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逃,我立即就逃,大气都不敢出一口。这几乎是任何一个人遇到危险时本能的反应。
我身体紧贴着石壁开始一点点地向后挪,脚步在溪水中一点点往后退。可是没有走出几步就被一块凸出的石头挡住,大概就是这块略微显得有些尖削的石块刚才勾破了我的衣襟。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吸紧胸部,努力要从这块尖石旁边挤过去。可是任我怎么努力,尝试了好几次,那块石头始终坚硬地顶在我身前,我竟然无法不受伤地从它旁边挤过去了。
我突然感到有些惊慌,背后紧贴岩壁,用手搭住那个石块,想用力把它推松,可是石块非常坚硬,我又被夹在石缝中无法使上力气,结果任我怎么努力地去推它、砸它、打它,石块纹丝不动,依然横在我身旁挡住我回头的路。其实即使我能够使上全力,我又如何能奈何得了这块坚硬的石头呢!
刚才……刚才我是怎么通过它的?刚才我是怎么通过它的?我努力回想,紧张得满头大汗。刚才好像就是这么贴胸收腹勉强挤过来的,可是为什么现在就不行呢?
随着尝试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我不禁越来越紧张,心脏乱跳得厉害,眼前一团一团的阴霾在不停地飞舞着。
天哪,难道就这样结束了?我从此要被卡在这道潮湿、狭窄、阴暗的石缝中了?
见退路已被堵死,我只好大着胆子继续往前走去。不管那个成直角的岩石后面究竟躲藏着什么令我恐怖恶心的东西,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强迫自己勇敢地去面对了。华山只有一条路,从那里逃生的机会已经比退回去要大得多了。
主意既然已定,而且也已绝无退路,我只好满心惊恐地再次慢慢地向前挪去,不一会儿就到了那个垂直的石缝旁边。
躲在岩石背后的怪物离我只有咫尺之遥,我只需要一伸手就又能碰到它,让自己手上沾上许多黏糊糊的令人恶心的液体了。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
难道就是杀光了镇子中所有人的那个怪物?我紧张得几乎呼吸都要停顿了,我感到胸口闷得慌,这狭窄的隧道中的空气怎么那么少啊,迫得我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气。可是,即使我大口大口地喘气,仍然觉得气接续不上来,胸口像被什么烂糊糊的东西堵着似的,眼前也一阵一阵地发花。可是尽管这样,我还是必须一点点地向前挪去。
我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一边绷紧了神经慢慢地向前挪去,眼看就要到了岩石的拐角之处。
我和那个怪物已经如此接近了,我甚至开始担心,那个怪物可能已经听见了我的呼吸声。
天哪,如果她发现了我,该怎么办?
妈妈啊,您在哪里?您还在看顾着我,保护着我吗?
我停下脚步,一动不动。
咦,都到这个时候了,怪物为什么还没有现身呢?它只要突然窜出来就能把我抓住了,我早已无路可退了,它还在等什么呢?尽管我心中焦躁不已,可是怪物仍然安静地躲在拐角的后面,仍然安静地等待着我“送货上门”,它竟然这么有耐心!可是它不动,我却不能不动,我总不能这样和它干耗下去,最终成为这里的一具尸骨啊。
在极度的紧张之中,我忽然想到,这个怪物之所以一动不动,是不是因为它怕我?站在它的角度看,它也不知道站在拐角背后的我是不是比它更加凶猛的怪物啊,它不敢冒然出击,也在静悄悄地等着查看动静,再伺机而动吧?
想到那个怪物可能怕我,我的胆子不禁强壮了许多。我打定主意,我必须先发制人,趁它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突然出现,扮个鬼脸,并且大吼一声,没准它会被吓得半死,夹着尾巴落荒而逃。即使没有被吓得半死,至少也会愣住半晌,我必须狠狠地给它——我看了看身体周围,没有看到任何合适的武器,此时最好的武器可能就是拳头了——一拳,尽我所能狠狠的一拳,如果把它打伤了我再对付它,至少比现在要容易得多。我为这个想法而沾沾自喜,越想越觉得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当我觉得这应该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时,我的胆子又不禁大了许多。于是我立即决定就按照这个想法去实施。
说到要实施,毕竟还是有一些担心,因为这不是一种十拿九稳的办法,万一……唉,此时千万不能想“万一”,否则只能使自己更加胆怯,更加懦弱。我只能孤注一掷、雷厉风行地去做,力争最好的结果,仅此而已。
在出击前,我悄悄地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又对自己悄悄说了好几遍“信心”,又牢牢地握紧了拳头,等一切准备妥当——窃喜那个怪物还没有发现我的行动——我突然从石隙的拐角处钻了出来,头发蓬乱,瞪着眼,搐着鼻,龇着牙,咧着嘴,冲到怪物面前,猛然大吼一声,一拳向那怪物的胸口狠狠打去。
当我转过隧道的转角,瞪大双眼挥拳猛打那个怪物时,猛然在我面前出现的竟是怎样的一头“怪物”啊!
只见它的外表看似人形,却全身通黑,眼睛暴凸,外面好像不是皮肤,而是涂了一层蜡,却又不断地往下淌着蜡油,似乎混着黏糊糊的血浆,看起来非常恶心。而我刚才发出的凶猛的那一拳,竟然……竟然……竟然打入了这个怪物的体内,“咔嚓”一声,我竟然听到了它肋骨断裂的声音。这真是神来一拳呵!
