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既动了杀机,要想弄死尤二姐那是分分钟的事儿。她原就没把尤二姐放在眼里,现在弄死一个人跟踩死只蚂蚁一样,都不带过心的。
只是,尤二姐事小,抓老公生儿子才是大事。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理。色郎中勾搭狐狸精,对眼儿就行。之前那个作死的鲍二家的不就是明证?“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句话她还是懂的。
珠哥儿都娶妻生子了,还能一场风寒要了命。如今哥儿还小,谁知道以后福祸如何?
一个哥儿真心不够,必要多生几个,即便有个哥儿夭了,好歹还有其他兄弟几个相互扶持,巧姐儿也多个娘家兄弟撑腰。贾琏一个国公之后的身份,外加一双勾魂摄魄桃花眼,足够那些傻缺上钩倒贴了。尤二姐不就是明证?都订了亲了,还敢爬男人床。
微微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还是要像个法子绝了琏二偷吃的想头才好!
把平儿给了贾琏当通房,王熙凤肠子都悔青了。凭心而论,平儿真是一个天生当女管家的料。人标致,性子也好,拿捏得住人,人也服她。一个平儿,不知省多少事。
到底太太老练,身边颜色最好的陪嫁丫头(周瑞家的)配了管事,夫妻两个一起成了心腹,那些太阳底下的事儿,比方说处置个什么人,比方说,做些什么不合规矩的事儿。名声有了,事儿也办了,一举数得。哪里要像她这样,处置一个妾室,还要兜兜转转,铺垫这么多。
“奶奶,二爷去了秋桐姑娘屋了。”丰儿悄悄地走进内屋,在王熙凤耳边轻声道。
抬眼看了看床榻里侧熟睡的儿子,王熙凤睨了丰儿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那边儿呢?又哭了?”
“奶奶真是料事如神。”小小地拍了个马屁,丰儿甜甜地回道,“可不是,直抹泪儿呢!”说罢又不屑地撇撇嘴,“真真不是个醒事的。奶奶这样贤良,她还这样作怪。旁人家哪有这样贤德好性子的主母。身在福中不知福!”
“由着她去吧。”反正死期不远了。
“这几日,还去太太处请安,给姐儿做东做西不成?”
“哪还敢呢!主子仁和,做奴婢的也不该蹬鼻子上脸不是?尤姨娘身子不适,很不该再操劳,家里针线上的人又不是吃白饭的。鸳鸯姐姐可是再三嘱咐了,要咱们小心伺候姨娘,不叫老太太担心呢!”
贾母更疼爱宝玉不假,贾兰可也是其嫡亲重孙。BOSS不关注是一回事,在BOSS眼皮子底下作践她的重孙是另一回事。李纨这一晕,直接吓坏了贾兰,可把贾母心疼得要死。说起来,李纨还得感谢尤二姐那一出,不然贾兰也不会走进贾母的视线范围。
被邢夫人狠狠数落了一通,李纨又不着痕迹、面软实硬地使了几个绊子,尤二姐再天真浪漫,也不敢再对贾兰如何,只好乖乖地缩回大房。
秋桐趁机又上眼药,说尤二姐是打着拉拢了二房嫡孙,讨王夫人这个琏二奶奶姑母欢喜的主意,向琏二奶奶施压。毕竟,当初尤二姐入府,王熙凤说的是讨其做二房的嘛,现在一个姨娘的位置,想象与现实不符,怎么会平衡?
