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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起微澜之卷 【第二十一章】鸡鸣犬吠(1 / 1)

<>众人行吟水畔,冰湖如镜,岳色苍影,远方山舞银蛇,有雪峰数许,寒梅浮香。左近梵音缥缈,见草木染霜,飞燕掠影。走过半晌,一座荒芜的古庙呈现在众人眼前。

慕容铮指着那古寺笑道,“同泰寺的玄寂大师与咱们慕容家是旧识,正巧路过,大家一齐进去参观一番?”

众人允诺,范琴心下好奇,当先一步踏入寺庙,未见人影,先闻佛音,阵阵吟诵之声传入耳中,仿若洪钟齐鸣。一阵檀香随风飘来,范琴直扇鼻子,皱眉道“好呛!”

“你小子忒也不识货!”

何溪云啐他一口,笑道,“这可是上好的紫檀香!”

眼见的众人正要往里走,两个僧人将其拦下,慕容铮笑着上前解释,“姑苏慕容铮,前来拜会玄寂主持,烦请通报一声。”那两个僧人听说这话,合十行礼,径自去了。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谢问水瞧着偌大寺庙,碑石半去,塔似新修,不由得叹道,“若是省下一半的香火钱去治国,苍生何苦涂炭百年…”

同泰寺为梁武帝普通年间修建,梁武帝萧衍本人好佛无度,曾三次卖身奉赎,为此费尽了民脂民膏,谢问水意有所指,感慨万千。

“谢师弟少说两句。”余空山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寺庙的和尚靠着香火吃饭,别人地盘上可别祸从口出。”

“师兄教训的是。”谢问水猛然醒悟,小声的答道。

“这些个破庙看着真是碍眼!”

一声斥骂犹如惊雷乍起,一行人回头望去,只见一大拨人马穿行而来,为首一人宽额长脸,眼似铜铃,嘴角一颗乌痣颇为刺眼,只听他望着四周,目光中极为不屑,口中骂骂咧咧,“那姓周的算个屁!咱们“铜锤帮”哪一个不是响当当的好汉!哼!若不是着梁先生的面儿上,老子当场就要他身首异处!”

另一人附和道,“听说这次大会上来了不少高手!“孤云一鹤”肖清眸,“剑醉松涛”王酌,“雾锁寒江”万亭柳,都是江湖上的一流人物!”

为首那人一皱眉,冷笑道,“你的意思便说我是二流啰?”

接口那人自觉失言,忙道,“不敢不敢!只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船”,听说这次…”他顿了顿,低声道,“还有麟帮的人混进来了!”

为首那人脸色微变道,“庙堂江湖自古不容,这些个武林败类替朝廷卖命,还敢来江湖上招摇?哼!若是叫我碰上,一锤下去送他见阎王!”

那人笑道,“霸王锤”龚帮主威名谁人不晓?只不过…”

“不过什么?”为首那人似有不耐。

“据我打听,这次大会上来了一个新秀,刀法凌厉,绰号“飞刃卷雨”,一路走来已经伤了不少人!就连童无极童老爷子,也接不过他五招!”

龚帮主惊讶道,“童无极号称“刀折千山”,一路“断岳刀”成名已久,便是我也不敢小觑那分山裂海的刀劲,居然胜不了一个新秀?他叫什么名?”

“没查到!”那人似有无奈,“还得费些功夫!”

龚帮主略一沉默,忽而笑道,“不打紧,这厮学什么不好,偏要学刀,殊不知梁先生刀法无对,堪称五宗之下第一人!这次他若是能脱颖而出,免不了和梁先生放对,嘿嘿!到时候可有一场好戏看了!”

“这个梁先生是谁啊?”范琴瞧着那几人谈话,疑惑道。

慕容铮走上前来,面含笑意“诸位可曾听说过“弹指梨花烟水剑,亡秦覆楚纵横刀”么?”

“没听过。”还不等秦渊开口,范琴嘴快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慕容铮脸色尴尬,但只是一会儿,便恢复过来,笑道,“没听过我才有说的必要不是?这句话嘛,说的便是雄踞东南的两大高手,而这个梁先生,应当就是说的后者,人称“四海狂刀”梁风怀了。”

“好大的口气!”