可是当我惊慌过去,再定睛细看时,却又大吃一惊。眼前的这个怪物哪里是什么怪物,分明是一个人,是一个死人,竟是一个卡在石缝中的死人。
死人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脸上、身上挂着一块块下垂的腐肉,露出一片片的森森白骨,死人的一颗眼珠也已经烂得掉了出来,挂在沟壑纵横的嘴边,而他嘴里的牙齿上却似乎紧紧地咬着一样东西,却是一截断裂的手指,手指上似乎还套着一样东西。再看他死死扣在石壁上的手,才发现断了一根拇指,原来竟是被自己生生咬断的。
我的那一拳直接打进他的胸腔,只觉得里面混沌一片,惊得急忙抽回手。手刚抽回,忽觉腹中翻腾不息,一股酸水一直涌进嘴巴,一张嘴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只是腹中空空,没有任何食物,只是反反复复地吐着酸水,到了后来变成了苦水,当苦水也快吐尽的时候,胃开始一阵一阵地疼痛起来,好像有一只手伸进了我的身体要把我的胃从里面拽出来似的。
我闭紧双眼,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又张开嘴做了几口深呼吸。虽然眼前的景象让我窒息,但当隧道里清凉的空气通过我干渴的咽喉渗入那几乎痉挛的肺部时,我终于感到身体里那些纠缠在一起的丝丝慌乱和阵阵惊恐开始一点一点地离开我那具疲惫得已难再支撑的身体。
当我终于能够控制住原本狂乱的心跳的节奏的时候,我再次睁开眼,慢慢地伸出那仍然有些颤抖的手,把挡在面前的那具腐烂的尸体——在很多地方已腐烂得只剩下了骨架——一点点地推到,任它凌乱地散落在我脚下的溪水中。
我再次紧贴着坚硬冰凉的岩壁一点一点地向前移动身体,抬起脚小心翼翼地跨过那些在水中若隐若现的死人骨架,心里却不禁有些凄然。
我知道这个死人是谁。从他咬在嘴里的那截断指以及断指上套着的那样东西,我知道这个人就是在基地曾经叱咤一时的大人物——陈大为。
陈大为啊陈大为,你以前诈死,却暗中策划了那么多阴谋,害死了无数人的性命,却哪里料到你今天终于难逃一死,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这阴暗潮湿的洞穴里腐烂,最终只留下一堆残肢剩骨,永远不得解脱。
我的身体比陈大为的要瘦小得多,当我转过隧道的弯口后,前面的路越来越宽敞,我已经看见了离开这个活死人墓穴的希望,那颗不安分的心不禁又激动得狂跳起来,脚下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又往前走了不久,我就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大洞,大洞外面就是布满繁星的天空。
当我挣扎着从洞口爬出来后,我就感到身体极度虚弱,好像刚刚生了一场大病似的,精疲力竭,刚想再往前迈出一步,只觉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我的身下不再是嶙峋坚硬的尖石,而是柔软如垫的长草。虽然此时是在夜间,草叶上沾满了露水,但我全然不顾,仍然感到它温暖舒适,好像刚刚铺上厚厚的棉絮的婴儿床,又像是母亲柔软的的怀抱。我索性翻过身体,躺在这片厚厚的柔软温暖的草地上,两眼望着天空,让天上的繁星在我的瞳仁间尽情地闪耀。
我似乎是第一次这么近这么认真地欣赏已经相伴我二十多载的头顶上的这片星空呵,当我看着那无数晶亮闪烁的星星时,我的脸却感到一阵又一阵地发烧,在我以往经过的那么多的岁月里,一向追求美丽的我怎么会忽视了这一大片一抬眼就能看见的美丽呢?
这里的星星看上去特别大,特别明亮,一颗颗晶莹分明,绝没有都市里那种容易让人忽略的朦胧。我想,生活在这里的人一定每晚都会被头顶上的这片繁星吸引,从而在他们的内心生出许多奇幻瑰丽的梦。
浩瀚的星空啊,为什么您在我面前竟呈现得那么地美丽?您是要对我诉说些什么吗?啊,星空,请您告诉我吧,您的女儿正在这里,静静地,静静地,准备好了,用她那最纯洁的心和最期盼的灵准备倾听您那如诉如泣的诉说呢!
呀,我仿佛真的听见了星空絮絮的诉说,就在我的耳边,像梦中的呓语一样悄悄地把大自然的话借着温柔的风一点点地吹进我的耳中。我仿佛感到了星空的呼吸,它的鼻息是那么地轻柔,还带着丝丝的芳香,轻轻地拂过我坚挺的鼻翼。我展开双臂,伸出两只手,把手高高地伸向星空,好像是要把它拥抱在怀里,也像准备接纳它的邀请,邀请我与繁星共舞,同做天上无拘无束、无忧无虑的神仙。
我大概是睡着了,就在大洞外、星空下的草地上睡着了。
这一觉我竟然睡得特别安稳,我似乎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如果不是感到有明亮的光线把双眼刺痛,我相信即使再睡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什么困难。
当我睁开惺忪的眼睛时,曾经看见并一直停留在脑海中的星空已经不见了,取代它的是一片蔚蓝,一片无边无际的蔚蓝,蓝得醒目,蓝得可爱,蓝得纯净,没有一丝杂色,没有一点尘埃。
我固然没有见过那么璀璨的星空,又何尝见过这么美丽的蓝天!
我躺在草地上,此时的草地既干爽又柔软,我一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我的眼前有明亮湛蓝的天空,眼角有粉黛连绵的群山,鼻中吸进的是凉爽清新的空气,耳中捕捉到的是微风轻柔的呓语,在这人间仙境,我又何必要起来寻找那人世间的愁苦和烦恼呢?
但是我不得不起身,不得不把这人间仙境暂时抛到脑后,因为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还在人间的炼狱中等着我呢,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抛弃,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个人在这里独过神仙般的生活。如果有可能,我愿意和他一起,对的,和他一起到这里来,成为这个没有外人的世界上的神仙美眷。
苏恒,他还在那个时时都充满了危险的小屋子里等着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