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戴维提出竟然要我去和小兰当面对质时,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呆立当地,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竟然是小兰——这个几乎是我最能相信的人——在背后告诉大管家我有徽章的事!
这个打小报告的人竟然是小兰!
我要去对质的人竟然是小兰!
这两天我一直想知道小兰的下落,我一心想去把小兰救出来,甚至为此醉酒,为此和侯凯胜周旋,却总是不能如愿。现在因为徽章的事,竟然知道了小兰的下落,而且是从大管家的口中知道的,这不禁让我喜怒交集。
对质的地点就是在乐康居——戴维居住的那幢漂亮的洋房,我很有理由怀疑可能就是在侯凯胜昨晚所说的他不久前见到马艳丽的那间装修被拆除了的房间里,这使我有机会对这里的秘密知道得更多一点。
但是我也非常担心,小兰是怎么知道我有徽章的呢?如果她知道,只可能是从这两条途径,一条是那天我坠入地洞获救后小兰曾帮我更换过衣服,当时那枚徽章就放在我衣服的口袋里,虽然我把它层层地包了起来,虽然小兰矢口否认她曾经打开过那个小包,但谁能保证她说的话都是实话呢?我到基地后所学到的一个教训就是不能轻易地相信别人。很有可能那时她在乘我昏迷之际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偷偷地打开过那个小包,发现了那枚徽章。还有一条途径,可能就是当我和她同住在落霞小楼的时候,她帮我收拾房间,无意间在我的箱子里发现了这枚徽章。但小兰是怎么认识这枚徽章的呢?这我就无从得知了。无论是哪条途径,我似乎都不能原谅小兰。在第一条途径中,小兰对我撒了谎;在第二条途径中,她竟然未经我的同意翻查了我的包裹。有没有第三条途径?我一时还想不出来。
和小兰对质又使我陷入无休无止的彷徨与惆怅中,因为对质的后果无非是两种,一种证明小兰在说谎,这样将使她的责罚更加严重,况且小兰在徽章这件事上所说的都是事实,我面对这样一个曾经想好好爱护并且一直在关心的小女孩时又于心何忍全盘否认呢;另一种后果则证明是我在说谎,这样我将违背自己的意愿不得不拿出那枚徽章拱手交给戴维,而且我在戴维面前甚至在基地的声望也会一落千丈,甚至不得不受到处罚或者离开基地。
想到这些难以预料近乎灾难性的后果,我忽然感到一阵阵地后怕,我真后悔想出了“对质”这样一个馊主意,如果允许收回说过的话,我一定会立即把它们全部收回。
现在还能怎么办呢?戴维像押送犯人似的用他那始终未曾改变的锐利的目光押着我一路来到了他所住的洋房的面前。这是一幢怎样的洋房啊,我对它是很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在对质的时候见机行事,我将尽我最大的努力使我和小兰均不会因此而受到更深的伤害。
在进入这幢洋房前,我看了一眼戴维,他正对我的建议而感到欣欣然,兀自在那儿咧着嘴呵呵地笑着。
我对他的笑感到非常害怕,这个人平时是那样健谈、坦率,但在背后却总是隐藏着说不清的秘密和阴谋。就像侯凯胜曾经提醒过的:谁能真正知道他背后的那些事情呢!
在我跟随着戴维一步一步地来到乐康居的时候,路上的这段时间最是难熬,不仅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而且因为我心里一直在不停地挣扎着,两个人——一个代表戴琼,一个代表小兰——在那狭小的空间里你死我活地争斗着,一会儿这个人略占了上风,一会儿那个人又稍胜了一筹。无论是哪个人,都争得面红耳赤,大汗淋漓。我突然发现身上到处都是伤口,每一条伤口里都在淌血,天哪,自己身体里的血已经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几乎就要流干了啊。我变得越来越虚弱,在烈日火辣辣的炙烤下,一阵阵地头晕脑涨,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了,真怕再多走一步就会扑倒在路面滚烫的碎石上。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来到戴维的洋房的,一路上我都恍然如梦,一切都像是在缥缈虚幻之中。
当我终于有点清醒、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时候,我已经在一条走廊里了,长长的走廊,幽暗而昏黑。走廊的两边是一扇又一扇门,同样的门,一模一样的门,排列得整整齐齐,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走廊里很安静,安静得几乎可以听到针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戴维走在前面,可是我看到的却是他浮动的背影,忽而真切如实,忽而缥缈似幻。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幢洋房的二楼。
我心里始终有一个疑惑,为什么我所看到的走廊的景象总是大同小异呢,让我即使此刻身处以前从未到过的地方,却仍然感到自己好像已经来过似的,眼前的东西都已见过似的。
我看到戴维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我的呼吸立刻就停止了。
这是一间什么样的屋子?和侯凯胜告诉过我的那间屋子一样吗?和我那天夜里通过通风管道偷偷爬进来过的那间屋子一样吗?可怜的小兰就在这间屋子里吗?
站在屋门外,我的呼吸变得更加沉重。
站在屋门外,我的背脊变得更加寒冷。
一种不祥感紧紧地围绕着我。
我多么希望时光就此停止,世界就此定格啊。
可是,时光不会为我而停止,世界也不会为我而定格。该发生的终究还会发生。
门开了。
我不知道门是怎么被打开的,只是看见戴维在门前一站,门就开了。
门开之后,我就身不由己地走进了屋子。
这间屋子果然就是侯凯胜昨晚说的、也是我前天晚上探查过的那个房间,一个被废弃了的房间,地面上堆满了碎砖和断木条,木条上还有长短不一的生锈的铁钉。
我一走进屋子,就看见屋子中间有一张椅子,椅子几乎就在我曾经摸索过的那个四边发出蓝色荧光的正方形图案的上面。椅子上斜坐着一个人。
我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小兰,这个人正是小兰!
