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脚步声一点点地接近,我的手开始在身旁到处乱摸,希望能摸到一两样东西,等他走到楼上的时候,至少可以做防身之用。可是我身旁什么东西都没有,我于是摸我的身后,恰巧摸到了一块木板,便悄悄地拿到身边。那木板约有一米长,十厘米宽,不是特别沉重,正好可以拿起来。我于是手持木板的一端,心中暗暗立定了主意,如果黑衣人胆敢跨上楼来,我必须趁他不注意,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拿起木板就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砸向他的脑袋。在出其不意之中,他的脑袋多半会被砸中,他也会因此被砸得滚下楼梯,说不定就此而受伤或昏迷。他最好昏过去,那样我就可以剥开他的黑衣,检视他的身份,知道这个整天藏在套子里的人是谁了。如果他再敢反抗,我就让他成为那些尸体中的一员,让他亲自尝尝他如此对待其他人的滋味。
这样的主意在我的脑中迅速转了几圈,我认为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虽然做得不够光明正大。但对待此等恶人,根本不必纠结于什么光明正大。如果等他上来看见我了再打他,这样做虽然君子了,虽然光明正大了,可是我多半不会打中他,最后还是被他捉住。对付阴暗的小人就必须用阴暗的办法,对付歹毒的强盗就必须用歹毒的手段,这就叫作“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我这样打定了主意,心里也就不那么慌了,气息也匀称了许多,于是专心一意,牢牢地抓住木板的一端,悄悄地等待黑衣人一步一步地向楼上走来,一步一步地接近我。我要用木板告诉他,我虽是一个弱女子,但绝不是好惹的!
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发出那等待已久的雷霆一击的时候,只听黑衣人口中“咦”了一声,脚步声突然在楼梯中间停了下来。
难道黑衣人发现我了?如果他发现了我,我的袭击计划就会泡汤,而我的处境也将因而变得非常凶险。
我忍不住想探出头去看看,但又忍住,如果此时真的被黑衣人发现,那才真是功亏一篑。我心里仍然抱着一个小小的希望,那个黑衣人停下脚步不是因为发现了我或是对楼上的危险有所警觉,而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我又静静地听了一会,才明白黑衣人并没有发现已经离他不远的躲在楼上墙板后面的我,而是看到了倒在楼梯上的那具尸体,就是不久之前我摸黑下楼时不小心被绊倒的那具尸体。只是刚才我向楼下看的时候,因为灯光不是那么明亮,我又被楼下乱尸的惨状一时唬住,只觉得楼梯上似乎有一个人倒在那儿,却没有看清这个人是谁,只是以为和楼下的那些死掉的人一样,也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而已。只是黑衣人对楼下的那些尸体视而不见,却在上楼时因看见了楼梯上的这具尸体而不仅停下了脚步,甚至还发出了声音,我这才意识到这具尸体的身份可能和楼下那些人完全不一样,否则也不会引得黑衣人如此讶异了。
此时一股好奇心从我心里陡然升起,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了,要伸出头去再看看楼梯上的那具尸体到底是谁了,但想了想最终还是强行忍住。这样做风险太大了,虽然可能看清那具尸体,但自己也很容易被发现,而一旦自己被这个黑衣人发现,下一个变成尸体的人可能就是我了。与其看清那具尸体的真面目,还不如自己老老实实地躲藏得好一点,而且我心里非常清楚,这雷霆一击只有一次机会,我必须非常巧妙地把握好这次机会,如果击得过早、过晚或者击中的不是他的要害之处,都会引起他的反扑,我如何是他势均力敌的对手。
大概是因为发现了楼梯上尸体的缘故吧,黑衣人上楼的脚步声忽然变轻了许多,显然他已有所警觉,收起了原先的那副目中无人的高傲模样,变得小心谨慎了许多。
我躲在墙板后面,听见黑衣人微弱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心里不禁更加紧张,甚至握着木板的手也开始瑟瑟地颤抖了起来。我心里一个劲地告诫着自己,要镇定,要镇定,可是似乎没有什么用。
