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盐山地界,周天申和张云安选择御风而行,前往不远的斜蒙山,在那里搭乘翅船,前往一个叫做掬兴国的小国家。
中州为天首大陆最大的一个州域,地大物博,地界之间的距离跨度很多,要想凭借一己之力在中州之上畅通无阻,除了进阶到神境,再就是搭乘翅船。为了方便世人能够在中州之上游玩,也为了让那些荒无人烟的山头沾染上些许的人气,不至于完全荒废掉,彼时又正好是人族和窟兽族签订协约之时,所以便向万兽王购买了一批在南州并没有受到重用的鲲鹏,将他们打造成一艘艘翅船,早年黄昭子庙就开始着手在各个大山头上修建了渡点,而且多是以三字命名。譬如雄在山的一寸金,冕过山的一叶红,还有即将去到的斜蒙山的七娘仔,都是中州有名的渡点。
二人来到斜蒙山不远处的上空,停步不前。
渡点有规定,靠近渡点的地方,一律不可以出现修道者的身影,否则将按照规矩行事。
站在云海上,张云安从药典中取出一块四方令牌,正反面各有一朵彩云图案。
张云安说道,“这块令牌你先拿着,要是我在天外天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就靠着这块令牌去给我收尸。”
周天申笑道,“用不着这么悲观吧,范进轶应该还不想让你死。”
张云安苦着一张脸,“他不让我死,不代表别人也不让我死啊,唉,早知道当初就不掺和你的事了,哪像现在劳苦功高的,连个喘气的机会都不给。”
周天申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他现在还没有反抗范进轶的实力,所以就只能先委屈张云安了。
两人告别,张云安先去了执拗山,那里有可以直接去往飞羽州的道路,只需要遵循那里的规矩,会有人带他们去天外天的。
周天申很快下坠,来到斜蒙山下的一条小路上,跟随人流登上斜蒙山,很快就上了渡船,找到房间后,将东西全都放置在房间一角,然后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掐诀,放在腿上,一呼一吸之间,皆有淡蓝色的灵力流动。
虽说天境强者想要进阶,已经不是简单的用灵力堆积而成的,但是周天申现在的天坎境还只是天境的入门而已,并不是天威境或者天势境那样真正的大能,所以如果他肯耐下性子,忍受得了孤独,那倒是可以花费十几年的时间,专心破关,还是有一丝希望进阶到天威境的,可是他眼下并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更不会用这种枯坐等死的方式去进阶,要是最后失败了,跌境还不是最坏的结果,就怕一不小心走火入魔,成了死灵族那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那才是最吓人的。
睁开眼,吐出一口浊气,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暗淡。
周天申打算在翅船的这些日子,专心修道,争取破一关境界。
他走出房间,随便找了一家还开业的酒楼,点了几盘菜要了一壶酒,慢慢喝着。
吃过饭,又站在甲板上,观看掠过的云海,调养身心,此后的一段时间,自己就要过那辟谷的日子了。
等到天蒙蒙亮,周天申才走回房间,途中又买了一些简单的吃食,边走边吃,途中又遇到了一个古怪的老头,弯着腰,逢人便问有没有见过他家的小孙子,周天申见他可怜,原本打算帮他找寻一二,却见那老人始终绕着自己走,死活不愿意搭理自己,只能作罢。
吃完手里的东西,周天申来到翅船的侧方,伸出手,掬起一捧流云,湿漉漉的,落在手上,很快消散不见,最后只剩下几个水滴,将水滴拍在脸上,简单的洗了一把脸,周天申才走回房间。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站着两人。
一男一女,女的要比男的高上一头,手里拿着一把拂尘,气质脱俗,一尘不染。
男人带着一个棉帽,手里拿着一把剑,双臂环胸,目视周天申的所作所为,问道,“祖师爷为什么要绕着那个人走,难道是怕惹上什么因果,可我见那人气息内敛,不过就是一个地境,能给祖师爷招惹上什么祸端?”
