的日子不好过,皇军是为你们剿匪来了。你们当中,还有谁当过土匪,或者谁的儿子、兄弟是土匪和土匪的后代,统统交出来,皇军有赏。”
人群中一片沉静,没有谁在说话。只是把目光全都投向绑在树上的女人,怎么,这是女土匪吗?一撮毛身边还有一个孩子,有人议论说,这不是肖老大的儿子吗?怎么是土匪的儿子呢?难道肖老大收养了这个女人的儿子?
是的,这个肖老大的儿子也向人群里张望,他也想到自己怎么不跟村里人站在一起呢?难道父母都不要我了?他突然看到人群里有个人影,他认出是他的母亲,便用力挣开一撮毛的手,向人群里扑去,并呼喊着:“妈妈,妈妈!”肖老二的老婆把大嫂往人群里面一推,小孩子没有扑到母亲,而是扑在人群前面的小姑娘身上,这小姑娘叫杨荷花。
荷花刚才听到别人的议论,她也是蒙在鼓里不知怎么一回事,就说:“孩子,你找妈妈,你错了,我可不是你妈妈,你回头看看,那大树上是你妈妈吗?”
那一撮毛可吓了一大跳,他晓得这孩子一定是抓错了,孩子看到自己的母亲在人群里,可他不敢说出来。要是日本人知道他抓错了,那麻烦就大了。只好跑过去将错就错地对孩子说:“好小子,你妈不在大树上吗?”
那日本小队长大约看出了其中的奥妙,一脚踢开一撮毛,伸手抓住杨荷花的衣领子,恶狠狠地“哇哇”说了几句,那翻译官追问杨荷花说:“快,皇军叫你把女土匪的儿子交出来!”杨荷花也被问呆了,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说来那肖老大的儿子也很奇怪,瞪大了眼睛眨巴了半天,大约突然想起,他也是经常在夜里喊这个人妈妈的,现在自己的妈妈找不到了,于是他就像一只飞起的小鸭子,撒腿向大槐树跑去,嘴里不停地呼喊“妈妈,妈妈……”
就在肖家儿子正要扑到党代表身边时,恶毒的日本小队长抢先一步,一刀刺进了他的胸膛,在他大喊“妈”还有一声妈没喊出来就倒下了,倒在日本人的屠刀下,倒在了自己的血泊中。党代表看到这个孩子是肖老大的儿子,心如刀绞,泪流满面。仰对苍天呼喊:“我的儿子啊!”而站在人群中的肖老大的妻子王氏目睹了这一切,身子一软,撕心裂肺地呼喊“我的儿子啊”便昏了过去。卧龙山的人们看到了党代表呼喊着倒在地下的儿子,王氏也呼喊着儿子,可是谁能评断出她们内心里呼喊的是谁呢?天啊,苍天有眼,你看清楚了吗?
这时的日本小队长真的发疯了,他一手向机枪手挥了挥,一手又抓住了杨荷花,“杀咯咯”的狂叫,好像他看出眼前是她在捣乱,便向她举起了刺刀。只听得大槐树顶上“砰”的一声,小队长手中刺刀落了地。那机枪手正欲推动扳机,只见大槐树上飞下一个人来,像展翅苍鹰扑小鸡一样,把机枪手扑倒在地,竖起来的枪口“突突突……”的一阵扫射,厚厚的槐树叶子像雪片一样铺天盖地。被绑在树上的党代表邵菊花,一眼看出扑倒机枪手的人是谁,便大声呼喊:“乡亲们,快散开,上卧龙山,彭家昌在掩护你们!”只听又“砰”的一声枪响,躲在一边的小队长向她下了毒手,邵菊花的胸口一股鲜血像喷泉般涌了出来,喷在老槐树上,树干染得通红。彭家昌转身扑过去,大呼:“党代表!”自己也成了红人。
这时的乡亲们听到呼喊,鸭子出笼样的向四周散去,有的躲在树后,有的钻进墙边,扶老携幼猫着腰向山上奔跑。站在树下的日本兵纷纷举枪向人群射击。可是彭家昌的队伍就藏在四周,真是神兵天将,有的站在屋顶上打冷枪,有的躲在墙垛上射击,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有的从草丛中跳起,抱住鬼子闪上闪下,滚来滚去,总之利用树前房后,三盘四绕五进六出摆的阵,打得鬼子抱头鼠窜。那小队长知道这里地形复杂,又摸不清有多少兵力,只得抱着一团,逃之夭夭了。
村里几个青年并没有上山,而是躲在暗处,心想是否能帮上忙。这之前,他们就听说,彭家昌这帮土匪在山上练武,他们的人数有八大金刚、十三太保、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真是水泊梁山一百达八将呢。今日亲眼所见,他们是这般威风,果然名不虚传。这帮青年热血沸腾,纷纷要求上山。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百、度、搜\索、永\生\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