范琴惊讶道,“这般说法,武林人不会不服气么?”

“小子说得好!”

忽而一个声音远远传来,范琴吃惊的回头,突然眼前一黑,一个硕大的人影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跟前!

“俗话说“武无第二”,咱们练武的人,天生就要比常人好胜些!”说话那人宽额长脸,面露寒色,正是龚帮主来到。

“若我所料不差,几位可是天弃谷的人?”方才附和那人走上前来,只看他身材削瘦,竹竿也似,恭声问道。“天弃谷隐居深山,却不知何时起了争胜之心,要来参加耀武论剑大会?”

余空山连连摆手,说道,“咱们不是来参会的。”他话音未落,只听龚帮主搂着慕容铮的脖子笑道,“慕容贤侄可把你盼来了!”

“龚大伯贵体无恙否?”慕容铮笑道,龚帮主瞧了一眼旁边的祁心兰,又见她手中怀抱着一个婴儿,大吃一惊,当下佯装恼怒,骂道,“你小子出去一趟又添了多少风流债?这生米都成熟饭了,慕容家喜得麟子,是不是要补龚某人一顿喜酒啊!”

这话一出,祁心兰脸色红的好像猴屁股一样,又羞又气,当下瞪了慕容铮一眼,抱着小放儿躲到一边去了。慕容铮好不容易才亲近一会儿,这下好感重新归零了,他心中别提多急,但龚帮主是长辈,又不好发作,还没等他开口,就见的龚帮主瞧着祁心兰那边皱了皱眉头,低声道,“这个太不懂规矩,以后要成河东狮。”

慕容铮赶忙解释一番,惹得范琴一行哄然大笑。慕容铮赶忙岔开话题,向秦渊一行引荐道,“这位是“铜锤棒”领袖,龚如仇龚帮主,一手“霸王锤”的功夫名动三山,更难得的便是他人如其名,嫉恶如仇,曾为救一村老小与山贼响马斗了七天七夜!”

“你这小子瞎说什么!”龚如仇笑骂道,他抱拳行礼,余空山等人皆是回礼而笑,范琴先前见他言语粗鲁,面色凶恶,曾以为其跟刘啸哀一般,不想竟是豪杰人物,当真人不可貌相。

“龚帮主素来直言不讳,那可是出了名的。”

众人闻声看去,却见一耄耋老僧身着袈裟,手持佛杖单手竖于胸口,笑吟吟的说道,“就好比在庙前骂僧,于观中叱道,可谓是不拘泥于俗法,超脱于尘世。”在他身后,两个僧人恭敬相侯。

“哈哈哈!玄寂秃驴还是你说话好听!”龚如仇望着那僧人大笑,“过些日子便是耀武论剑了!老子心里没底!特来临时抱个佛脚!你欢不欢迎啊!”

“大开十方世界,度化三界众生”玄寂大师微微一笑,“几位随我入内一叙吧!”

一行人穿街走廊,只见骨塔林立,斑驳陆离,巨钟高悬,佛鸣山响,寒潭碧波,涟漪阵阵,越往深处,越觉幽静空灵,范琴不禁想起幼时所学的诗句“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路上大家都相互介绍,得知了余空山等人来历,玄寂略有喜色,“久闻“惊梦刀”大名,今日得见门人当真难得,雁荡山钟灵毓秀,乃是禅宗祖庭,贫僧仰慕已久,还望多多请教。”

“大师抬举了。”余空山回礼笑道,他见秦渊自方才开始便一直闷不做声,不由得小声道,“渊儿你在想什么?不可失了礼数!”

“余叔叔。”秦渊犹豫再三,开口道,“你刚才听了那人说话么?”

“哪个人?什么话?”余空山小声与他交流,客套话就交给谢师弟去做了。

“你听说过有“飞刃卷雨”这号人物么?”秦渊问道。

“没有。”余空山皱眉摇头道,“咱们久不出世,武林能人辈出也不奇…”忽而,他好似想到了什么,脑海中一张熟悉的面孔一闪而过。

“你是说……”余空山面露惊色,皱眉看向秦渊,只见后者徐徐点头,缓缓道,

“卷霖刀!”