贾母瞬间想起了自己年轻时那个恨之欲死,却又奈何不得的吴姨娘。在一日晚辈请安完毕后,顺嘴提了提在养病的尤二姐:
“身子不好,很该多补一补,寻常东西哪里养人。以后便从小厨房做了吃罢,早早养好了身子,也好给琏儿再添个哥儿。她小孩子家家年轻、不懂,我便多疼疼他。凤哥儿可不许委屈。”
有句话叫虚不受补。荣府别的不多,就是各色珍贵药材多,就是拿了当饭吃,也够吃几年不停。人参燕窝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吃的。尤二姐原就郁结在心,不思饭食,这时候来点清粥小菜,先温温地打个底,再佐以汤药调养才是上上之策。贾母一句话,尤二姐的饭桌上从此全是大鱼大肉,不见一点绿叶,吃得下才怪。
老祖宗都出面照顾了,贾琏更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从此心安理得地一头扎进秋桐香软的怀抱里。给心头肉提位置那是他琏二爷怜香惜玉,小老婆觊觎正室地位,就是不安分、找死。尤二姐自有其温柔解意的好处,直接处置了?目前还舍不得;冷几天不去尤二姐屋,这个可以有!心灵受到伤害的琏二爷只好用温香软玉来安慰自己。
尤二姐委屈的不行,王熙凤去探望的时候便对着直抹泪诉苦,王熙凤跟着哀哀地叹气,
话却再不说半句,心里直在盘算“诛三倒计时”。
当善姐第三次回报说,贾琏又一连数天去了秋桐屋,而尤二姐又坐在窗前哭了半宿,王熙凤施施然开始了诛三行动。
先是把贾琏给尤二姐那些体己,让善姐借着尤二姐赏人的名头,全赏了出去,一个也不留。然后,便让小红把自己几个不招眼的陪嫁替换到尤二姐妆盒里。又借口尤二姐丧子之痛,心情不好为由,把屋里的摆设全换成喜庆的。什么百子服百子裙、百子帐百子被,什么意头好使什么,流水似的全塞进了尤二姐屋。
荣府是个谁赏钱多便说谁好的地儿。果然,用不了两天,整个荣府里头的下人间就传着尤姨娘圣德怜下,比琏二奶奶更慈和的话。再过一日,更是有好事者传出了尤二姐是东府珍大奶奶之妹,身份贵重,便是嫁与琏二爷为妻亦使得的话。
这可了不得。当初代善再宠爱贵妾吴氏,也只是把其压在姨娘的位置上。好嘛,这道流言一出,直指尤二姐不满王熙凤这个正妻,欲取而代之的险恶心思。
王熙凤顺势直接哭倒在了贾母怀里:“老太太!我没脸见人了。”哭着哭着,一个倒噎,晕了过去,然后顺理成章地卧床不起。
“快拿了那下流种子来。”贾母气的直跺拐杖。
贾琏今日休沐,正抱着巧姐儿在书房写字呢。“横平竖直”写一笔说一句,巧姐坐在父亲怀里,描一下笑一下,“爹爹真厉害!”
小孩子的赞语最暖人心,贾琏乐的见牙不见眼。因此当其被传进内院的时候,脸上的笑意还灿烂若阳光。
“下流东西,灌了黄汤不说安分守己的挺尸去,倒算计起老婆来了!”贾母看着愈发碍眼,也不等其问安便张口啐,“那凤丫头和平儿还不是个美人胎子?你还不足!成日家偷鸡摸狗、脏的臭的都拉了你屋里去。上回子为个□□打老婆,又打屋里的人。这会子更是要抬个妾打正妻的脸了。还亏是大家子的公子出身,活打了嘴了。”气的只想抡起手里的沉香拐砸过去。
贾琏一头雾水,不就多去了秋桐屋几天么?凤姐儿也没说啥呀?怎么闹得老太太都知道了?
邢夫人见贾琏无知无觉,恨铁不成钢,死命剐了其两眼,抽出帕子掩掩嘴,三言两语把近日发生的事说了一番,也骂起贾琏:
“下流东西,为个妾室,竟灭起妻来了。可怜凤丫头那样贤良,都被气的下不来床。往常我怎么说,这人看着和顺,最是心内一个刁毒。在外头就敢挑唆着你娶了她,真真是个祸害。凤丫头待她不好?她这般做派,给谁看?”
