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蔡锷的惊愕中,陈其美忍着狂喜出了舱室,待到大门一旦关上,他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和他一起的吴忠信和蒋志清以为他是大事将成之故,根本不知道这是另有原因;而舱室中的蔡锷,则是不断的在想着这一段时间以来那些盯梢者的种种疑点,可想来想去仍然觉得自己出逃只是东厂番子疏忽所致,并不能说明这就是杨竟成故意为之。他这般的想法一直坚持到越南河内,只等见了梁启之后,才知道原先认定的这一切很成问题。
“老师……”,安南河内甘必达街六号,看到鬓有白的梁启,蔡锷忽然激动的跪下,眼睛也似乎有些湿润。以他这个破落士绅家庭出来的学子,能有今天完全是拜恩师所赐,且恩师更是他人生的明灯,一刻也不能失去,现在见到恩师平安,他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蔡锷救援不利,老师受苦了。”
看着蔡锷结结实实的跪在自己身前,梁启见孙汶一帮人正在一旁笑看着,不好声张,叹气的同时将蔡锷从地上扶起,道:“松坡快起来,快起来。”
“卓如啊,这就是时称人中吕布、马中赤兔的蔡松坡吧,好一个英雄人物啊!”孙汶的旁边虽然没有了黄兴,却依然站着一排革命党,他满脸堆笑,异常的和蔼可亲。
“还不快见过送孙先生。”梁启也是假笑,对着蔡锷不动声色的道。
“蔡锷见过孙先生。”蔡锷很明白恩师和孙汶之间的恩怨,但作为弟子的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向孙汶鞠躬行礼。
蔡锷的鞠躬孙汶毫不谦让的受了,他依然堆笑,道:“汶革命迄今二十一年,从未像今天一般信心百倍,今日中华革命党和卓如的护宪党团结一心。定可一起推翻这个假名共和、实则独裁的*国家,将杨竟成和他的复兴会永远的赶下台去,再造一个民主自由的共和国。”
孙汶几句并不怎么煽情的话说完。围着的革命党党员全在使劲鼓掌,‘哗啦啦’掌声充溢在整个寓所里。
“革命有逸仙领导。必定可以成功。”梁启在孙汶说完的时候接口道。“护宪党可是烂泥扶不上墙啊,我看他们还是算了吧。”
“这怎么能行?”孙汶笑意更浓,“松坡逃离京城,杨竟成虽有警觉,但调兵遣将需要不少时间,一时间无法对付云南动手,这便是我们的机遇啊,松坡本是云南都督不说。我们这一次举义可是为了护法,若是护宪党不参加,那这法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护了?”
孙汶说到这里,又拿出一张拟定好的通电稿交给梁启,“前几日要卓如写一篇讨杨檄文,卓如推说脑病未痊愈,今日我就让季新草拟了一份,还请卓如过目。”
仿佛是炭火一般,梁启根本就不想接那片檄文,倒是孙汶硬塞在他手里。他草草看罢,待看到自己的名字居然还在孙汶的前头,惊惧之色顿时浮于脸上。好一会他才谦虚的道:“逸仙啊。这通电还是……还是……还是单署你的名字好了。护宪党里面的士绅本就不是革命之人,要是我的名字署上了,这些人势必会被杨竟成给……给……”
梁启结结巴巴,很是有难以说出口的苦衷,不想孙汶对此却毫不顾虑,只道:“卓如啊,革命这么多年,我感觉很多时候行动是不能靠自觉的,只要把你的名字写在通电上。护宪党诸人被逼无奈才会心向革命。这虽然不近人情,可为了中华四万万同胞之幸福。日后即便以后千夫所指,我们革命党人也得接受。卓如要是认为这檄文可以。那明后几日我便让人从云南出去,你看可好?”
孙汶步步紧逼,梁启唯唯诺诺,好在身边的蔡锷拿起那份檄文,道:“孙先生,蔡锷虽是初来乍到,但与云南诸将官还是很熟悉的,是否能让我看个一日,细查其中是否有言语不和云南诸将之心意。正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的,檄文若是不合大家的心意,那第39师的将士不满意,可举义之事就难办了。”
蔡锷替梁启出头让孙汶微微有些惊讶,但想到他和云南那些将领的关系,又只得同意了。这件大事说完,几人又畅聊了一些举义的细节,这才帮蔡锷安排了住处,让他好生休息。
革命党人一走,蔡锷就问向梁启道:“老师,这是怎么了?”