“这位施主有些面生。”玄寂大师看着那瘦个子,笑道,“可否引荐一番?”

“在下吴广识。”那瘦个子含笑说道,一旁龚如仇笑着说道,“这可是我的左膀右臂,江湖人称“无所不知”,便是!”

“无所不知?”

一阵冷冷的声音传来,甚是阴寒“他可曾知你爹何时嫖的娼,几时生的你?”

龚如仇一听便知那人是谁,当下怒极反笑,朗声道,“不错!他自然知道你爹的何时嫖的妓,几时生的你个杂种。”

“好啊!”

只见周青霜领着鹰枭门一众弟子与铜锤棒众对峙,周旭更是瞧着范琴咬牙切齿。

“这…这是?”玄寂大师不知之前众人过节,故而面露疑惑,“这位施主,你也是来上香的么?”

“说得是。”周青霜斜睨了龚如仇一眼,“咱们的旧账大会上算,今天我是来拜佛的。”

“呵。”龚如仇挡在他身前,眼神轻蔑道,“龚某最是急人所难,不如这就送你去见佛祖如何?”

当下一拳朝着周青霜当胸捣来,势不可挡,周青霜眼神一变,冷笑一声,右手探出手似鹰爪,与龚如仇缠斗于一处。二人动作甚小,在场除了几个高明之人,其他人只当他俩还在对峙。

“鹰枭门的“捕影手”果然有些门道。”余空山淡淡说道,“龚帮主的拳法速度差了太多,赢面不大。”

“龚大伯的“扛鼎拳”练的是力气,俗话说“一力降十会”,这路拳法练到绝顶,那便是力扛九鼎的大威能!”慕容铮笑道。

正说话间,周龚斗了数十招有余,忽而二人身形一止,龚如仇转身边走,周青霜也没有追击。“玄寂秃驴带路吧!我还想喝几盏香茗,犯不着跟这儿耗着。”

范琴细心的发现,龚如仇胸口多了一道抓痕。

“哼!”

周青霜脸色铁青,看样子似乎也中了拳劲,正要向前走去,忽而何溪云冷笑着挡在前面,“姓周的,咱们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金陵城外那一剑爷爷记着呢,现在来收点利息!”

“我瞧了慕容贤侄的面子放你一马,居然还敢来送死!”周青霜淡淡说道,何溪云哈哈一笑,“来来来!瞧瞧谁先死!”

说罢,一掌飘然拍出,倏忽间脸色一变,身形骤然转动,反手回击,“噔”的一声,一支鸣镝钉在不远处柏树之上,没入数寸,箭尾白羽微微抖动,余劲不消。

“谁!”何溪云大怒,朝着箭来方向喝道,却只听阵阵回音,无人应答。

“哈哈哈哈哈!”周青霜瞧着那羽箭,心中明了,大笑道,“好一招“李广射虎”,多年不见,“神箭忘归”之名不逊当年!”说完,也不顾何溪云,径自朝着庙里去了。

“神箭忘归”?”范琴心中诧异道,“方才何叔叔呼喊带上内劲,数十里内皆可听到,如果不是有意沉默不答,那必然是身处数十里之外!这样远的距离还能射中人,且不说看不看得见,就这份力气就非同寻常!”

就在周青霜行将去远时,忽而听见一阵风声,紧接着一支羽箭以离弦之势朝周青霜射去,周青霜听的真切,冷哼一声,“捕影手”应声而出,反手一抓,却不料那箭上竟带有极强的内力,周青霜始料不及,羽箭脱出他手,在他手上留下一道划痕。

“没完了!”周青霜回过头来怒道,只见余空山缓缓收回手来,眼神冷冽,“周门主,我天弃谷向来与世无争,乃是遵从黄老之学,可不是怕了。”

“若要挑事,有违门规,可若是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余空山眼神微动,谢问水蓝影一闪,一个呼吸冲到周青霜跟前,飞袖如浪,势如惊涛拍岸,掌劲似水,恍若碧水悠悠,直扑向周青霜而去!众人皆是一惊,龚如仇更是惊道,“好功夫!”

“哼!”