我的胸口好像被一块大石紧紧地压住,喘不过气来。
这个坐在屋子中间椅子上的人还是我记忆中的小兰吗?
只见这个人披散着头发,双目紧闭,斜倚在椅子上,我甚至看不出她是死是活。凌乱而肮脏的长发盖住了她大半个脸,而从那仅仅露出来的半边脸上,我能看到布满了伤痕,横一条竖一道地尽是血口,有些血口里还有血水在慢慢地渗出。在她的脸上甚至还出现了一点点像脓疮的小包,我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她身上的衣服凌乱而破碎,沾满了油污和血污,从衣服的破碎之处,我也能清晰地看到她原本白嫩的皮肤上横七竖八地堆满了伤痕。很显然,小兰在这两天里受到了惨无人道的虐待。
看见小兰这副模样,我心中充满了怒气,几乎立刻就要向戴维发作。可是我内心残存的一点理智又艰难地把我从冲动的悬崖边拉了回来,那点理智告诉我,如果我凭一时之勇冲撞了戴维,恐怕下一个坐在这张椅子上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人就是我戴琼了。我必须忍耐啊,必须忍耐,今后再找机会替小兰报仇。
我站在戴维身边,心已经冻僵。如果此时戴维看我一眼的话,一定会发现我面无血色,苍白得就像一张鬼的脸。
戴维看着小兰,忽然问道:“她死了吗?”
我吓了一跳,这个屋子里除了靠在椅背上半死不活的小兰外,只有我和戴维两个人,他在问谁?
谁知戴维的话刚问完,身后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人,我甚至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藏在我们身后的,静悄悄地一点声音都没有。或许我此时心情起伏,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后面已经有其他人来了吧。
只见这个人身材高大,臂圆膀粗,一块块肌肉暴突,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
这个人不就是上次追拿马艳丽以及绑缚老妇人的王大福吗?听说后来他因为追拿马艳丽和老妇人有功,被戴维提拔为保安部的部长,因此保安部就有了一个王部长,
王部长走到戴维面前,毕恭毕敬地说道:“大管家,这个丫头还没有死,只是吃不住我们的拷问,一时晕过去了。”
“拷问?”我的心猛然震颤了一下,“这种所谓的‘拷问’,和严刑逼供有什么区别呢?”
戴维对此满不在乎,只是点了点头,便命令道:“把她弄醒。”
王部长应了一声,走到旁边,提了一桶似乎早已备好的水,我甚至看见水面上还浮着薄薄的一层冰。他走到小兰面前,毫不迟疑,把整桶水“哗啦”一声往小兰身上泼了过去。
我惊呼一声,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小兰。
我没有想到,从来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对这样一个软弱无力的小女孩施加如此残暴的酷刑。戴维,戴维就是这种酷刑的主谋,王部长,他的名字好像叫王大福,王大福就是这种酷刑的帮凶。
基地真的就是一个法外之地吗?
可是事情发生了,事实就是这样,一件件一桩桩在我眼前真真实实地发生着。
那桶冰水不仅泼在了小兰身上,它同样也泼在了我身上,我的心因此被冻僵,变成了坚硬的冰块。
我不敢看,可是不得不看。
我不想看,可是不能不看。
小兰被泼了这一桶冰水后,我看见她的身体微微地颤抖了一下,青紫的嘴唇哆嗦着呻吟了两声。
王大福泼完水后,把桶扔到一边,走到小兰面前,用鹰爪般大而有力的双手抓住她的双肩拼命地摇晃着,大声喝道:“快醒醒,快醒醒。大管家来了,他要问你话。快醒醒。”
我看见小兰在王大福的手中几乎要被摇得散了架,想到自己也曾经被这么粗暴对待的痛苦,再也无法忍受,不禁大声喝道:“住手!”
王大福听见这一声怒喝,果然立即停手,不再摇晃,吃惊地看看我,又看看戴维,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显然他在等戴维的命令。
戴维很平静地说道:“既然蜜思戴叫‘住手’,那就放开她吧。”
王大福顺从地松开抓住小兰的双手,弓身退到戴维身后,一动不动。
我三步两步跑到小兰面前,蹲下身子,把小兰散在脸上的头发轻轻拢到她脑后,抚摩着她的脸,轻轻地呼唤道:“小兰,小兰,我是你的琼姐姐啊,你能醒醒吗,能醒醒吗?”
过了好一会儿,小兰才微微睁开眼睛。我吃了一惊,这哪里是小兰的眼睛啊,此刻在我面前的这双眼睛满是冷漠和空洞,充满了不屑一顾的神情。以前热情奔放、如火焰般炽热的眼光呢?
看见小兰这副模样,我简直心痛欲碎。
“琼姐姐?”小兰的声音十分轻微,“你就是琼姐姐吗?”
“是我,是我,小兰。”
“琼姐姐。”
“小兰,没有想到他们……他们竟然这样对你!”我越想越气愤,竟口不能言。
“琼姐姐,对……对不起,我……”
“不要说了,我……我明白。”
“我吃不过……”
“我明白,我不会怪你的。”
“琼姐姐。”
“你是我的好妹妹,小兰。”
我看见小兰献血淋漓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如果不是因为她脸上的那些血污,她此刻的微笑一定很甜,很纯,只是此刻她的笑在血污的映衬下却显得那样地狰狞、恐怖。
“下面,就在下面。”小兰的声音越来越轻。
“下面?”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下面,隧道,牢房。”
“什么?”
小兰闭住嘴,再也不说话了。
我一回头,就看见戴维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就站在我身后,眼睛直直地盯着小兰的脸。
他的脸色阴沉得就像鬼的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