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扑中文)天涯(六)
从鹿石城存活的一役,弃主求荣,她就再也不是扬羽城暴君之妻,而该是开阳城之战力。爱玩爱看就来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相较闻人熙将她收之羽翼下的独断地庇护,她着实愧对忠心。
重逢一日归来,终是难抑思绪,脑中图景成串,言辞错综,不曾有片刻纾解。那沉入湖底的萧如雪,要城亦要人的闻人熙;那不堪惊惶,只得幽闭于他身影之后的自己,和害怕自己重蹈萧如雪覆辙的闻人熙……
她其实从未真正了解他。以一个女子的胸怀,完全猜不出看不完解不开,这个男子的所思所想。当初仗义相撑的师兄,情肠深沉的丈夫,征伐杀戮的暴君,孤独桀骜的英雄……无论何种身份,她都从不曾真正了解。
为何走到这一步?
她要的期期艾艾,联袂携手,他感觉会将她暴露在危险之下;她想要的是安稳而强大的后盾,而他只会扮演一只穷凶极恶,无人敢近的野兽;她想去的天涯,不过是他心中将要吞噬蚕食她性命的洪流。
在这份感情里,有人一直努力充当萧如雪,有人始终竭力防止她成为第二个萧如雪。
……我们便这般,走到了这一步。
墨玧此番之气像是不小,几日下来,竟不见一面。天涯去寻他,也只叫人说不在府苑中。
天涯无法,意趣也消沉了。那日到了黄昏,见水泽边海棠一树,花溪画桥,碧波香影,日头压在远山处,翠微溟濛,烟波逶迤。
天涯忽就想起些什么,运功翻上了那海棠树顶,轻轻折下最高处一枝。
又拿出浣花笺,书诗一首,附上那一枝海棠,托了个平日里常跟着墨玧的,只交代不论墨玧在哪,务必替她送到。
“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
……她所书之诗便是这首。
墨玧初见她时,吟的便是这首。
那日她情急之下,佯装鹿石城主所献美人,投身墨玧。他果如任何一个尚美的男子,被她吸引,一颦一笑,甚至是名字。
天涯,天涯……
犹记得当时墨玧深潭一般的眸子,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问她:
“你愿意陪我走天涯吗?”
……
“……你愿意陪我走天涯吗?”
天涯连忙回头,果见帘下已靠着一人,金衣玉带,英眉星目,手执大剑,不是墨玧又是谁。
……他真的来了。
她总在算计感情,有万千方法,把控着情感的走向,叫人跌跌撞撞,百转千回,还是回到她的温柔乡中。情感的门门道道中,墨玧绝对不如她,天涯自是这么以为。
瞧他不是一首诗便唤回了么……
那夜水亭之中,她枕着他的膝,数穹窿星彩无数。
“……星星落在湖里……你在想什么呢?”
墨玧道:“……一双翠桨,一对碧桡,星河之中沉浮,去到天之尽头……与你一道……”
天涯怔怔瞧着天,眼里有些雾气。
星星落在湖里,闻人熙所想的,必然是那一夜星湖里埋葬了的芳魂罢……
而墨玧的世界如此简单干净,只有她和他而已。
昨日之日不可留……
她握紧了墨玧,这甚至比闻人熙势力更为强大的开阳城武力巅峰,道:“……不论你所说是真是假……我愿陪你走天涯……”
她不知自己说的是何,只是突然想那般说了。纠结的思绪似乎在她凭着感觉而非算计道出的话语中有了解答。她终于放松地在他膝上沉沉睡去。
星轨西移,万籁息声。恍惚如梦之际,她觉着有只碧绿蝴蝶飞绕身边,身披萤光,翅扑金粉,幽绿如月照翡玉。
水亭空空,墨玧不在身边,不知去了何处。
她迷迷糊糊,半梦半醒,跟着那只碧绿蝴蝶在园中行着。行到一处偏厅,里头灯火还亮着。她站在窗外,犹在找那只蝴蝶。
忽听屋里有人交谈,是墨玧之声。
“……现今计议便是如此,我即刻给其他城邦之主修书,如能再获助力,更是如虎添翼。”
一男声道:“墨玧大神高义,肯为世人除此大害。”
“高义算不上,我本就与他兵戈相向已久,结怨已深。便是有其他城主与我联合,这些人也未必是除暴安良的心,多是趁机瓜分他麾下兵马,与他所占之城。”
另一男声道:“那墨玧公子所求为何?”
墨玧笑:“暴戾恶徒,势必诛之。”“其实不论是否有我,墨玧迟早是要彻底翦除闻人熙这心头大患。这点我早便知晓。”
“……听闻他最近势如猛虎,又夺下了两座城池。”
“他所到之处,真真血流成河。他自己也是个丧门星,听说原先有个婆娘,不知怎地就死了;后来又娶了个,一直藏在扬羽城内不见人的,但好似有次他出战带了婆娘,可就只他一人回到扬羽城,那女的和许多兵士一道死在沙场上了……这种人就是天煞孤星,逮谁克谁。”
天涯听到此处,脑袋已是嗡嗡作响,大约知道了是个什么事。
沉默一阵,墨玧道:“此事须秘密进行,待其他城主有所回应后再做商量。初步进攻计划我已拟好,这次定要将闻人熙诛杀。”
天涯只觉眼前一黑,眼冒金星,扶墙倚靠,缓了许久,仍是头晕……
“……可笑么,好似终于放下的事情,却突起波澜,搅得人心烦意乱……我最不欲见到的,便是这般……闻人熙和墨玧的争夺,谁输谁赢,都不是我可接受的结局。”
天涯沉浸回忆之中,而秦玉凌与未靡却更为在意另一宗事。
未靡难得开口问道:“你说你见过碧绿通透的蝴蝶?”