周青霜冷哼一声,使一招“乱影变”,一只手探出,一变二,二生三,霎时重重爪影密不透风,谢问水飞袖如行云流水,周青霜掌影似鹰爪无定。二人各呈其能,转眼间斗过数十招,周青霜本想显露高人一等得功夫,将天弃谷一众慑服,当下爪势急变,一路“冲云变”使出来,爪势向上高耸入云,爪影冲天而起,谢问水一挥衣袖,布下三重气墙,恍若薄纱轻幕,要将周青霜锁在里面。

范琴瞧到这里,不由得脸色紧张,脱口叫道,“不好!”

周青霜看他那气墙如纱,心下不胜鄙夷,“冲云变”撞上那层薄纱,竟无法冲破,那薄纱如蛛网一般罩住周青霜的爪势,任其横冲直撞也不得解脱!

“这是什么!”周青霜急叫道,谢问水淡淡道,“碧水柔云幕”

周青霜听了气急,眼神变得狠戾无比,爪影收回,又是一变,“摘星变”使出,周青霜的双手犹如探囊取物,偷月摘星一般,照着谢问水双眼而去!

谢问水身朝后仰,右手飞袖搭在周青霜爪上!

范琴一阵恍惚,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墨袖老者双袖如蝶,一把搭在唐军士兵的横刀之上的场景,不禁惊叫道“那是…”

“惊涛劲!”

谢问水袖上劲力猛的迸发,周青霜脸上腾起一股青气,不过刹那之间,他黑色的袖口层层碎裂,直到小肘。

“你也会惊涛劲!”周青霜失声叫道,一众人等大是不解,望着眼前一幕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谢问水收回招式,一晃身回到余空山身后,余空山淡淡道,“天弃谷也不是好惹的!”

周青霜万料不到天弃谷一众深藏不露,殊非等闲,他自负剑法高绝,不愿意以兵刃相对,故而徒手交战,哪只天弃谷最是擅长拳脚内功,当年裴啸创出的“二十三绝技”,一人一剑远赴蓬莱,与李梵对战七天七夜,仅凭空手便连败蓬莱六大高手,这拳脚的精妙之处,可想而知。

周青霜此时深感骑虎难下,若是用剑,或许能挣回面子,但势必堕了“鹰枭门”的名声,说川蜀鹰枭门技不如人,恼羞成怒,持武欺人。且不说日后,就说这马上耀武大会临近,许多武林同道汇聚金陵,这事要传出去,鹰枭门弟子无异于过街老鼠,日后也难以行走于江湖。

周青霜身为门主,此次来会一为较技,二为扬名,不能不多考虑一些。当下废了好大的力气将按在剑柄上的手移开,他冷冷的看着余空山一行,笑道,“倒是周某人眼拙,泰山在前而不识,好啊,来日耀武大会上周某人再来领教天弃谷的高招。”说罢,转身带着弟子们向寺内走去,“就怕某些人不敢!”

“好奸贼!”何溪云双目瞪视,踏前一步,眼看脏话就要出口,忽而秦渊将他一把拦住,“算了!”

慕容铮上前向余空山稽首,朝玄寂大师道歉,“晚辈本只想参佛揽幽,不想发生这许多变故,叨扰了禅门清净,实在是抱歉。”说罢,抱拳作揖。

“阿弥陀佛。”

玄寂大师微微一笑,竖手于胸,领着一群人继续向里走去,边走边缓缓说道,“玄门有和光同尘之说,禅宗亦有明镜非台之辞,皆是讲求身处俗世不染尘埃。”

一行人随着他的引领,穿林过树,转眼间来到一出旷阔的所在,只见地上放着许许多多的坐垫,成百上千,密密麻麻,一旁高台广筑,上有佛像观音,四周院墙环抱,碧瓦朱台。

“俗世红尘,芸芸众生,其实没有一个人能真的脱出其中。”玄寂大师悠悠说道,“人若是真能做到脱出红尘,又何必定下清规戒律?佛家所谓的脱出红尘,乃是讲究心无外物,只要心中有佛,穹庐为庙顶,山河为禅殿,何处不是清净?倘若心中无佛…”