“哎!”梁启大哀,他指着蔡锷猛的直跺脚,想大叫又怕外人听见,便只得用一种自深腹的声音低沉说道:“松坡,你把为师害惨了!”
“老师!”见恩师这么指责,蔡锷顿时大惊,一直忍着的咳嗽也止不住的泛滥起来。
梁启本对蔡锷很是埋怨,但一听他咳嗽,脸上又开始关切。好一会功夫待蔡锷不再咳嗽了,他才道:“松坡,这一次你千不该万不该答应孙汶等人搞什么云南举义啊。如此一来,我们……我们全都掉进了他们的圈套了。哎……,这真是终年打雁,终被雁啄。”
“老师,老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蔡锷惊慌下还是不明白事情的原委,不由再问。
“哎……。这一次陶成章案,为师只是事后才知情,根本就未曾参与。复兴会本想收买宗孟诬告与我,但宗孟宁死不从,可谁想到革命的那个林森一口咬定陶成章是我和密谋杀害的。当时在法庭上我不知原委,可前几日被革命党的人救出,他们说你已同意和他们起云南举义,为师这才知道,这根本就是革命党设的一个局……”
梁启话还没有完全说完,蔡锷便犹如雷击,好一会他才道:“老师,真的是这样吗?”
“怎么不是这样?”梁启还是摇头,“我当时还以为是林森被复兴会收买了,不想他根本就是为了要你救我。从而血口喷人,一口咬定陶成章是我授意杀的。哎,去年年初革命党要与我们一同动革命。被我婉拒了,不想他们却相出了这样的办法……
哎!这事情也不能怪你。为师知道你的心意。不过这一次云南,你可千万不要去了,杨竟成处事素来谋而后动,你离京城已有十天,他要布置好的,怕是已经全布置好了。”
再听梁启细说其中原委,蔡锷终于回复了一些神智,他听梁启要他不去云南。便道:“老师,我离京虽有十日,可复兴会也未必就能确定我将至云南动举义啊。云南毕竟不是复兴会打下的省份,他们贸然进兵是不可能的。这举义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我们手里,现在俄国人支援了这么多军火,只要我们能乘复兴军兵力分散之际快拿下四川,那大事未必不能成啊。”
“松坡,哎。杨竟成要是这么好对付,这天下就不会是他的了。”梁启道。以他来说,虽然野心手段不小。可不在朝身在野的时候,天下大势还是看得很清楚的。复兴会土改虽然在报纸上是一片骂声,但那只是表象。那些不看报的泥腿子因为分地,为复兴会死的心都有了。现在不再是前清时士绅控制百姓,而是复兴会通过农会直接控制百姓,就凭这一点,由士绅激起的舆论已经毫无价值。云南真要是举义反杨,那定是黎民皆怒,当年前清的军队怎么败于严州,那云南的革命军就会怎么败于四川,这举义连半成胜算都没有。
“老师。事已至此,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蔡锷在京中饱受冷遇。看看复兴会那些人一个个人五人六,不是中将就是少将。有一些根本就是没有上过正规军校的也做了将军,心中很是看不起,这一次既然已经出来了,他除了救恩师外,其他想的,就是要好好和复兴军打一场,即便是败了,那也不枉此生,是以根本不曾把梁启的话听进去。
“松坡,你就这么想和复兴会的那些人较一高下?”年少得志,梁启完全理解自己这个学生心中的骄傲,特别是数年前他居然带着部队从复兴军的包围中全身而退,便更是不把复兴军当回事,而他这几年在京中做了几年冷板凳,难免会有戾气要想泄出来,若是真是这般,他怕是劝不到了。
“是,学生只望有生之年再和复兴会好好打一场。现在革命党军火粮饷充足,若是失了这个机会,怕是…咳咳……”蔡锷话只说了一半,确有咳嗽起来。
“罢了,罢了。”梁启只觉得自己就是那玉麒麟卢俊义,被陈其美这个吴用给拉下水,这一次若是不能赢,那他可是要和孙汶一样浪迹天涯一辈子了。他想到此有些心灰意冷,可看到蔡锷已经瘦的不成人形,知道他时日不多,也就不再多劝。