黑衣人离我越来越近了,越来越近了。他就要跨上最后一级台阶了,最后一级台阶啊。我甚至能听见他黑衣曳地的声音,我甚至能感到他黑衣搅动的轻风,我甚至能闻到黑衣人带来的在空气中飘散的一股酸酸的味道。总之,他已经离我很近了。
我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墙板旁边的楼梯,我已经立定了主意,一但看见他的衣角就立即起身,用手中的木板向他的头部猛击下去。不过当我攻击他的时候,我未必能看见他的头部,我只需凭借我的印象对着他头部的方位奋力击打下去即可。我在地底下的那条隧道中见过他,对他的大致身高颇有印象,因此不会错得很离谱。至于这一奋击的结果如何,我无法多想,就把它交给老天爷吧。
可是就在黑衣人准备跨上最后一级台阶、我准备长身而起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我本已鼓足的勇气和振奋的精神却不得不被他上楼的节奏突然打乱。这个黑衣人果然是个高手,十分清楚自己可能面临的危险,或许他已经感到楼上腾腾的杀气了——武侠里的高手不都是在面临危险的时候能感觉到杀气的么,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停,而不像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味地冲上楼来,凭借自己强壮的肌肉和对手撕拼一场。
见黑衣人在跨上最后一级台阶前突然停住了脚步,我不由得更加紧张,手心里不断地冒出汗水来,混着之前在墙上以及橱柜里摸到的那些粘腻的东西,变得滑溜溜的,手中的木板几乎握持不住了。我开始担心如果他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有没有能力一举击中。
正在我左思右想到底怎样才能击败这个黑衣人之际,猛然间就看见眼前影子一动,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物体。我惊讶地抬头看时,却见那个黑衣人已经不声不响地出现在了我面前。他的脸上戴着黑色面具,面具上留出两只眼睛,此时他的两只眼睛正如利剑一样地注视着我。我好像被他眼中利剑的锋芒扫中,脑中“嗡”地一声,一股冷气一下子从头顶寒透到心里。
但是我仍然没有忘记攻击他,就在我看见这个黑衣人的同时,我猛地站直身体,双手抡起木板就倾尽全力朝黑衣人的头部方位砸了过去。黑衣人见我猛然起身,又见一件扁长的东西砸过来,显然也吃了一惊。不过他很快镇定,甚至身体动都没有动,那块木板便砸了个空。我手中滑腻,木板脱手,向楼下飞了过去,正砸在某个尸块的头颅上,那颗头颅被砸得歪在一边,我正好看见它正圆瞪着的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似乎在质问我他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虐待它。
黑衣人站在原地没有再走,也没有说话,却伸出手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他自己,意思大概是质问我为什么会突然袭击他。
我怒视着他,也没有说话,虽然心中慌张,却比刚才镇定了许多。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惊恐又能怎样呢?且看看这个黑衣人到底要用怎样的手段对付我吧。
不过令我颇为惊讶的是,黑衣人对我没有任何动作,好像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一样,而是转身向靠近窗户的床那边走了过去。
丁小小正躺在床前的地上。
难道黑衣人是冲着丁小小而去的?
我绝不能让丁小小再受到黑衣人的侮辱和伤害。
想到这里,我一个箭步冲到黑衣人和丁小小中间,伸开双臂拦住黑衣人,厉声斥问道:“你想干什么?”
黑衣人见我突然拦在他面前,嘿嘿地干笑了两声,阴阳怪气地说道:“我想干什么?还轮不到你来问我。”他脚步不停,继续向我走来。
我见他走近,虽然慌张,却没有放弃,依然张开双臂,喝道:“你站住!”