玄寂大师指着那一排排的坐垫,目光中透出一股寂寥,范琴一行循着他的指引看去,佛像残破,高台生纹,坐垫纷乱,俨然一片狼籍。

“即便是广厦成千,楼台高筑,也不过身处尘嚣而不自知,便读破经书万卷,也无法领悟真如妙谛,般若禅音,终究是沧海之中一蜉蝣,天地之间一沙鸥,领略不到浩渺禅意。”

玄寂大师缓缓说道,他身后两个僧人恭敬的合十而立,聆听教诲。

范琴年纪虽小,但幼时随爷爷去五祖寺拜佛,也听了不少禅门典故,这一片广阔的空地,便是当年梁武帝在此召开“无遮大会”所设,当时台下听众成百上千,甚为壮观,只凭现在看到的残迹便能想象出当年的空前盛况。

龚如仇对这些甚是不感兴趣,当下听着直打哈欠,慕容铮正想着如何能在祁心兰面前挽回颜面,秦渊思索着杨新雨的踪迹,以及“麟帮”的蹊跷,余空山考虑天弃谷要不要参加耀武论剑,祁心兰之前想着凌剑歌与苏清月的下落,现在小放儿在怀里叫他母性大发,专心照顾小婴儿,小放儿嘛,没心没肺,吃饱了睡,睡饱了哭,时不时逗得一行人大笑,何溪云比他强一点,除了哭和睡,剩下的跟他一样…

说起来,只有谢问水博学多闻,与玄寂大师谈论佛法渊源,甚是投机。

“咚”的一声巨响传来,众人皆是一惊,忽而一个僧人匆匆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看样子发生了什么急事。

“怎么了?”玄寂大师忙问道,“这好像是寺里那口大钟的声音?”

“是…是广怜!”那僧人急道,“广怜被罩在钟里啦!”

“什么!”玄寂大师听了震惊道,“他怎么会被罩住的!”

“救人要紧!”

龚如仇听了二话不说,叫道“快带路!”

众人一俱都应允,慕容铮道,“他人有难不可袖手,走吧!”范琴一点头,随那僧人带领,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事发之地。

只见一口数十尺高的巨钟,上有云涛雪海之纹,甚是华美,又因风雨侵蚀,铜皮斑驳,显出些许沧桑。

大钟四周站了许多僧人沙弥,一见玄寂到来,合十的合十,下跪的下跪,一个小沙弥哭的稀里哗啦,大叫道“师父!师父!您快救救广怜吧!他在里面已经快半个时辰啦!

“广益你快起开,没事的,师父来了!”玄寂大师早年到洛阳白马寺修行,曾因武后逊位之事收到李唐朝臣清洗,好在唐睿宗李旦生性怜悯,武氏还政后大赦天下,玄寂大师才侥幸捡了一条性命,后来经历坎坷颇多,直到不惑之年才收了两个徒弟,一个天性聪慧,禅机灵定,取号“广益”,便有“集思广益”之期,另一个,便是压在这钟下的沙弥,生来愚钝,许多一点就透的道理,他总是要学个三四遍才会,由此经常受到寺里人的轻视与戏弄,玄寂大师看出此子有一点与众不同,故而力排众议,收他为徒。

玄寂大师昔年落魄,对于后辈多有关怀,尤其是两个关门弟子,更是待如己出,一见爱徒有难,更是心急如焚。

“再不救人就要窒息而死啦!”龚如仇一把掏出怀中手令,转身扔给谢问水,叫道,“兄台轻功高绝!受累跑一趟将铜锤帮弟兄们叫上十几个进来帮忙!”

谢问水接过手令,也不多言,转瞬间没入树影之中。人命关天,此时大家同心齐力,也不论门派之别,一意救人!

“咱们不能干等着。”

余空山使个眼色,众人会意,余空山站在北角,何溪云站在南边,慕容铮于东方站定,龚如仇从西方着手,四人围住巨钟,准备将钟抬起。

范琴跃跃欲试,却听慕容铮说道“小子别来!”

范琴正觉气恼间,祁心兰却开口提他辩解道“四个角着力均匀,才不会有倾覆之患,若是多出一人,势必会向另一方倾斜!”