师徒两人屋中商议,不想隔墙却有几只耳朵在听着,这些人听完关键处,便跑去孙汶、陈其美那边报告。听说蔡锷一心想和复兴会一较高下,屋子里顿时充满了欢快的客气,孙汶眯笑道:“这蔡松坡啊,还是在北京做冷板凳坐的太久了,心中壮志不已啊。”
孙汶如此说,胡汉民则是看了陈其美一眼,很是勉强的道:“这也是英士谋划有方啊,梁卓如若不是身陷命案,怕这次云南举义之事也不会这么顺利。”
新朝开国,革命党几经动乱,最终留下的就是同盟会两广一系部分人马,孙汶苦心苦心孤诣,周游列国求援助却无果,本以为革命再难成功,可中俄两国一开战,法国也对中国宣战,外交局势因此一变。那法国人固然是为了个俄国才宣战,可沙皇却对中国恨之入骨,特别是听闻中国居然在支持俄国革命党后,他也就不再顾及原则,开始大力支持中华革命党。
外交上能有如此成就,离不开陈其美锲而不舍的努力,而这次能将护宪党还有蔡锷套出来,也出自于他的谋划。如此功勋,几乎是再造革命党,不过陈其美对此却无半点喜悦,他道:“先生,从梁启被捕以来,我一直感觉所有的事情都太顺了。蔡松坡说逃就逃了出来,梁卓如说救就救了出来,还有原本并不支持我们的法国人。也一改以前的模样,没有马上拒绝我们。而是说要考虑后,才能确定是不是能把军火运入昆明,这些事情……,想来想去,先生,我很担心这些都是杨竟成的圈套。”
“圈套?”孙汶难得凝重起来,旁边有些疑惑的居正问道:“英士兄,复兴军最近毫无动作。更没有进军云南,真要是圈套,杨竟成难道会看着我们在昆明动举义?”
“不管是不是杨竟成的圈套,最少梁卓如是再也做不了反对党了。”陈其美道,“而从两广之事看,杨竟成喜欢完全控制全国各省,云南是最后一个不被复兴会完全控制的省,可之前复兴会和云南之间又有着协议,云南交由罗佩金等人自治。不举义杨竟成没有借口把复兴军开进云南;而一旦云南举义,那对他来说事情就很好办了。直接派兵压过来便是,反正云南能打的也只有第39师而已。”
举义还未开始,陈其美就说这种丧气话。大家心中都不高兴,好在这事情就是陈其美策划的,是以孙汶也没有怒,而是问道:“英士,云南山高路远,复兴军攻入不易,革命军虽然只有第39师一个师,可我们可以招兵啊。俄国人给的那些钱和军火,完全可以召集一个军以上的部队。有一个军,我们即便不能占领四川、南下湖广。也能退而自保吧。”
“先生,杨竟成此人真是太难对付了。还有东厂的刘伯渊,他接连几次破坏我们的行动,不可能这一次一点反应都没有。”陈其美说完再道:“此去云南凶多吉少,我们可以去,但先生为革命大业计,绝不能去。”
“不行,我一定要去。”孙汶坚持,“这一次举义是振奋我党人士气的大好时机,我一定要像上次镇南关一样亲手炮,将炮弹打到复兴军的脑袋上。”
“先生!”陈其美眉头此时纠结成了一团,作为情报部门的负责人,他对事情的了解远比胡汉民这半桶水和廖仲恺、居正这些门外汉深多了。在他的猜测里,这一次云南举义根本就是复兴会故意为之的圈套,一来可清除梁启这样的反对党,二来能彻底将云南收归中央控制之内,三来可以叛乱的名义,将那些还不认输的地主打成革命党,四来……
陈其美能想到诸多诸多复兴会这么做的理由,这也正是他说此去云南凶多吉少的原因。现在革命式微,先生是革命党的领袖,如果先生出事,那这革命就要彻底完蛋。万分焦急间,陈其美看着屋中心思各异的诸人,大喊道:“你们当真就不劝劝先生吗?要是先生……”
“英士!”胡汉民见陈其美口出不详,当下就把他打断了,他道,“此次云南举义,我党谋划近数年,本来毫无希望,可却因杨竟成贸然抓捕梁启,才有了后续的事情。这杨竟成有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会知道我党的机密?怎知蔡松坡会和我们一起在云南举义?