黑衣人当然不会听我的指令,没有站住,没有停下,只是伸出两只手指出其不意地在我的肩胛骨上点了一下,我立即感到整条胳膊酸痛难忍,再也无力抬起,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被他手指戳中的骨头好像断了似的。黑衣人二话不说,就从我的身边慢慢地走了过去,很快就走到丁小小面前。
黑衣人站在丁小小旁边,看着丁小小,一动不动。我相信他并不是感到惊讶,他一定已经见过了太多这种血腥的场面,这一点小小的血腥已经不足以让他感到任何惊讶了。可是黑衣人的确站在丁小小身旁,看着她,一动也不动。
“你……你想干什么,我不允许你欺负她。”我站在黑衣人身后几乎咆哮着对他吼道。
“我就要欺负她,你又能如何?”黑衣人的声音很冷静,我听不出他声音里有任何感情,他已经变成了完全没有感情的动物,是的,他只是一具行尸走肉而已。
“我……我……我绝不会让你欺负她!”我实在无法回答他的问话,只能这样强词夺理地说道。的确,如果黑衣人一定要对丁小小施加什么卑劣的手段,以我目前的状况,我又怎么能去阻止住他呢。
听我这么说,黑衣人没有再说什么,嘴里却“嘿嘿”地冷笑了几声。只见黑衣人右手轻轻一抖,丁小小上身衣服的扣子在眨眼间就被齐刷刷地解了开来——原来这家伙解衣扣的速度并不慢啊。
我在一旁看得心急火燎,却又无计可施。正在焦急之中,忽然想到,我不能阻止他,不代表其他人不能阻止他,戴维,侯凯胜,还有其他许多人都能够阻止他。于是我又冲着黑衣人嚷道:“你不要乱来,其他人很快就会来了,很快就会来了。”
“其他人?其他什么人?”黑衣人听我这么说,似乎有点不安。
“大管家,还有侯医生,他们现在都在往这里赶来,很快就会到了。”我只有这样骗他,至于这句谎言被他识破之后会怎样,我一时就无法顾及了。
“哦,那些人啊。”黑衣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好像非常放心似的,说道:“你说他们正在往这里赶来?”
“没错,他们马上就要到了。”我加强了语气。
“嘿嘿,你这个小妞真是可爱,张口闭口没有一句真话。”黑衣人对我说的话毫不在乎。
“真的,我没有骗你,我绝对没有骗你。”我略略感到有些不安。
“如果你骗了我,你要我怎么惩罚你?”黑衣人说着,眼光不怀好意地朝我胸前瞟了过来。
“他们真的正在赶过来,我没有骗你。”我说这句话的底气显然没有刚才那么足了。
这句话刚刚说完,忽见眼前黑影一闪,只觉胸前被什么东西一扫而过,急忙低头看时,只见领口下的一粒纽扣已在不知不觉中被解了开来。
我大惊失色,怒斥道:“你……你想干什么?”一边说,一边强忍住胳膊的疼痛,把衣服重新拉好,裹住胸口裸露的部位。
“嘿嘿,我以为你很期待这样呢,”黑衣人怪笑道,“所以你一再不顾我的警告,还在坚持骗我。”
“我……我……”我两眼含泪,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告诉我,你说的这些人还会不会来?”
“我……啊,你欺负我,你只知道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你……你有什么能耐?”我一急之下,索性跟他撒泼。
黑衣人似乎怔了怔,但他显然不会被这种装腔作势的架势吓住,立即就笑了起来,说道:“你问我有什么能耐,对不对?我告诉你,我还有一个能耐,就是……知道这些人,你说的这些人,戴维,侯凯胜,他们都不会来,一个都不会来,我保证他们都不会来,嘿嘿。”
听他说得如此信誓旦旦,我一时愣住,难道黑衣人知道这些人没有来?