“何必用这方法!”范琴喊道“五个人朝着一个方向,将他掀开不就好了!”

“万万不可!”

一众僧人叫道“这钟是镇寺之宝,年代久远,若是掀开定然会损毁!”

“都什么时候啦!”范琴怒道,“人命还不如一口破钟!”

“施主还请留些口德!”那群僧人愠怒道,“辱寺是小,若是辱了佛祖那可是要遭报应的!”

范琴不想这些僧人如此冥顽不灵,不知变通,佛的本意便是怜悯众生,若是为一死物害了活人,岂非本末倒置!直到此时,范琴方知天下虽大,终究是愚者多,智者少,难怪释加牟尼坐化之时,叹息众生难度!

“嘿!”

随着一声暴喝,四人已然抬起巨钟,龚如仇的“扛鼎拳”劲力迸发,犹如霸王举鼎,余空山的“撼岳掌”也不甘其后,二人将钟两头高高掀起,却不想另外两个方向却有问题。

何溪云当时在岘山下强运武功,使出“大风云飞”,结果出了岔子,一直没有痊愈,一路走来本当无事,想着回谷之后医治,谁知此时旧病复发,抬起的手微微发抖,神色凝重,冷汗直流,而慕容铮为了在祁心兰面前挽回颜面,自告奋勇,可惜高估了自己,功力差了许多,也是进退两难。

若是一开始不抬也就罢了,大不了把钟掀了,挨和尚们骂而已,还有玄寂大师可以开解,可如今是真的抬也抬不起,放也放不下,若是一放,巨钟千斤倒下来还不碾成肉泥?

“何叔叔!”范琴向前跑去,何溪云艰难的大喊“傻小子别过来!”,可范琴不管不顾,依旧向着何溪云跑去,想要助他一臂之力。

“龚帮主!”余空山转头叫道,“你我朝着一个方向发力,有没有可能将钟掀飞!”

“不行!”龚如仇摇头大叫“抬了有一会儿啦,这下力竭,万一失败!那两头都得完!还是等我的兄弟们过来!”

“你们快去帮忙呀!”玄寂大师颤抖叫嚷,将禅杖扔开,拖着年迈的步伐朝着慕容铮这边走去。

僧人们却一个个呆在原地,不敢上去,毕竟万一钟压下来,这条命就交代了。他们与玄寂不同,跟广怜沙弥交情不深,如何能舍命相救?一旁广益沙弥吞了吞口水,呆在一旁,也不上去。

时间分秒如逝,抬起的缺口本来已经足够让里面的小沙弥爬出来,可或许是广怜晕过去,钟内并无动静,外面的僧人一个个惜身爱命,也不愿意去救,眼看着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一个人影一闪,秦渊冲了进去!

“少主!”

就这么一声惊呼,终于大家都支撑不住,一阵轰鸣想起,大钟再次落地,这下人没救出来,还搭进去一个…

“你们这群孬种!”何溪云气急败坏,脸色一阵青紫,“我家少主要有个三长两短,同泰寺的秃驴全给老子去西天参佛!”

“师弟!”余空山较为冷静,虽然也心忧秦渊,面上还是不愿失了礼数,他望着大钟,心中叹息“想必是清月的话叫他受了刺激!这才不管不顾!定要救人。”想起离去的苏清月,余空山心中烦恼更盛。

“大哥!”

随着一声发喊,龚如仇回头望去,只见十几个铜锤帮的弟兄们进来,谢问水一马当先,还予手令。

“来!”龚如仇将事情略略说过,众人大笑“就这点事情!包在咱身上!”,龚如仇也是大笑,一拍弟兄们肩膀,说道“叫人家看看,什么叫悲天悯人!什么叫侠义襟怀!”说罢,瞥眼瞧了瞧那一帮僧人,后者面皮一热,俱都低下头去。

准备已毕,一众兄弟将巨钟团团围住!

“施主们当心些,万勿…”那群僧人还要说,龚如仇连头也不回,一脚踢碎一旁石雕佛像上半身,一脚踩在上面,碎屑落了满地,身后却再也听不见一丝声音…

广益沙弥扶着玄寂,斥骂群僧道,“人家是来帮忙的!哪还挑三拣四!”,群僧心想你嘴巴这么厉害,刚才不也没上去帮忙?但广益是方丈的爱徒,他们也不敢得罪。故而敢怒不敢言。

“听我号令!”龚如仇指挥道,“一!二!起!”