女人目不斜视道,“因为进阶天势境的时候,出现了一些差错,也可以理解成差了一些火候,所以祖师爷才会出现近似入魔的迹象,现在的祖师爷和尘世间的疯老头无异,他又能知道些什么,在我看来,反倒是那个年轻人,虽然好心想要帮祖师爷,但是行走,说话处处有一条缝隙。我看是他不想和祖师爷沾上什么关系才是。”
男人不屑道,“呸,就他还敢嫌弃祖师爷,要不是当初死灵族突然扰袭山门,导致于祖师爷过于急功近利,才让心魔钻了空子。祖师爷现在早就是天势境了,何苦这么狼狈,以痴傻老头的形象找寻早已踪迹全无的气运。不过说真的,黄昭子庙也正是够意思,明知道祖师爷正在入魔边缘,还愿意给我们一旬时间,你说祖师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那份丢失的气运吗?这个年轻人也真是有一套,明明看出了祖师爷不是一般人,还敢随便上前搭话,你说他是不是想借着祖师爷,为自己的修道路途寻求一份气运。”
女子冷笑道,“你的废话还真是够多,管他是什么心思,要是就此作罢,那就算了,可要是继续纠缠不清,那就只能斩草除根了。”
男人笑道,“行了,赶快走吧,祖师爷都跑没影了。”
两人远远的跟在老人身后,一边盯着痴傻老人,一边以那些过路行人的言行举止证道。
——————
沿河城,杨家
议事堂
今天,久未开门的议事堂早早的就坐满了人。
主位上坐着当今家主杨俊,他身旁的位置空无一人。
左右两侧各有五把椅子,左侧的椅子上坐着五位垂暮老人。这些老人都是杨家珍重的宝藏,每一个都活了将近两百年,比起现在的家主杨俊,还要大上不少。可以说,杨家之所以有如今这么大的规模和实力,都是这些老人那一辈的功劳,老人们半闭着眼,没有了任何精气神的他们如今也就只是吊着一口气,早就无法做成任何对杨家有益的事情,但即便如此,杨俊还是愿意让他们参加每年一度的议事堂会议。
右侧的椅子上,清一色的年轻人,不仅外表看着年轻,他们还有一个统一的性质,那就是都不是杨家人,他们都是杨俊这些年外出之时,寻找到了青年才俊,未曾在杨家谋取任何职位,但却有足够的资格进入议事堂,并且还能占据一张椅子,就足以可见这些年轻人在杨俊心中的分量了,至少杨家本家的那些后生,未曾有此殊荣。
见众人到齐,杨俊端坐在首位,向门外张望,那人还未到,议事会议也就还不能开始。
坐在最靠近杨俊位置的老人,是杨家现在年龄最大的,已经有快三百高寿了,拥有地火境修为的老人,也已经快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了,见会议迟迟不召开,老人睁开眼睛,浑浊的双眼看向杨俊,干咳一声,问道,“杨俊,人不都到齐了,怎么还不还是说事啊。”
杨俊侧过身子,解释道,“太爷,还有客人没来呢。”
老人浑浊的双眼闪过一丝明亮,“好啊,咱们这间屋子都多少年没来过外人了,好啊,这次来的是谁啊?”
杨俊耐心道,“是一个读书人,想您老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读书人呢吧。”
老人一听,突然发怒,嗓音提高了不少,“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混蛋小子,当初老头子我也是去过中州中部的。”
老人的脸上现出缅怀的神色,依靠在椅子上,慢慢回忆,“当初要不是黄昭子庙的太上长老指点了几句,老头子我还到不了地火境嘞,对了杨俊,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杨俊如实说道,“还差一步就到天境了。”
老人说道,“好啊,比我们这些老头子强,好样的。”
打呼声起,老人竟然睡着了。
杨俊轻笑一声,静等刘仁的到来。
片刻,一身儒衫的刘仁来到杨府,杨俊心生感应,站起身等候,坐在右侧的五位年轻人也纷纷站起,都在心里猜测这个读书人到底是谁,能让家主这样对待。
刘仁迈步走进议事堂,先是对杨俊行拱手礼,对待左手边的五位打瞌睡的老人,则是弯腰行礼,他自是认识这五位老人的,与年龄身份无关,只是初来到盐山地界的时候,曾经看过关于几百年前的邸报,对这些苟延残喘的老人家们都有所了解,最后才是对右手边的年轻人们微微点头。
不是刘仁轻视他们,实在是双方的身份悬殊太大,就只是读书人这三个人,就足够这五人尊崇了,更何况他这个读书人还是荀夫子找上门授予的,足可见分量。
杨俊还礼,指着手边的位子说道,“还请刘先生上座。”
刘仁也不推辞,坐在椅子上,拿出一份金纸玉册,上面写着黄昭子庙四个字。
很显然,刘仁此次是代替黄昭子庙而来的。
杨俊笑道,“刘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刘仁点头,“杨家主近年可算安好?”
