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不一般的好似熟人之间的见面礼真让我一时难以接受,不禁又羞又怒,却不好发作,只得站在那儿尴尬地瞪了他一眼。
这个大个子男人似乎一点都没有发觉我的不满,仍旧用他那呆滞的舌头大声地说道:“蜜思戴,您真是太漂亮啦,尤其是您那白皙的脖颈,真可谓绝伦无比。你的脸蛋,红艳可爱。你们中国有一句话,叫做‘出水芙蓉’,芙蓉,很美,就是夸奖像你这样的美女呐。在我来基地之前,就有人对我说过,在这片丛林密布的深山里,有一个美女,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我开始还不信呢。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我才知道他们所言非虚。我很荣幸有你这样最漂亮的女人做我的下属,蜜思戴。我喜欢美女,尤其喜欢像你这么漂亮的美女。”
天哪,难道男人见到女人时,第一句话都是称赞她的外貌吗?还好我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如果我很丑,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应该怎么说呢?我对大管家这样的恭维话早已习以为常,听在耳里觉得再平淡再庸俗不过,已引不起任何的好感和兴趣,尽管如此,他这番出格的言语仍然让我禁不住打了一阵哆嗦,心里不由地发了一些毛,但我仍然不失礼貌地对他的恭维话表示了感谢。
大个子男人看起来特别兴奋,高兴地说道:“你看你看,今天的阳光多么好,感谢上帝在如此明媚的阳光下送给我这样一个阳光一样灿烂的女孩,你的笑容简直把我的魂魄都紧紧地绑住了。哈,我真是太高兴了。”
不知为何,这本来也应被理解为一句恭维话,但我听了这话却颇有点不舒服,因为我打心里就不认为我是个“送”给他的女孩,那样说好像我是专属于他、是一件专属于他的礼物似的。我和他最多只是同事关系,只是上下级的同事关系而已,我没有被送给谁,我不是任何人的礼物,我不会被作为礼物送给任何人,当然我也不会接受被别人当作礼物赏赐来的任何人。
大个子男人大概觉察到了我略微下沉的脸色,那种脸色十分自然地写了两个字——不快,便自觉地停住他刚才说的话,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我叫戴维,我是从梅(美)国来的。”说着,他伸出手来,表示要和我握手。
“戴琼。”我尽量礼貌地介绍自己的名字,也伸出手去。
我的手还没有伸出太远,他的手却倏忽变长,转眼间就抓住了我的手,把它捉过去,用力摇了摇,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蜜思戴嘛。在我来之前,你的名字就已经如雷贯耳了。在我来之前,我早就想认识你了。蜜思戴,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故作神秘地把头往前靠了靠,声音稍微压低沉一点,说道,“我到这里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你,第一件知道的事就是你的事。”
他的手大而有力,我尝试把我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却没有成功。我有点窘,却不做声色,挪揄地说道:“多谢您的夸奖,我真的那么有名吗?我自己还不知道呐。”
戴维似乎没有听明白我这话背后的含义,笑道:“不是你很有名,而是我到这里以后第一个接到的报告就是你在一个洞里晕过去了,因此我到这里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救你。哈哈。”
我白了他一眼,不认为这有什么好笑。
他抓住我的手仍然没有松开,顺便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我们进去说话,进去说话。”说着,拉住我的手便把我拽进了那幢洋房。
一进乐康居的大门就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对着门的地方摆着一排真皮沙发,沙发旁边有一个高大的花瓶,沙发前的地上铺着一张波斯方毯,方毯上摆着一个茶几。看着这一切,我好像突然进入了梦幻,因为这些家具、这种摆设我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的,但绝对不是在这里,我是第一次走进这幢小楼。
戴维拉着我一屁股就在那张长沙发上坐下,指着紧挨着他旁边的座位对我说:“蜜思戴,您坐这里。”
我和他并不熟,坐得这么近似乎不太好。我犹豫着,没有坐在他指定的地方。
戴维看出我的犹豫,笑道:“你们中国人就是拘束太多。这样吧,”他指着长沙发旁边转角处的一张单人沙发对我说道,“你就坐在那边的沙发上吧,我们不要靠那么近,这样即使别人看到了,也不会说闲话了。”
我走过去,斜身半坐在沙发上,上身笔直,双腿并拢,两手放在膝盖前面,两眼平直地看着戴维。
戴维全身塌在沙发里面,两腿分得很大,双手随便地垂在身体两侧,转头召唤立在旁边、一言不发的一个男佣道:“帮我和这位小姐各倒一杯咖啡来。”
佣人应声出去了。
戴维转过脸来对我说道:“怎么样,这几天休息得不错吧?伤好很多了吗?”