“是的……而且,不止一次。”天涯温婉地瞥了一眼未靡,道:“你应该也知道此种蝴蝶罢?……它们是黄泉引渡人,这地府的力量,比我想象的更要强大……”
关于暴君闻人熙的传言忽地铺天盖地,人人相传,说他又打下了两座城池并关闭城门,防火,屠城,妇孺也不放过……就如同当年杀光萝阜城和沽安城一般。
说他大肆抢掠,过路钱财被他搜刮一空……
说他欺压城民,随手就抓人大肆殴打,一个不顺心便下手杀害……
虽说之前关于他暴虐的传闻便一直不断,可也不似今日这般频繁,并且手段更为残忍令人发指……他似一个恶鬼,闻之胆寒,见之丧命。
天涯有些动摇。
闻人熙真有做过这些么?……她不知。亦没有信心,去判断这些传言的真伪……因她太了解他,又不了解他。
她知道闻人熙暴虐成性,嗜血如命,她真拿不准他能做到多伤天害理的地步……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去厮杀,非要去残暴地伤侵害他人。
在他的逻辑里,大概永远有与兽类相似的地方。他们通过斗争、厮杀来排除自己的天敌们会给自己带来的潜在危险,以伤害打击他人来划分地盘,确保自身安全。
她有多羡慕那个与萧如雪并肩白头的丈夫,就有多痛恨这个凶残乖张的暴君。
哪怕是分开了,他动辄打打杀杀,仍是带给自己如此大的不安和焦虑。
……何况,她知道墨玧有所行动了。
墨玧这些天经常不见人影,该是会见盟友,或秘密议事。而偶尔与她单独相处时一如往常,温柔敏感,宽和贴心,只字不提他所将举之大事。天涯察言观色,又不好直问,只默默地记下了墨玧可能放置重要书信的位置。
几个月来,她心内如当年被抛弃在鹿石城一般烦躁。墨玧此次集结众人,声势浩大,看来是决意要闻人熙一死。
她怨恨,怨恨闻人熙四处滋事,能让她焦虑烦躁,怨恨他为何不像墨玧,用力量去保护,而非用力量去征服。
她更怨恨自己,怨恨自己仍是卑贱地在墨玧练功的蒲团下,翻到了那封起事的计策函……
这卑劣的自己啊……
离计策函上议定的日期,还余下五日……
这擅作叛徒的自己啊……可耻啊……
……她觉得好笑,她驰马披星戴月,夜露霜风,一路朝闻人熙所在的地方奔去……
她冷冷地自嘲,她这般鞍马劳顿,倍日并行,能比的上了么?……
能比得上,那身负重伤仍陪你赶路的萧如雪了么……
可惜他看不见,看不见她这样仓皇地赶路,看不见她背离了那个许给她的天涯,为他赶路……
鹿石城时背叛了闻人熙,如今竟又背叛了墨玧……
她最无法原谅,她竟背叛墨玧。呵呵。好笑。
风割似刀,她咬紧牙关,双目酸得通红。一生为人多计较,为何还是要为这些事弄得焦头烂额呼天抢地。她好恨,好恨啊。
比得上吗?或许不曾比得她甘愿为你沉湖就死,可她焉知跨马开缰,奔向站在天涯对立面的你时,有多少怨恨、心痛和绝望。
这可耻又愚笨的叛徒……离她的天涯愈远了:那一桨一桡,去到尽头的天涯……
她倚着一棵老树,没有生火,将就入眠。
或许此时墨玧已经发现她不在城中了罢……
……让你失望伤心了吧……呵呵。她苦笑着摇摇头,闭了眼。
“不要打,不要死……”梦中她反复呢喃。
忽地一只碧绿蝴蝶又飞至面前,有牵魂引魄之力似的,天涯沉重身躯顿觉一轻,飘飘忽忽地随它而去。
梦中她入了个山洞,上了一艘小船。四周昏暗,唯余船上一灯,四处绕飞着碧绿蝴蝶。
艄公一路无声,将她送至一处荒地。又自行船走了……
她漫无目的,也不知哪儿是出口,也不知自己为何在此。地面有些干裂,寸草不生。看这一望无际的荒原,只觉荒凉冷落,如自己的心。她这般茫然无助的心。
碧绿蝴蝶一直引她向前,她便向前,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是一个岔路口。
碧绿蝴蝶不再走了,停在中间蹁跹。
两条路,该走哪条。
一条荆棘丛生,一条虽无荆棘,却坑洼路险。
该走哪条?
她没了答案。
……为何要选,她选不出啊。
这两条路,哪一条前方会有坦途?无论走了哪条,不都是一样煎熬么?
为何要选?……她不能选,她不欲选啊!
谁能告诉她,谁能帮她选?……
她痛苦地蹲坐下去,怯懦地祈求一个谁能给她一个答案。她太恐惧选择。
“……选择亦是需勇需智之事,你如此为难,人之常情罢了。”
空空大荒,忽而有声,声音轻渺空灵,又不见人形。
天涯没有答话,只是以眼快速搜索周边,想找此声来源。
未果,那声音又道:“我予你一个锦囊,如遇情势急迫而你又无法定夺时,再打开。”
“什么锦囊?”
天涯还想再问,只觉额头上一凉,瞬间被云山雾海围住,一送送到梦外来……
眵泪朦朦,晓光初露,一滴水顺着额头滑下,想是树上露水滴落,打在额上,才将自己从梦里唤醒。
正要起身继续赶路,蓦然发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锦囊——深红为底,绣着个与梦中一样的碧玉蝴蝶……l3l4猫扑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