杨俊说道,“好的不能再好了,要不是当初黄昭子庙派来那位使者,与我说了一些心里话,恐怕我这心病到现在都还没解开,又哪来的地藏境的修为。”
现在的沿河城只流传着杨家因为独揽细盐生意而被黄昭子庙登门拜访的事情,却不知道杨俊和黄昭子庙的使者二人到底谈论了什么,更不知道杨俊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沿河城近几年的事态发展,其实都在那位使者的预测之中。
刘仁侧过身,看向杨俊,观其气象,想他修为已经到了地藏境五关了,恭喜道,“杨家主的修道天资也是旁人无法比的,竟然在短短几年,就进阶到了地藏境五关,恭喜啊。”
杨俊摆手,“我记得当初刘先生只是一个随从小厮,可今年就已经能亲自颁布金玉令,您这高升的速度也不慢啊,在下先在这里恭喜一二了,可怎么不见刘先生身边跟着小厮呢,要是找不到人,我杨家多的是,刘先生随便挑选。”
刘仁撇了一眼侧身的年轻人,见他们都齐刷刷的看着自己,跃跃欲试的样子真是招笑。
他说道,“承蒙杨家主关心,我已经有人选了。”
年轻人们有些垂头丧气。
刘仁继续道,“其实我现在也不算是黄昭子庙的使者,只不过许伏前辈有事,所以就让我代劳了,杨家主,我们还是开始谈正事吧。”
“好。”
——————
黄昭子庙
七贤山,长老阁
大长老站在门外,正在与人交谈,其余六位长老,除了四长老马算还在其他州域,没有及时赶来,其余五位长老都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良久,大长老山巅走进房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坐在主位上,另外五位长老同时睁开眼睛,看向站在房间中的年轻人。
许伏,黄昭子庙十三门之一,主管黄昭子庙的外门文案工作,又被称作账房先生。
见许伏风尘仆仆,一身白袍上沾满了灰尘,七长老青竹问道,“许伏,你这是刚从崖州回来?”
许伏点头,“见过各位长老,大长老。”
山巅长老笑道,“许伏,真是辛苦你了,你才刚回来,就被我喊来这里,快说说你在崖州发现了什么。”
许伏说道,“大长老言重了。”
说罢,许伏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卷轴,将其摊开,平放在空中,卷轴开始显现出画面。
许伏解释道,“这是我在崖州记录下来的事情,果然不出大长老所说,死灵族确实已经展开了行动,虽然我们建立在崖州的试炼之地的面积有所扩增,但我发现死灵族的数量却在快速增长,据我打探到的消息来看,那座百死千楼仅剩下的一百零一层,已经入驻了大半。”
“百死千楼。”
青竹打断许伏,说道,“那座百死千楼历来都只有死灵族的强者才可以进入其中,一半的数量,岂不是表示死灵族现在有五十个天境强者。”
另四位长老看向许伏。
见许伏点头,一向少语的六长老率先开口,“如果许伏所言不差,那我们真就要好好应对了。”
二长老蒲散挥动着手里的蒲扇,看向山巅长老,笑呵呵道,“如果只是五十个天境,那咱们还有学院那边也是可以应对的,就怕这些天境不那么正经,但凡是掺杂一些阴谋算盘,咱们这些人就要吃大亏,人族和死灵族已经很久没有开战了。何况,内忧外患,人峰的那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山巅笑道,“这事不急,不是还有十年嘛,就先交给天峰吧,现在最要紧的其实是那天上,飞羽州位居高位,当年就是凭借着天时地利才躲过了那场战争,不知道现在的他们还有没有了那份心气。要是飞羽两族依旧是瞧不上我们这一亩三分地,那把所有散落在外的门人召集回来,一个人峰和死灵族还是不成气候的,就怕他们也一大早惦记上了我们脚下的那个地方,那这件事就不好办了。”
青竹笑道,“大长老,已经过去一年了,现在是九年。”
蒲散撇了她一眼,问道,“那怎么办,要不我去一趟?”