“是的,基本康复了,多谢您的关心。”
“你的气色看起来很好,就像……”
“阳光一样。”他已经这么形容过了。
“对了,就像阳光一样。”
“我已经睡了好几天了。”
戴维哈哈大笑,说道:“如果我那样睡上好几天,一定会更加萎靡不振,需要喝更多的咖啡才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佣人已经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咖啡,放在戴维和我面前的茶几上。
戴维拿起咖啡,放到鼻尖上闻了闻,细细品尝了一口,赞道:“果然是好咖啡,”于是对我说道,“蜜思戴,请你也品尝一下,这可是我专程带来的Orspeenia,thebestofthebest,哈哈,我吩咐佣人在冲煮时水温绝不能高过96度,也不能低于95度。经过几天的培训,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应他的盛情之邀,我也略微品尝了一口,虽然香气馥郁,却也不觉得比其他的好在哪里。
戴维看着我喝了一口,说道:“怎么样,蜜思戴?如果觉得不错的话,我可以送给你一包。佳品送美人,大快人心。”他一边说着,一边自鸣得意地把脑袋晃了晃。
我看着他摇头晃脑的模样,心里着实生出些许厌恶。但他是这里的大管家,我不能当面顶撞他,甚至不能表露出一丝不满的情绪。
“我听说您是这里的大管家?”我小心翼翼试探性地问道。
“大管家?好,我喜欢这个词,以后你们都可以叫我‘大管家’。”戴维笑着说道。
“您现在是这里最高的主管?”我又问道。
“没错,这里的所有事情都归我管,甚至包括冲什么样的咖啡,都需要听我的吩咐。”
“可是以前的主管都称作‘主席’,您为什么要称为‘大管家’呢?”
“我不做主席,我不是主席,主席可以说是背后的那些人做的,背后的那些人,你知道吗,我指的是这里的投资人。我只是他们派来管理这个地方的,称作大管家,更适合我的身份。我喜欢别人称我为‘大管家’。”
我会意地点了点头,说道:“那么我今后称您是主席还是大管家呢?”
“戴维,你直接叫我戴维就可以了,这才是我的名字。”
“好的,那我今后就称您是戴维吧,戴维。”
戴维看上去很高兴,说道:“蜜思戴,……”
“有什么吩咐,大管家?”
“蜜思戴,你喜欢这里吗?”
“您是指基地还是这幢房子?”
“基地,当然是基地。如果你喜欢这幢房子,也可以,楼上还有空房间,我可以安排你住过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对基地,我还说不上喜欢或不喜欢,我到基地来还没有几天,对这里还不了解,或许还没有培养出应当喜欢这里的那种感情吧。对这幢房子嘛,谢谢您啦,我觉得我还是喜欢我现在住的地方,那个地方更好一些。”
“你不愿过来和我作伴,太遗憾了。”戴维长叹一声,说道,“对于基地呢,如果再给你一段时间,比如说一个月,你会喜欢这里吗?”
“也许吧。”我不知道他这么说的含义,只能模棱两可地答道。
“你到这里来是当陈大为的助理,这是个不错的差事,陈大为在这里已经干了很多年了,也颇有些声望。我很好奇,你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孩,他为什么会选择你当他的助理?”
“这是他的选择,我无法臆测。不过我想大概有几方面的理由。”
“你说,你说。”
“首先,我在学校里学的不错,我很欣赏我的学习能力。我参加过很多公众活动,我的活动能力也很好。”
戴维点点头。
“其次,我还得到这个领域里的泰斗极人物马教授的大力推荐。”
戴维又点点头。
“我对到这里来做他的助理这份工作很有兴趣,我不怕苦,不怕累,我相信能把助理这样的工作做好。”
戴维再点点头。
我思索了一下,大概还有别的原因,比如陈大为发现我的稿纸上的徽章印记,虽然我矢口否认,可能在他心里一直认为那枚徽章就在我这儿,把我栓在他身边的话,迟早有一天会从我这儿知道徽章的真相,而徽章是他花费二十多年心血研究、却一直没有得手的东西。但是,这个理由我不好说出口。徽章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如果戴维没有问,我不会主动提起。
“还有吗?”戴维追问道。
我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大概就是这些吧。的确我没有太多的工作经验,但他既然选择了我,一定有他特殊的理由,这些理由或许存在于我个人的素质当中,或许存在于我个人的能力当中,也或许存在于其他方面。这些理由他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问过他,我无法清楚地告诉您。”
“但我知道还有一个理由,这个理由才是最主要、最充分的理由。”
“哦?”
“这个理由就是:你是一个漂亮的女孩,而且还是一个聪明的女孩。漂亮聪明的女人,每一个男人都喜欢。陈大为一定是看上了这一点,才选择你的。你别误会我的意思,因为我也是一个男人,所以我对男人的某些想法是了解一点的。”
“如果真是这样,承蒙他抬举我。”
“如果是我,仅凭这一条理由,我也一定会选择你。”
“那么您现在需要助理吗?”
“当然,当然需要。我正好还想问你呢,陈大为不在了,你有什么打算。如果你愿意来当我的助理,我会把两个手都举得高高的欢迎你。”说着,他果真的把两只手都举过头顶,用力地拍了几下手掌。
“如果您给我这样的机会,我当然愿意。”
“太好了,这样的机会我愿意给你,非常愿意。怎么样,来做我的助理吧,从明天开始,不,从现在开始,从现在就开始。”
我不知再说什么,陈大为突然去世,原本即将失业的我就这样突然成了这个叫戴维的外国人的助理。不过,做谁的助理我并不在意,只要我能在这里继续工作,继续完成我到这里来的目的就好。
当我走出这幢西洋式的华丽建筑的时候,心情特别复杂。戴维和陈大为是两种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打交道都很不容易。戴维表面上看似乎十分健谈,也很热情,但我隐隐地感到他是个很有主断的人,虽然在他表达自己的意见之前有时会假惺惺地询问别人的意见,但如果别人真的提意见了,所提的意见如果符合他的想法,那自然很好,如果不符合他的想法,他会怎样呢?
从今以后,每说一句话,每走一步路,每做一件事,我都必须小心翼翼。俗语说,小心能驶万年船,不管怎样,不管面对的是什么人,小心总不会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