复兴会建立伪朝以来,革命党人士气大衰,很多意志不坚的同志都抛弃了革命去做了杨竟成的官,现在我们要的就重振革命党的气势,打响反杨的第一枪,号召全国革命义士一起举旗护法,推翻杨竟成政府。先生如果不在国内,不在云南,那不说那些左右摇摆的士绅,就是原本想革命的青年,也会受复兴会的蛊惑,放弃革命理想。英士,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想我们再一次的错过吗?”
胡汉民边说话目光边在廖仲恺、居正、胡毅生、邓铿、宫崎滔天、王统一、何天炯、以及中华革命党安南支部部长谢松楠、黎赞臣等人脸上扫过,见大家对这一次举义都热切的很,心中更是有了底气,他再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先生的安全我让毅生带人二十四小时保护,出了什么事情我拿脑袋担保……”
“胡汉民,你的脑袋值几个钱,先生要是出了事情,你一百个脑袋也担当不起!你不要把那副小人作态放到举义上来,我们党最重要的人就是先生,先生在即便云南举义失败也还有下次,要是先生出了事……”陈其美大怒着站起,看样子是要把胡汉民给吃了。
“够了,英士。”见两人开始意气用事,孙汶立即将陈其美的话打断。中华革命党内广东人多,广东人又以胡汉民为,但党内真正能干实事的却是陈其美这边的人,是以两派人之间如果有冲突,孙汶便会居中调和,不断强调要精诚团结。今天陈其美这么激动,他虽然爱惜其才,但不得不出声拦住。
“云南举义,是我党近年来的大事,不成功则成仁。大家都去,我焉能有不去之理。此事就此定下,不要再说了。”孙汶道。
“先生!”陈其美见孙汶一意孤行,恨不得跪在他面前,“一旦杨竟成和俄国讲和并加入协约国,那云南生路必当断绝,到时候根本就不是怎么守住云南的问题,便是想逃出云南……”
“够了!英士!!”孙汶出比刚才更严厉的训斥,他正色道:“举义在即,不可再说这种动乱军心之语。此次举义只许胜不许败,我们务必要有一块能属于自己的革命根据地,复兴会当初是怎么守住严州的,我们就要怎么守住云南!好了,散会吧,明日一早大家还要坐火车前往云南。”
孙汶一说散会,屋子里的人就撤了,陈其美本想留下再劝孙汶,可孙汶却声称累了,一点也不想再听他说那些丧气话,最终,他只得悻悻退出了屋子。
“大哥……”出到屋子外面,蒋志清看着陈其美打成结的眉头,忽然出了一个主意:“忠山先生若是劝不到,那可以去找俄国人啊。”
“俄国人?”陈其美眉头稍微有了些舒展,蒋志清说的俄国人其实是以马达汉少将为的俄国参谋团,他们的任务是监督和控制俄国所支援军火和卢布的使用按照双方的协定,五百万卢布完全由参谋团控制,而军火,前期给予的军火有一半要存放在河内,待云南正式通电反杨后,才会滇越铁路将其他的军火运抵云南。
卢布这种体积小的东西即便是换成银元也不太碍事,但军火就不一样了。革命党的意思是要将所有军火在通电前运抵昆明,以免军火运送时被复兴会破坏,事情谈了很几次,最终俄国作出了妥协,同意边运军火边革命通电。
“还不知道法国人是不是同意我们运军火呢。”陈其美说罢又担心起另外一件事情来,俄法虽是盟友,法国也对中国宣战,但法国在宣战后反而把靠近中国边境的军队往后撤了几十公里。这一次要俄国人要求革命党的军火从安南过境,法国人虽然没有明确拒绝,但也没有立即答应办理。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时间拖的越久,那事情就越有暴露的危险。以前同盟会举事,每一次都是被军火拖死要么是运军火不密走漏了风声,要么就是军火不够无以为战,这一次军火是足够了,可要是不能及时运入云南,那势必又会重蹈覆辙。
带着这样的担心,陈其美带着蒋志清一起前往俄国人的住所,他本来以为俄国人还在安南总督府说服法国人,可十分意外的是,俄国参谋团团长马汉达少将正坐在大厅里。看见被副官带进来的陈其美,他笑着用俄语道:“哈哈,太好了,陈,我想我们明天就可以去云南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