随着“起”字音落,一众铜锤帮众一声齐喊,冲天而起,惊走栖雀,那巨钟却纹丝不动…众人脸上的表情却说明他们并未敷衍,确实是铜钟太重,群僧心里暗想,方才四人就能举起的铜钟,现下换了十几人都抬不起来,足见之前四人皆是内力惊人的江湖翘楚。只不过这下要救人可就难了…

“让我来试试吧。”

一阵雄浑之音传来,范琴心头大惊,回头望去,只见人立于数丈之外的一古亭之中,长发飘飘,云衣栖鹤,正是当时在玄武湖畔看见的那个怪人!

他何时到来,众人竟一无所觉,只见他抬足而来,落脚之时,已近在咫尺!

众人瞅了瞅龚如仇,只见后者一挥手,铜锤帮弟子都闪开去,那怪人绕着巨钟走了一圈,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两掌横过,一上一下按在巨钟一处,忽而只听“咔”的一声闷响,那双手所按之处已经凹陷进去!

那怪人甩了甩手,踱步离开,玄寂大师见他要走,不由得悲声道“施主帮人帮到底…”

他话音刚落,怪事发生!那巨钟沿着凹陷之处,四散裂开!巨钟布满了裂纹,好似一面破碎的花瓶!只听轰隆轰隆的声音,那巨钟碎成一块块的铜片,纷纷落到地上,激起尘埃滚滚。

“少主!”何溪云急叫道,谢问水来后听说了秦渊入内,当下一头扎进烟尘之中,过了片刻,谢问水领着秦渊缓缓走出,秦渊手里抱着一个昏睡的小沙弥,憨态可掬,犹若顽石。他恭着身子,蜷缩成一团。

“师弟!”

忽而一阵惨叫想起,广益沙弥号啕大哭,扑到秦渊身前去,众人皆感其惺惺作态,甚是虚伪。

“师弟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广益将广怜抱在怀里,走到师父跟前,玄寂大师探其呼吸,抚其脉门,当下双手合十,连连抹泪而笑“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他为什么要去钟下面啊?”龚如仇疑惑道,玄寂也是不解,正想询问广益,忽而广怜身子一动,迷糊道“我…我在哪?”一抬头觑见一副慈祥的面孔,讶道“师父!”

“广怜你醒了!”玄寂大师将他抱在怀里,慈爱流露,众人也觉感动。秦渊闭眼道,“你怀里那只兔子要赶紧包扎,不然创口感染,难逃一死,你这番罪可白受了!”

众人闻言瞧去,果然看见广怜怀里抱着一只灰色的野兔,右后腿殷红隐现,众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小沙弥看见兔子腿受了伤,想要救他出来,不想刚到钟下,巨钟盖顶,将他罩在里面!

“好孩子!好孩子!”玄寂大师双目泛泪,连连点头,“昔日佛祖舍身饲虎,割肉喂鹰,无不是心怀悲悯,你天资不算好,可当我看到你为救一只鸟雀而摔伤,便知你定能证大道,得正果!”

说罢,方才惊离的鸟雀忽而折返,落在广怜肩头,朝着他叫唤。

“心怀悲悯,广怜万物”

玄寂大师喃喃说道,他将广怜放下,正色道,“同泰寺弟子广怜。”

“徒儿在。”广怜席地盘坐,双手合十,野兔躺在他腿上,鸟雀立于其肩头,玄寂大师与其相对而坐,也不顾众人在侧,双手合十,问道“何为禅?”

“安耐毁誉,八风不动”广怜恭敬答道。

“何为西来意?”玄寂大师又问道。

“花界众生,见性成佛”广怜达道。

“何为花界?”

“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菩提是树?”

“菩提非树,明镜非台。”

“既是非树,为何如此说法?”

“天既生万物,为何徒添悲苦?”

“那是尘法,不是佛法。”

“身在俗世,所说皆是尘法,何来佛法?”

“尘法如何?佛法又如何?”