“你胡说什么,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看来刚才你衣服上的扣子被解得少了点,让你很不满意啊,我是不怕多动动筋骨,帮你多解几颗纽扣的。”说着,黑衣人向前踏上了一步。
我急忙捂紧衣服,惊恐地看着他,不断后退,以期和他保持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
“戴维是基地的大管家,他可不愿为了一件小事(黑衣人指了指躺在地上的丁小小)就从自己温暖的床上爬起来,跑到这个又冷又黑的地方。这种事他根本不会去做。”他好像对戴维的习性很了解似的。
“那么侯医生呢,侯医生很快就会来的。”我仍然没有放弃。
“侯医生?你是说侯凯胜,那个被你们称作神医的人?”
“正是他。”
“嘿嘿,他也不会过来了。”
“什么?你别自鸣得意,他很快就会来的。”
“他怎么来?一个死人怎么会来?”
他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我惊讶道:“什么,你说他……他死了?”
“当然,他此时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胡说,你别用这种骗三岁小孩的话来骗我。你一定心虚了,才会说侯医生已经死了。”
“他当然已经死了,你也知道啊。”
“你竟然还这么说?你说他死了,他什么时候死的,死在哪里?”
“他什么时候死的,大概死了有一段时间、好几个小时了吧。”
“你胡说!”
“死在什么地方呢?就在这里啊,难道你没有看见吗?”
“什么?”
“就在楼梯上,你去看看,楼梯上的那个死人是不是他!”
听黑衣人说得这么肯定、这么具体,虽然不敢相信,却也不禁起了疑心。我被楼梯上的那个尸体绊倒之后,再也没有接触过或看过他,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刚才黑衣人上楼的时候,走过那具尸体,发出了惊异的呼声,我就已经意识到死在楼梯上的人很可能不同寻常,却绝没有料到这个人竟然是侯凯胜。但这句话既然从黑衣人的嘴里说出,我还是必须去看一下,我怎么能相信黑衣人不是信口雌黄呢?
于是我又急急忙忙地走到楼梯边,顺着楼梯往下看去。那个人还在那儿,就躺在楼梯的半路上。我手指牢牢地抓住栏杆,沿着阶梯一级一级地往下慢慢走去,我真担心眼前出现的那个人真的是侯凯胜。他的脸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盖着,要看清他的脸,我必须一直走到他旁边,把盖在他脸上的那个东西揭开。于是我就这样慢慢地走到了这个尸体的旁边,慢慢地蹲下身子,一只手颤抖着伸向盖在那个尸体脸上的东西。
他是谁?他是侯凯胜吗?不,他不能是侯凯胜啊,不能是!
盖在尸体脸上的是一块黑布,和黑衣人身上衣服一模一样的黑布。只有揭开这块黑布,我才能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终于到了揭晓答案的时候了。
我手指拉着那个尸体头上的黑布,猛地把它掀了开来。那块黑布越过栏杆,飘飘然地向楼梯下坠去。我再看那尸体时,不禁怔住。因为我即使掀开了盖着这个尸体的头部的黑布,我仍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因为这个尸体根本就没有头,他的头颅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不过,他斩断的脖子里的血似乎还在一点点地往外流,又从楼梯间一滴滴地滴落下去。
看着这无头的尸体,我忽然又感到一阵恶心和恐怖。这是侯凯胜吗?我不敢相信,我宁愿不相信这具尸体就是侯凯胜。这具尸体没有头,没有人看一眼就知道他是谁,黑衣人怎么会知道的呢?难道黑衣人是在骗我?
可是,这具尸体怎么会没有头的呢?我在下楼梯被他绊倒的时候,黑暗中用手摸去,不是摸到了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吗,怎么这么快就没有头了呢?他的头是被谁割去了呢?难道是那个黑衣人?黑衣人为什么要割去这具尸体的头颅呢?
我急忙抛开这具尸体,又匆匆忙忙地奔上楼去,再一看房间里,已不见了黑衣人的踪迹,甚至连躺在地上的丁小小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