贾琏急得直表白。“老太太息怒,母亲息怒。凤哥儿极好,儿子万不敢有此心思。”
天地良心,尤二姐再温柔美好,可有句话说的对呀。吃不如吃不着!妻和妾原就不是等同概念。尤二姐一身怯生生,软弱弱的模样,天生一股子小妾气质。他也就是随着蓉哥儿顺嘴说说罢了,再糊涂油脂蒙了心,也不敢废妻立妾呀!上头若知道了,他琏二爷一准儿吃瓜落。旁的不说,炮仗脾气的张家舅爷就敢抡个棍子打死他。
平儿眼圈儿通红,咬咬牙上前解释:“家里的下人都说,二爷想休了奶奶,娶尤奶奶为妻。”
“看,她还是奶奶呢!好个尊贵人儿,再没听说,谁家姨娘能称奶奶的。她也配!”邢夫人恨恨地啐了一口。
邢夫人心里,贾琏这个前头嫡妻生的嫡子,还不如巧姐儿这个孙女一指头体面。想到尤氏几次三番仗着贾琏的宠爱给她难看,在巧姐儿跟前上眼药,话里话外凤哥儿和她不慈,就恨不得把尤氏人道毁灭。
贾琏冤的要死。凤哥儿除了要强善妒一条外,其他真没挑。先前生不出儿子是最大死穴,随着哥儿降生并健康长大,这一点也从有变为无。他现在的工作是鸡肋不假,可隔个三五日就在圣人面前露回小脸,这可不是相同家世一般人家哥儿能有的机会。据可靠消息,今年秋闱后,他应该会有一地方实职美差,必须要有一个拿得出手的老婆。凤哥儿实属是最佳拍档选择。这一点他丝毫不怀疑。何况,他也没打算换老婆呀?!
他是不大相信尤二姐有这胆量的,但又觉得以平儿和顺体贴的性子没必要撒谎陷害,只好向贾母邢夫人等先告个罪,抬脚去了尤二姐屋。
尤二姐的东屋离主屋并不远,几步路的脚程。善姐远远见了琏二爷的身影,早打了帘子等候。
贾琏一脚跨进屋,迎面所见,皆是熟悉之物。
作为一个用惯老婆嫁妆的渣男,贾琏对王熙凤嫁妆的熟悉程度可与平儿这个贴身丫头比肩。当下脸就黑了。再抬眼一瞧,尤二姐穿着家常的素色衣裳,歪在窗边直抹泪。
善姐轻轻地唤了声“奶奶,二爷来了。”
尤二姐仿佛受了惊似的从凳上滑下来,鬓边的五凤含珠金步摇上的垂珠在耳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还是件眼熟的东西!凤姐生巧姐儿的时候,他送的!
“二爷。”尤二姐眼圈儿红红地,香腮挂着珠泪,怯生生地问道,“您也不信奴?”
湿漉漉的双眼直盯着贾琏的脸,眼神中透漏出几分依赖,几分绝望,恰到好处地落在贾琏眼里。仿佛贾琏只要说一声“信”,这位立马就能重获新生。
这在往常,贾琏早心疼死了。可如今,尤二姐的不辩白,却有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到底是自己最心爱的妾室,咬咬牙,转身对善姐道了一声“姨娘身子不好,你好好服侍”便拂袖而去。
浑身似被抽空了力气,尤二姐备受打击,不可置信地看着爱人远去的身影,身子一软,彻底瘫在了地上,嘴里喃喃地道:“二爷,我们的情分呢,都忘了吗?”
“奶奶,二爷只是一时气了,过两日就会好的。”善姐的声音从未如此遥远。尤二姐却再也不愿听见。耳边又想起了滑胎那晚三姐托的梦。
“他发恨定要弄你一死方罢!……天怎容你安生?”
“善姐,二爷,还会回来吗?”幽幽地吐露,尤二姐心内起了死意。
死了干净,死了,就干净了!
“会来的。奴婢一定会把二爷请过来的。”
善姐还是有一定口才的,趁着府里的人都聚在王熙凤主屋,一个人悄悄地到了二门,给了守门婆子好一包赏银,找到了贾琏的心腹兴儿。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分说,又狠哭了一场。兴儿被其哭的心软,只好答应在贾琏面前美言几句。
兴儿琢磨了好久,在贾琏跟前打大打亲情牌,引着贾琏回忆花枝巷的浪漫美好。贾琏被心腹小厮说的心软,时隔几日,心里不那么腻味了,就出现在了东屋。
然后,尤二姐死了,和贾琏滚完床单后傻乎乎旧事重提,得到对方一个沉睡的背影做回答,彻底冷了心,坚定了死意。一块金锭子,直接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