广怜抬起头来,清眸湛雪,珠辉玉质,一字一顿,朗声道,“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电亦如露。”

玄寂大师一怔,进而混身一颤,又惊又喜,“尔已登堂入室,来日成佛,指日可待!”

“小徒不求成佛。”广怜淡淡说道,这话叫在场众人一愣,身为佛门弟子,能证道成佛乃是一生的追求,这孩子居然不愿?

“你…”玄寂大师先是微怒,而后问道,“你为何不愿成佛?”

“师父,在天上么?”广怜反问道。玄寂一愣,答道,“佛在九天之上”

“那他能看见众生凄苦么?”广怜道。

“自然是能的。”玄寂道。

“那为什么人们还是要受这么多苦,受如此多难?”广怜道。

“佛不能度化所有人。”玄寂答道。

广怜听了这话,沉默一会儿,答道,“佛不是万能的么?”

此言一出,众人神态各异,群僧恼怒,以广益为首,斥骂广怜目无规矩,尘俗众人则是看着这一番直指佛论要害的对话,饶有兴趣。

玄寂大师逐渐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转过起身,欲要结束对答,道“咱们去寺庙禅房中论吧。”

广怜却不起身,淡淡道,“师父,我们就在禅房中。”

“胡说八道!”广益怒吼,当下一个箭步冲上去给了广怜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广怜不闪不避,挨了这一下,范琴瞧了于心不忍,就要上去制止,忽而被谢问水一把拉住。

“你…你说什么?”玄寂大师颤抖的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广怜,只见小孩依旧盘坐,风吹不动,处变不惊,脸上五个鲜红的指印格外引人注目,鸟雀立在他肩头睡着,野兔也耷拉着耳朵,趴在广怜怀中,浑然一体。

“师父!”广益笑着上前道,“广怜目无师长,当杖责…”

“这人好不要脸!”范琴怒道,“方才不是还抱着你师弟哭么?”

广益却如若未闻,秦渊此时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看广怜怀里那只兔子,喃喃道,“果然。”

“什么?”范琴奇道。

“你觉得为什么受伤的兔子正好在钟下面?”秦渊淡淡说道,范琴听了恍然大悟!怒气更盛,忽而秦渊一把拉住他,“这是别人的家事,轮不到咱们插嘴。你说了也未必有人会信。”

“那就让那恶徒害了好人么?”范琴怒道,余空山听了缓缓道,“害不害得了还两说,你瞧。”

“师父…”广益正要分说,忽而听玄寂一声厉喝,“闭嘴!”,吓得广益魂不守舍。

“师父。”广怜看着玄寂大师,淡淡说道,“我们正在禅房。”

“心中有佛,天地皆是禅所。”玄寂老泪横流,又哭又笑,“即日起,你便是同泰寺下一任主持!”

群僧又惊又恼,他们如何能想到,这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愚徒”,竟然成了主持的衣钵传人!最是不忿的,当是广益了,他天性聪明,可师父总说他没有领悟禅意,为了得到师父的传承,他处心积虑的设局陷害广怜,按照他的如意算盘,等到师父赶来,无人搬得动大钟,广怜就要死在今天,到时候把戏做足,不愁得不到师父的认可。

可惜他永远不会知道,一个能下手残害野兔,陷害同门的人,无论如何都领悟不到释伽牟尼怜悯三界众生的慈悲。

佛,本就自善始。

天色向晚,日渐西落,华灯泛彩,缺月初弓。

参佛一事只得作罢,归去之时,那怪人早已不见踪影,范琴正奇怪,问道,“那个怪人去哪啦?”

“什么怪人?”龚如仇回头问道,“你说梁先生么?”

“梁………”

范琴呆在原地,感情刚才那个展露神技的怪人,便是人称“四海狂刀”的梁风怀!可见大家神色,似乎都不奇怪,除了祁心兰,不过她在逗小放儿,多半没看到…

“很奇怪么?”

秦渊反问他一句,“除了你和祁姑娘,咱们都是吴越人,早就见过了。”

“可当时…”范琴辩解道,何溪云抢着笑道,“当时什么?”

范琴此时忽而想起,好像当时真的是他自己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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