山巅摇头,“荀夫子已经在去的路上了,说是去拜访一个老朋友,不日登山,就让我陪他去吧。你只需要看好山外的那些人就行,许伏,还要再麻烦你一趟,把这山水卷轴上的内容拓印出来几份,明天交给我。”
许伏拱手,“是,大长老。”
山巅站起身,其余人也纷纷起身。
山巅看向门外,云海中,依稀可见一座石像。
他说道,“人族和死灵族之间的战争在所难免,就看我们如何把握,这段时间就辛苦大家了。”
众长老应答,“是。”
山下,又有一场对话。
山巅长老双手负后,问道,“那个徐可为怎么样了?”
许伏说道,“受到了死灵族的袭击,不过伤口不深,没有性命之忧,而且他借此还破镜进阶了,也算是大难不死之后的福运。”
山巅却没有半分笑意,向许伏建议道,“此事还需要上点心。”
许伏问道,“难道是那人出手了?”
山巅摇头,“这件事暂且不说,你们二人以黄昭子庙门人的身份进入崖州,尚且还遇到了袭击,可想而知那些在试炼之地磨练修为境界之人的处境,你方才不是还说,死灵族的数量增添了不少。”
许伏点头,“此事确实有蹊跷。”
山巅笑道,“跟你说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吧,苏芦他们在黄河与人交上了手,你猜猜是谁?”
许伏犹豫道,“难不成是万兽王的手下?”
山巅笑道,“许伏,你很聪明,看来万兽王也等不及了,人族和死灵族大战在即,这位蛰伏了万年之久的老人也是时候出手了。等过几天,你就和八剑他们几人去南州一趟,好好看看那里的风景和风土人情。”
许伏轻声问道,“带几个?”
山巅看向身边的年轻人,义正言辞道,“当然是有几个就去几个,免得被人说我们小气。”
——————
御风远游,没有在途中停留片刻的张云安终于赶在封山前,来到了执拗山山巅。
那里已经有四个人在等候着。
一个衣着寒酸的老人,背着一个包袱,手里牵着一头低头吃草的毛驴,老人时不时的用手梳理着毛驴脖子上的鬃毛,嘴里念叨着什么,在他身后两步远的距离还有一个衣着干净的老人,手里拿着一根登山杖,怀里揣着一块石头,和前面的老人偶尔聊上两句。但更多时间还是目视前方,疑似神游万里。
剩下的两人是一男一女两剑客,每个人都是手里拿着一把剑,背上背着一把,腰后还别着一把,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就不像是普通人家,胸口位置各自绣着一个剑字,所料不差,应该是来自剑山宗的剑客,去天外天历练一二。
此外还有一个穿着金衣的青年站在一块山石上,手里拿着一块羽毛形状的令牌,看到第五人来到,青年满脸笑意。
执拗山上有一个阵法,可以将山上的修士直接传送到飞羽州的天外天,阵法的阵眼就是金衣青年手上的羽毛令牌。每次传送都只有五个名额,而这些名额也不是简单可以得到的,往往都是那些大宗门首先得到这些名额,如果这些优先被考虑的大门派没有派出人选,然后才会遵循顺序,将名额给予二线门派。所以那两个看似寒酸普通的老人,真实身份定然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说不定就是某个山门的太上长老之流,此次前往天外天应该也就是拜访老朋友而已,不会和那两个剑客争夺机缘,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
张云安的名额是范进轶给他的,具体给他编了一个怎样的身份,他也不是很清楚,反正在他上山的时候,山下并没有人出手阻拦。
站在山石上的金衣青年咳嗽一声,本就没有任何声响的山顶更加安静。
金衣青年说道,“既然人都已经到齐了,那就不耽误各位的时间了。”
青年认出手里的羽毛令牌,周围空间泛起涟漪,一道天门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众人头顶上方,从门内走出两个年轻人,他们是天门的守门人。
金衣青年笑道,“见过守门人大人。”
那两个年轻人显然是不想和青年多说几句话,冷冷的看着六人,说道,“他们就是此次的人选,赶快走吧,免得耽误了我们的时间。”
守门人走进大门,除去金衣青年的五人也纷纷施展神通,走进了天门。
张云安惊异的发现,那两名来自剑山的剑客竟然不是天境,而那两个老人的修为竟然比自己的还要高上不少。
幸好自己刚才没乱说话。
等到五人全都走进了天门,天门再次关闭,金衣青年也再次走进山巅上的一座小草屋,翻开桌子上的一本书,慢慢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